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轉身,將溫錦懿護在自己身後,隔着熙攘的身影,冷冷注視人羣后方的蔣寒洲,他依然陰沉沉的站在那裡。
如果她沒看錯,剛剛蔣寒洲那一槍是衝着她來的,是溫錦懿替她擋了一槍,蔣寒洲這是要殺了她……
停雲悲憤交加,她忽然擡起了手上的槍,遙遙的對準了蔣寒洲,槍口晃動的厲害,顫聲道:“蔣寒洲,你把我們逼到這個地步,你會後悔的……”
趙子龍早已看清了這邊的形式,喝止道:“二姨太,督統那一槍不是打你的,他瞄準的是你身後的溫錦懿!溫錦懿刻意誘導你誤會督統射殺你的假象,二姨太,不要上當!那是假象!”
不等停雲反應,溫錦懿忽然握住了停雲拿槍的手,些微擡高了高度,修長的指覆在停雲扣動扳機的食指上,輕輕扳動扳機,子彈刺破長空呼嘯而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趙子龍面色大變,撲上前想要擋槍,但還是晚了一步。
蔣寒洲猛的抿脣,子彈精準無誤的穿過他的肺部,他後退了一步,擡頭死死的盯住停雲。
趙子龍等人齊齊向着蔣寒洲飛奔過去,殺手們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停雲的世界有一剎那的空白轟隆,那是天塌地陷般的無力感,她的魂魄彷彿隨着那枚發出的子彈而去,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只是一想到俊逸,她便冷硬下心腸,忽然眯起眼睛,讓隱忍的淚全都遏制下去,她的脣角微微下沉,呈現出悲傷的弧度,只是下一秒,平直了脣角,她不再去看蔣寒洲,撲入溫錦懿的懷中,眉眼皆是動情的擔憂,“錦懿,你怎麼樣?”
“我沒事,不是什麼致命傷。”溫錦懿似是對停雲的反應很滿意,深不可測的雙眸裡笑意又深了幾分,雖然他不是致命傷,但是蔣寒洲中的那一槍就說不定了,那是要命的地方,他脣角一勾,“阿舒,我們走。”
溫錦懿忽然擁着停雲轉身往叢林裡走去。
在他轉身的一瞬間,蹲守在樹上的殺手忽然又跳下了一波,密不透風的將蔣寒洲等人包圍,擋住了他們追擊的前路。
傻妞呆呆的站在原地,彷彿不認識停雲,一時間沒有追上前去,她似是不能理解停雲的所作所爲,呆了許久,忽然向停雲追去。
停雲視而不見那些殺手的來歷,扶着溫錦懿往山那邊走去,她說,“錦懿,你傷的這麼重,能撐住麼?”
溫錦懿勉強笑了笑,“沒事。”
阿俊匆匆護着兩人往山外走去,爬上對面的半山頭,便有殺手接應,停雲忍了又忍,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然而,遮天蔽日的樹葉遮住了她全部的視線,她偷偷擦掉眼角酸楚的淚花,沉了臉飛快的追趕上溫錦懿的步伐,傻妞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
一行人好不容易匆匆來到對面那座山,阿俊一邊走,一邊幫溫錦懿上藥,誰知剛要下山,便見山下忽然圍攻而來清一色的自衛軍。
阿俊面色微微一變,不一會兒便有黑衣人飛奔而來,“蔣寒洲暗中剿滅了我方友軍,設下了埋伏,山下全是趙子龍的人!”
這一人剛報完,後一人飛快的追上前,快道:“蔣寒洲窮追不捨,又追上來了!”
溫錦懿忽然看向停雲。
停雲不明白他此刻看向自己是何用意,只是莫名的心裡咯噔一聲。
“阿俊,送阿舒先走。”溫錦懿淡淡說了句。
阿俊怔了一下,沒有動,很明顯蔣寒洲是衝舒小姐來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一旦把舒小姐送走,激怒了蔣寒洲,到時候主子勢必會陷於被動地位,畢竟這裡不是他們的主場,但這裡是蔣寒洲的狩獵場無疑,他想要多少兵,趙子龍就能給他多少人。
溫錦懿見阿俊猶豫不決,微微眯了眯眼,正要說什麼。
蔣寒洲的身影緩緩從大樹後面出現,這是山頭,位置本就狹窄,到處都是遮天蔽日的葉子,荊棘滿地,停雲和溫錦懿的身後,是荊棘叢生的萬丈懸崖,左下方則是一條小路,只是小路下面圍滿了兵。
恐怕這是溫錦懿有生之年,第一次被逼上絕路,本是勢在必得贏局,卻在他爲了停雲擋子彈的那一刻,風向瞬息改變了,暗處的殺手現身的那一刻,所有的謊言不攻自破!
蔣寒洲那一槍究竟瞄準的是誰,只有蔣寒洲自己清楚!
溫錦懿冷冷注視蔣寒洲,寒洲如今不僅變聰明瞭,還變了副心腸,好,很好。
世事皆如此,人一旦動情,便有了致命軟肋,於是這軟肋便成爲他人算計的資本,他是亡命之徒,從不留把柄於人,如今,他玩弄的棋子卻成爲他致命的把柄,赤裸裸的暴露在人前。
停雲唯恐兩人再開戰,倉皇的擋在兩兵之間,隔開兩邊的士兵,一邊是趙子龍爲首的自衛兵,一邊是阿俊爲首的黑衣殺手。
趙子龍聲如洪鐘的說,“二姨太,你還看不明白嗎?如果溫錦懿是正當的商人,他的身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殺手!”
