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末,全國局勢發生大動盪,奉系軍閥張學良通電全國,“力謀統一,貫徹和平,已於即日起宣佈遵守三民主義,服從國民政府,改易旗幟”。奉天省公署及機關、學校、商店均懸掛青天白日旗,吉林、黑龍江、熱河同時易幟。
錦縣的大街小巷消失了一個多月的五色旗全部換成了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蔣寒洲一直與奉天的張學良聯繫密切,似乎一早就做好了易幟的打算。
一時間錦縣人心惶惶,要知道,作爲掌握着東北軍政大權的東北王(北洋奉系軍閥)張學良宣佈棄掉北洋政府五色旗換成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的那一刻開始,就意味着全國形勢上的統一,北洋政府統治時期正式結束。
而以蔣介石爲首的北伐戰爭也隨之結束。
雖然早在6月份,以蔣介石爲首的北伐軍一路北上,逼得奉系軍閥張學良的父親張作霖放棄位於北京的北洋政府實權,打算返回東北時在皇姑屯被炸死,國民黨軍隊北京,北洋政府那時就已氣數已盡,但張學良的東北易幟,確是名正言順的歸順服從於國民政府,這才使全國人民相信了這看似統一的和平希望。
這也意味着,駐紮在東北,力求分裂國內統一的日軍關東軍將採取進一步的行動,表達他們的不滿,整個東北陷入了日本關東軍的恐怖威脅之中。
在這種巨大的歷史背景下,小小的錦縣雖坐落於東北一禺,卻也被捲入了歷史的洪流之中,大批的日商和日軍涌入錦縣更深一步進行文化領土的侵略。
蔣寒洲自然是追隨張學良的,手握錦縣兵權,在這個時候更是忙的乏術,偶爾尋得機會,方纔與停雲小聚片刻。
似乎知道停雲不問世事,偏安一隅,自蔣夫人搬走以後,蔣寒洲將蔣府大小事宜皆交由新任管家方承代爲打理。
停雲雖獨住在杏花閣,蔣寒洲給予她一切物質上的需求與寵愛,她也樂的自在,然而,時局的動盪終究使她不得置身事外,心中隱憂一圈圈擴大,都已經將近一個月過去了,武漢的家人一點消息都沒有,小樑和子龍還沒有與父親接洽上麼?
這日半夜,蔣寒洲忽然一身酒氣的闖入杏花閣,二話不說的推開了她的房門,徑直倒在了她的。
一直以來,蔣寒洲雖也有留宿杏花閣的時候,但多半是住於偏閣,對她也十分耐心,但是今日,他大醉的睡在她的身邊,將她抱於懷中,不肯放手。
停雲驚怒之下,只得由得他胡來,心下暗中抱怨,爲什麼蔣寒洲每次都是半夜來她這裡,三番五次的搞這種偷襲,好些時候她原本一個人睡,第二日醒來就發現他睡在自己的身邊,着實讓人猝不及防。
他倒是安生,規規矩矩的,呼呼大睡。
停雲見他睡着了,方纔大着膽子翻身,瞪大眼睛打量他。
他其實長得十分俊美,與貝一般,恨不能將她揉進他的身體裡去,“不要離開我……”
瞧他醉的不省人事,停雲不敢再刺激他,靜靜的不動,也不說話。
蔣寒洲低聲呢喃,“我做了一個決定。”
說完,他痛苦的皺眉,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什麼決定?”停雲輕輕問道。
蔣寒洲薄脣幾乎抿成了蒼白的色澤,醉聲低喃,“一個會失去你的決定。”
停雲心下一驚,又問,“什麼決定?”
蔣寒洲不答,揮着胳膊揮斥方遒道:“你知道麼?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參軍打仗,保家衛國,打他個侵略者,把他們都趕走,都趕出去,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停雲暗暗訝異,沒想到蔣寒洲竟這樣愛國。
許久,蔣寒洲的胳膊重重落了下去,將停雲抱緊,他沉默了許久,痛苦的埋首在停雲的頸項,“等你家人都接過來了,你就帶着他們離開錦縣吧。”
停雲的心驚跳過後,直直的沉入了無底深淵,內心像是被人挖出了一個大洞,空空蕩蕩的,這句話她等太久了,當蔣寒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激動,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對未知的恐懼,彷彿那曾經多彩而又驚心動魄的世界瞬間黯淡了,毫無光亮。
蔣寒洲安靜了好一會兒,醉聲溫柔而低沉,“雲兒,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停雲靜默的聽着。
蔣寒洲說,“外人都說我去俄國留學了好些年。”他孩子氣笑道:“其實那是騙人的,我媽確實送我出了國,只是我半路逃掉了,她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
停雲輕輕問道:“你去哪兒了?”
