“姑母別忘了,今日咱們是來爲姑母鳴不平的,都是一家人莫要說些賭氣的話惹的旁人看了笑話去。”蔣夫人喝了口茶,擦了擦嘴角的茶漬,冷冷淡淡的打斷姑奶奶的話,“您說您這個月的補給不足,吳嬤嬤,這是怎麼回事你說說。”
吳嬤嬤是姑奶奶身邊的老人兒,聞言,她看了眼面色陰鬱的姑奶奶,低聲回覆道:“按理說,咱們華蕊院每個月的補給都要比其他院裡多一倍,但是秋月早上送來補給的時候,只給了一袋大米,一桶豬油,一袋炭火,三牀粗布棉被,其他物什皆剋扣了一半下去,月銀連平常的一半都不到。”
“竟有這等事。”蔣夫人絲毫不給姑奶奶說話的機會了,冷喝一聲,“秋月這是怎麼回事!”
一直站在一旁的秋月嚇的一哆嗦,上前道:“奴是按照賬上的清單督導配送的。”
賬房的老李頭此時從外面匆匆趕過來,一聽秋月這麼說,急忙躬身解釋道:“奴來晚了,這個月各房供給配送之事,奴皆是按照的吩咐分配的。”
“?”蔣夫人刁眉一斜。
從容的上前,低頭說道:“是奴給賬上送的這個月各房的安排沒有問題,奴清點過了。”
“混賬東西!”吳嬤嬤來了氣,“往日補給,咱們華蕊院都要比別院多出一倍,綢緞布匹皆是上等,這次你們送來的最劣質的布匹,還說沒問題。”
“是啊,我也覺得這次的綢緞有些次……”
“像是丫鬟用的……”
“做工確實有些粗……”下方坐着的各房嘀咕起來。
“……”
見這麼理直氣壯,停雲飛快的在腦中閃回了一遍自己到底哪裡出了紕漏,讓這丫頭鑽了空子,忽然……她想起自己的囑託……讓等量分配,糟糕!定是利用這事大作文章,原本是好心,卻因爲缺少了持家的經驗被人反咬一口。
“,這是怎麼回事?”蔣夫人問道。
低着頭從容道:“奴一切按照二姨太的囑託,從中未出現差錯。”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停雲,便聽姑奶奶冷嘲熱諷道:“二姨太?我倒不相信沒有旁人的教唆,她有膽兒做出這等事情。”
停雲在心裡飛快的思索了一番,有了主意後不慌不忙道:“雲兒初次接手府上事宜,只想着好東西一視同仁,所以等量安排,卻不想反而欠了妥當,是雲兒的失職,請姑奶奶和母親責罰。”
“二姨太……”小蘭悄悄扯了一下停雲的衣襬,提醒她不能就這麼認栽,誰曉得那些人會怎樣變着法的懲罰她們。
她乖巧的承認了錯誤,引得想看熱鬧的衆人一臉詫異,這就完了?不鬥了?
“好東西一視同仁?”姑奶奶見縫插針,不依不饒道:“我看是有人從心羞辱,聽說明繡和寒兒院裡都用的上等綢子,怎到了我們這裡都成了劣等粗布,我侄兒去的時候,怎麼交代的,你們都忘了嗎?!依我看,這等不明孝義,蛇蠍心腸的孫媳婦兒不要也罷!”
“是啊……都是粗布呢……”
“哎……我們可沒白拿府上的俸祿,幾個兒子都在府上當差呢……”
“是呀,我兒子還在軍中幫襯寒兒呢……”
坐下七嘴八舌。
到了這個地步,停雲頭腦愈發的冷靜下來,靈光一閃,她微微一笑,輕聲道:“是啊,雲兒分明讓送些好東西去,怎就成了劣質粗布呢?”
小蘭見停雲的話鋒轉了風向,急忙接話道:“姑奶奶,夫人,奴記得二姨太說爲了讓大家過個好年,各房各院安排一些好東西去,和秋月都在場,怎會安排成劣質的東西呢?”
和秋月微微一愣,她們不記得二姨太說過這句話啊。
愣神間,蔣夫人目光從小蘭臉上淡淡掃過,道:“和秋月跟了我多年,從未出現過差錯,怎會一去杏花閣就出錯了呢?”
小蘭頓時感覺刀鋒從她面上刮過,瞬間面如死灰,不敢多言。
停雲低着頭緩緩道:“母親也說了和秋月服侍母親多年,對府上大小事宜多有了解,來了杏花閣以後,雲兒不敢怠慢兩位妹妹,便依着從前的規矩讓她們各司其職,還是負責的賬房事宜,秋月我則讓她安撫各院。既然她們知道各院的情況,按理說應該輕車熟路,怎會明知雲兒因缺少經驗安排欠妥當的時候,不提醒雲兒呢?反而發放了比平日裡更劣質的東西,這一點雲兒着實想不通。”
一番話有理有據,讓人無從辯解,和秋月自以爲天衣無縫,卻不料竟在這個地方被擺了一道,頓時白了臉,紛紛跪了下去,“奴和月兒只是做奴才的,自然聽主子的安排辦事呀。”
蔣夫人銳利的盯了停雲一眼,這張伶牙俐齒的嘴真是一點都沒變!
姑奶奶似是瞧出了端倪,目光在蔣夫人和停雲的面上刮過,冷冷一笑,卻不多言語,只想把這場戲看到最後。
坐下衆人紛紛又將矛頭對準了和秋月,屋內充斥着細碎的議論聲。一時間蔣夫人和停雲竟隱隱有了爭鋒相對的氣息,誰都不肯退一步。
蔣寒洲此時緩緩站起身,“既然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也不必在不依不饒,二姨太初次持家,難免有欠妥的地方,可以理解。和秋月兩個丫頭惡意誤導新主,心懷不軌,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長長記性!各院補給安排不妥的,自去賬房重新領取,這件事就到此爲止!”