停雲遙遙望了眼蔣寒洲。
蔣寒洲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似乎連呼吸都變得極爲困難,臉上全無血色,趙子龍面色難堪的守在他身邊。
而這一邊,溫錦懿的狀態也不是很好,失血過度,導致他的脣泛着冰冷的光澤。
停雲看了眼溫錦懿的傷口,又看了看面色慘白的蔣寒洲,他們兩人都受了重傷,繼續拖下去,只會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二姨太,我說了,那兩個村民根本不是普通人,他們是溫錦懿安插在你身邊的殺手!溫錦懿給你創造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都是建立在屠殺之上的,二姨太,你快醒醒!”
傻妞也焦急的比劃着,似是想要喚醒停雲。
可是停雲怎麼敢醒來,她如何敢醒來,讓她拿什麼資本跟錦懿攤牌,一旦戳破那層窗戶紙,她又有什麼能耐要回俊逸,她能做的,不過是儘量穩定溫錦懿的情緒,維持那層虛妄的牽絆,爲俊逸謀求短暫的生機,她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溫錦懿對她的垂憐上,渴望這抹真假難辨的憐惜能夠放過俊逸,這是一個做母親的,最卑微也最強烈的期盼,任何人都比不得!
“二姨太,快回來!”趙子龍低喝道。
停雲緩緩搖頭,她瞭解溫錦懿的偏執,知曉他喜怒無常的性子,深諳他對勝負欲的堅持,一旦她的腳步往蔣寒洲那邊偏移,那就證明這場角逐中,蔣寒洲贏了。自負如錦懿,他如何能忍受這樣的結果,到時候勢必拿俊逸贏得一個勝局。
她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堅決不能。
停雲下意識擋在溫錦懿身前,烏黑的大眼睛裡淌滿了眼淚,她想盡量讓自己更加冷血無情,可是眼淚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掉落,她的脣角卻是揚起的,冷冷看着蔣寒洲笑道:“既然你不是來要那張紙的,那麼,你真的是來追我的?”
蔣寒洲想要說什麼,卻發現呼吸困難的連個完整的字都吐不出,他抿脣點了點頭。
停雲說,“寒洲,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追着我不放,倘若追擊我,只是因爲你對我還有情誼,那麼今天,在這裡,我把話說明白,這話我曾經也說過,我從沒愛過你,嫁給你只是爲了利用你的權勢,讓我們之間的恩怨到此爲止,爲這場荒唐的鬧劇劃上一個休止符。從今往後,我都只是錦懿的妻。我和錦懿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希望你不要拆散我們的家庭,放過我們,也放過你自己,我和你的過去永遠只是過去,再也回不去了。”
她說的冷靜異常,全然沒有之前的慌張,彷彿經過深思熟慮過後說出的一番話,連半點悲傷也無,就連那冰冷淌過的淚也不知是爲誰而流。
蔣寒洲的眼底逐漸閃爍恨惱的怒意,他從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恨不能將這個狠心的女人碎屍萬段,恨不得用刀子剖開她的心扉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麼顏色,看看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狠厲的心腸,她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是永遠唔不熱的冰塊麼?要跟他一刀兩斷,要與他撇清關係,說他只是過去,說什麼再也回不去,他千辛萬苦找到她究竟是爲了什麼!忽然覺得胸口絞痛的厲害,肝膽俱揉碎,胸腔內翻涌出一股血腥氣,忽然一口血噴薄而出。
“寒洲……”停雲心下一慌,卻被溫錦懿一把拉住了胳膊,將她拉回了身邊,也將她險些動情的意志拉了回來。
“督統!”衆人飛奔過去,扶住蔣寒洲踉蹌後退的身子。
蔣寒洲抓住傷口處的衣物,彷彿用手攥住了撕心裂肺的心臟,站穩了身子,他的薄脣抿成了深紫色,他恨惱的看着停雲,慢慢道:“無論如何,取下溫錦懿首級!殺。”
今日,他必將溫錦懿極其同黨趕盡殺絕,是這個人硬生生從他身邊搶走了雲兒,是這個人炸燬了長溪大橋!亦是這個人陷袁玉然於不義之地!是這個人幕後策劃的一切,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停雲裂錦般的聲音劃破天際,“蔣寒洲!你會後悔的啊……”
這注定是一場覆水難收的廝殺,她以個人之力無法阻擋,兩個男人之間滔天的恩怨仇恨已到了你死我活,水火難容的地步,她只覺得眼前人影惶惶,槍火交錯,舊傷彷彿突然復發,頭痛欲裂,耳朵裡有迸裂的聲音傳來,那是結痂的傷疤一點點破裂,有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世界安靜的讓人害怕,混亂的絕望中,不知是誰一拳擊中了她的肩窩,將她打暈。
恍惚間,她看見了溫錦懿蒼白的臉,她憑着最後一口氣,用力抓住了溫錦懿的衣袖,喃喃,“錦懿……錦懿……你是愛我的吧……你是愛我的對不對……要替我好好照顧俊逸……一定要好好照顧俊逸,他是我們的兒子,是我們的,不要傷害他,求求你不要傷害他……”
她將袖中那封花名冊用力塞進了溫錦懿的袖口中,不知是誰猛地將她扯了一下,硬生生將她與溫錦懿分離,昏迷前的餘光飄去,她彷彿與溫錦懿漸行漸遠,兩人之間彷彿撕裂了大片大片明亮溫馨的記憶,在她被帶走的那一刻,轟然破碎成灰,再也拼湊不回,只剩下浮浮沉沉血紅色的天幕,鋪天蓋地的淹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