蔣寒洲說,“我去……”他神秘一笑,“這是個秘密。”
停雲暗自想着,蔣寒洲從國外被接回來的時候,都說他生性頑劣,膽大包天,到處搶奪日軍的軍火……難道他以出國的名義,從蔣夫人眼皮底下逃走的那些年,去當土匪了?
他零零總總講了他這些年來的經歷,開心的,痛苦的種種種種,停雲越聽心就越涼,最後蔣寒洲說,“你只記得一句,我蔣寒洲此生此世只愛你一人,只愛艾停雲一人,我愛你。”
心若驚鴻掠影,停雲一瞬間淚眼朦朧,他越是這樣說,停雲心中不詳的預感就越強烈,總覺着蔣寒洲像是在交代後事遺言那樣,充滿了不安的絕望。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能說的,不能說的,他都說了點,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停雲暗自都記下了。
後半夜的時候,蔣寒洲才沉沉睡去,停雲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未睡,原來蔣寒洲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冷酷無情頑劣難馴,他有他的脆弱和擔憂,不過是埋藏的太深而不爲人知。
這一覺睡到第二天晌午,蔣寒洲醒來的時候,嚇了一跳,像是做了虧心事,從跳了起來,“我……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停雲見他記不起昨夜的事情了,她忽然失去了與他拌嘴爭吵的性質,她坐起身,淡淡道:“沒有啊。”
蔣寒洲瞪着眼睛,瞧她一臉失落的樣子,“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你這樣子分明就有什麼。”
停雲自顧自的穿衣起身,說道:“我說了沒什麼,你趕緊去處理軍務吧,我今兒去給我爸媽挑幾件衣服,錦縣太冷,他們過來了肯定受不住。”
蔣寒洲仔細觀察她的臉色,眉眼低垂,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明明就是有事,他心虛的一邊穿衣一邊瞅她,難道昨晚真做了?拿下了?不對啊,他沒啥感覺啊?也不可能什麼都沒發生過?做到哪一步了?
“少爺,二姨太,午飯做好了,在這吃嗎?”小蘭站在門口笑問道。
“吃。”
“不吃。”
停雲和蔣寒洲同時開口,見停雲說不吃,蔣寒洲心裡更沒底了,果然是生氣着,他急忙識時務的說,“我回軍區吃,那邊還有點事。”
說完,扣好釦子,簡單的洗漱過後,便往外走去。
走到拱門的時候,瞧見小蘭往廚房去,蔣寒洲站定喚道:“你,過來。”
小蘭忍不住笑,走過去,說,“少爺,還有別的事嗎?”
蔣寒洲凝了凝神,“二姨太今兒個心情不好,你……替我多關注一下,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蘭嬰兒肥的臉上笑的更有趣了,壯着膽子說,“我給少爺當眼線,有沒有什麼好處呀?”
蔣寒洲揚眉,一個小丫鬟膽敢問他要好處,他面上威嚴,口中卻說,“等小樑回來,指了你們成親可好?”
小蘭微微一愣,頓時羞紅了臉。
蔣寒洲笑着離開。
這注定是個多事之冬,停雲沉默的在窗前坐了一下午,小蘭怎麼逗她也不說話,她暗自想着蔣寒洲昨晚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又是什麼決定呢?心裡空落落的悲哀,卻又無處追尋這一抹憂愁的來源。
臨近傍晚,她準備去看長恩的時候,聽見小蘭在甬道里與人爭吵的聲音,出去一看,便見小蘭哭喪着臉走進來。
“怎麼了?”停雲趕緊迎上去。
小蘭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我那個不爭氣的堂弟問我借錢,我不借給他,他就把我的鐲子搶走了。”
“你不是孤兒麼?”
小蘭氣憤道,“是孤兒不假,但我府外還有個堂叔,我幼年時,他們家境很好,瞧不起我們家,自從我被賣到蔣府上,堂叔家境敗落,時常找我救濟,剛剛那個是我堂弟,拿了房屋契約去期貨交易所,說什麼要跟一個日本商人做期貨交易,把我的鐲子也搶走了,說是爲了通融關係用去,還說翻倍給我利息。”
停雲凝了凝神,期貨交易?這個詞好熟悉,在哪裡聽過?她搜腸刮肚的想,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昨夜蔣寒洲醉酒時跟她說過,日商在期貨交易所大肆向錦縣的商人購買期貨,以高價吸引了大批錦縣商人簽下期貨合同,然而,這背後藏有巨大的貓膩,期貨合同有問題!
至於什麼問題,蔣寒洲並沒有說。
停雲瞅着小蘭氣憤的神情,“據說這次期貨交易是泡沫交易,是假的,你想救他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