和秋月面露驚慌,紛紛看向蔣夫人。
“寒兒,這……”蔣夫人似有話要說。
姑奶奶不依不饒道:“兩個丫頭竟敢這樣編遣我們,定是後面有人……”
“姑奶奶!”蔣寒洲甚是厭煩的打斷了她的話,俊朗的面容上終於浮出冰冷的怒意,“您作爲德高望重的蔣府老人兒,自是有海納百川的容人之量,縱使她們缺乏經驗犯了錯,您不是應該教誨勸誡嗎?何以如此興師動衆,步步相逼,於情於理於咱們蔣府可有甚麼好處!月銀不夠!去賬上拿!東西不好!找雲兒要!這道理還不夠簡單嗎?還有甚麼好說的!”
蔣寒洲的話擲地有聲,分量極重,雖不好聽,卻佔着理,一時間姑奶奶蒼老的臉上青白交錯,無話可說。
蔣寒洲大步轉身離去,跨過門檻的時候一把拉住停雲的胳膊,帶着她離開了是非之地,這就是他不願意雲兒接手府上事宜的原因!縱然雲兒聰慧靈敏,但過於純良敦厚,又沒有持家經驗,怎去跟那些勾心鬥角慣了的丫鬟婆子周旋。
一屋子人見蔣寒洲帶着二姨太走了,一時沒了主張面面相覷,蔣夫人面色不快,站起身道:“各房各院少什麼去賬房支會一聲,折騰了半日了,姑母也該好好歇息不是,晚些時候侄女接姑母吃團年飯。”
一場鬧劇就這樣收手,只餘下院子裡和秋月的慘叫聲表明了這次事件的成果,讓那些心有鬱結的人稍稍暢快,雖只是打了蔣夫人的丫鬟,卻能殺殺她的威風,這件事也讓姑奶奶看清了一個事實,那個二姨太果然有兩把刷子,年紀尚小就能臨危不亂,從夾縫中找出破綻,還能把蔣寒洲那個混帳小子玩弄在鼓掌之中……只可惜,還是太嫩了。
“奶奶,您看這二姨太能成氣候嗎?”待人都走光了,屋內只剩下吳嬤嬤和兩名心腹丫鬟,吳嬤嬤忍不住問道。
老太君冷笑一聲,“小丫頭片子,能成什麼氣候,沒有個三五年磨練,休想搬倒潘明繡這個賤人!”
“傳聞說少爺對二姨太愛護有加,今日看來絕非虛言啊。”吳嬤嬤輕輕道:“奴倒是覺得可以做一番文章。”
潘明繡加之在蔣府和她身上的罪孽,縱然是下十八層地獄也休想洗刷!老太君只冷笑,再不多言。
停雲被蔣寒洲怒氣衝衝的帶至杏花閣丟下,怒道:“府上事宜交給方承去做就好,他什麼事都會來請示我,你不要擅作主張,免得又鬧出什麼幺蛾子。”
停雲見蔣寒洲怒意凜然,心中大致瞭解:看來這位姑奶奶並不待見蔣寒洲,言辭激烈讓蔣寒洲憤怒難忍。另一方面,她心裡卻又鬆了一口氣,寒洲願意衝她發火,就證明沒有生悶氣了,她一邊因爲奔跑喘息,一邊輕輕道:“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是我考慮不周,我下次會注意。”
“你聽不懂我說話?”蔣寒洲怒道:“我叫你不要亂跑,好好在杏花閣待着!”
停雲怔了一下,笑道:“我也想爲你分擔一些家事,多多鍛鍊自己……”
“不需要!”蔣寒洲怒目而視,“依你的性情你能做什麼?我不指望你怎樣德才兼備,你少多管閒事就是對我最大的恩賜!我沒那麼多的精力一直用來保護你!”
停雲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向蔣寒洲,原來在他心裡,她竟是這等不中用,他原來這樣瞧不起她!
停雲的眼裡漸漸泛出淚光,她緩緩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麼,最終她鬆開了蔣寒洲的手,默不作聲的轉身往主閣內走去。
蔣寒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下意識伸出手去,可是一想到她對溫錦懿曖昧不清的態度,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說着假話,他便冷硬了心腸,緩緩收回了追隨的步子。
“少爺……”小樑小心翼翼的喚了聲。
“不用管她,一會兒她自然會想通。”蔣寒洲冷冷丟下一句話,大步離開。
停雲前腳踏入閣子內,聽着蔣寒洲說的話,眼淚緩緩落了下來。
“二姨太……”小蘭輕輕關上房門,有些無措的安慰道:“少爺正在氣頭上……”
停雲緩緩在桌邊坐下,愣怔許久,俯身在桌子上將臉埋在雙臂間。
小蘭見她這個樣子,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又不敢打擾她,只得拉開門再次走了出去,見趙子龍守在拱門口,她便走過去問道:“長叔回來了麼?”
趙子龍面無表情,恍若未聞。
小蘭暗暗嘆了口氣,這叫什麼事兒呢?原本那般相親相愛的兩人爲何變得如此彆扭呢?直到晚上吃團年飯的時候,停雲也沒有出席,只是讓小蘭去告知一聲身子不爽利,便沒了下文。
明華臺內的餐廳內,衆親屬難得相聚,平日鮮少見到的孩子們也被各自的家長帶着來混個臉熟,孩子們嘰嘰喳喳你追我打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