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老鄭家一家子總提着個心左顧右盼地等着沈家提親,如今卻開始嫌人家動作太快了起來。
王媒婆上次行了納彩、問名禮後,意思的又合了遍八字,結果自然是大吉。十日後王媒婆便帶着全媽媽和兩個小廝過來行納徵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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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納徵之禮非常隆重,洞庭湖君山的白毫銀針、江西的廬山雲霧、安徽黃山的太平猴魁……一應全用揚州產的紅木漆盒裝着。顏色各異的五匹潞綢,五匹沙羅,五匹做裡衣的白綾,一匹極爲昂貴的淺赭色織着喜上眉梢獨花的織錦緞。另酒餅果物若干,裝了滿滿六大車。
全媽媽客氣地給鄭母見了禮,代表沈家又出了五百兩銀子的聘禮,兩家正式定下了親,只待回去商議好了日子,再來請期、迎娶。
西坪村這麼個小地方,只一會兒的功夫璧容要嫁給沈君佑的事便鬧得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見了鄭家門口停着五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
趙榮生家的婆娘李氏和韓大富家的婆娘張氏難得湊在了一起。
“我早就說這老鄭家是個聰明的,哪能真那麼好心養個吃白食的,瞅瞅,一個撿來的閨女換了這麼些東西,就是下半輩子也吃不完啊!”
“就是啊,這不是親生的,當然捨得往火盆子裡退,別說是個克妻的,就是個進了棺材的,只要有錢也巴不得攀上人家呢!”
邊上的人聽了也有跟着接話茬子的:“哎,這般風光,就是明天死了,也願意啊。”
一個婆子聽見了不禁調侃道:“喲,杏花娘,你這模樣的就甭做那春秋大夢了,人家那大戶們娶得可都是黃花閨女,你家可是娃娃都好幾個……”
那羨慕的婦人聽了又羞又氣,狠巴巴地瞥了那婆子一眼,挒着孩子走了。
九月二十日,宜嫁娶,宜動土,宜出行。
定下了迎親的日子,鄭母不禁開始感嘆了起來,“今個兒就是八月十七了,離容姐兒出嫁的日子就剩下一個來月了。”
秀蓮也嘆氣道:“可不是嘛,先前心裡那塊大石頭總是落不了地,眼下倒是落地了,可這心裡又覺得空巴巴的。”
“哎,我這幾天心裡老是不踏實,要不明個兒讓天洪拉咱們去趟廟裡拜拜,王媒婆雖然說八字合得來,可是,那麼個名聲,我不放心哪。”
秀蓮覺得鄭母的想法挺好,也跟着點點頭,出去告訴鄭天洪明日裝上牛車。
成親要用到的一應東西,被面、帳子、桌旗、凳墊,鋪子裡全是現成的,璧容從上個月起就開始在家專心繡自己的喜服。
裡面要穿一件大紅色杭綢交領錦服,拿五彩絲線繡了鴛鴦戲水,燙金色的袖口、領口一概用紅線繡着密密的喜字紋,裙角則繡的五福花樣,外面披着的是一件大紅色對襟曳地輕紗。
看着五尺長的拖地裙襬上繡了一半的梅花,璧容不禁想起了遠在京師的嚴宓。那個時候她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是不安多一點,還是期待多一點?璧容忍不住動筆給她寫了封信。
鄭母從廟裡回來,解了心頭的不安,就開始琢磨着璧容的嫁妝問題。沈家給的五百兩聘金,鄭母是打算分文不要的,全給璧容打成純金的頭面首飾,家裡的人也都沒有意見。
正巧這天秦書懷來了,身後跟着滿滿八輛車,說是做大哥的給妹妹添的嫁妝。璧容這才委婉地跟鄭母說了認哥哥的事,又擔心家裡人覺得自己沒跟他們商量,憑的認了一個乾孃乾哥哥,急急忙忙把沈君佑家裡祖母姑姑的事說了一遍。
鄭母倒是沒什麼不高興,還說如今有個和姑爺交情好的在身邊給璧容做主,以後也免得受了委屈。璧容聽了又是感動又是慚愧。
上次在縣裡,璧容就打算回來讓鄭天旺在鎮上開間傢俱鋪子,如今正好有了銀子做本錢,便拜託了秦書懷去勸鄭母。秦書懷從十二歲就開始聽他家老爺子講着生意上的學問,三言兩語就說服了鄭母。
轉眼到了九月二十日。寅時中剛過,璧容就被秀蓮和劉氏叫了起來,秦書懷領過來的兩個婆子伺候了璧容沐浴,又喝了小半碗的燕窩粥。請來做全福媽媽的年掌櫃家的大兒媳婦,就笑盈盈進來道了喜。
秀蓮滿臉是笑地回道:“借您的吉言。”然後給了一個紅包。
璧容有些不安地地坐到了梳妝檯前的凳子上,面上塗了厚厚的一層米分,年家媳婦兒拿棉線給璧容開了臉,又用水洗淨,開始忙乎着梳頭上妝。頭髮挽成了高高的朝天髻,插了滿頭的赤金頭面壓得人直擡不起頭來,鳳冠上金燦燦的垂珠在眼前一晃一晃的,璧容看着鏡中的自己,不由得有些恍惚。
“哎喲,我做了幾十年的媒婆,從來也沒見過這麼俊俏的新娘子,這沈相公待會還不得看花了眼啊!”王媒婆呵呵地笑着。
外頭沈君佑騎着一匹純白的高頭大馬,穿着一身大紅色喜服,劍眉星目,器宇軒昂。門口圍着觀望的婦人見了全都驚歎地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得比牡丹花還要紅上幾分。
“這沈老闆原來這麼年輕啊,我前頭聽說他死了三個老婆,還以爲得有四十多歲呢!”
“是啊是啊,我還從沒見過這麼俊的人呢。”
“切,這有什麼了,等着看鄭家姐兒啥時候嚥氣吧!”
“行了行了,韓家嫂子,你少在這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了!”
“我怎麼的了我,陳青家的你要敢再瞎說,我擰爛你的嘴!”
……
沈君佑恍若對周遭那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充耳不聞,徑自下了馬進來給鄭母磕頭敬茶。鄭母忙叫他起來,給了紅包,又極爲恭敬客氣地對他道:“姑爺以後可要好好對我家姐兒啊。”
鄭天洪鄭天旺兄弟倆站在邊上一臉的無措,鄭天旺嚥了咽口水,這纔敢上前給新姑爺敬酒,沈君佑倒是笑着仰脖喝下。
這時,秦書懷大步跨了進來,大笑着道:“大舅子的酒可是不能不喝的,鄭大哥,鄭二哥,來來,咱們可不能放了他。”
鄭天洪緊張地攥了攥手,道:“秦公子,算了算了,沈老闆…那啥,妹夫還得騎馬去縣裡呢,別誤了事。”
“哈哈,逸之,你倒是得了兩個寬厚的大舅子啊!行,現在就饒了你,待晚上看我不灌你三大壇!”
不一會兒,外面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禮炮聲,王媒婆出去看了一眼,喜慶地喊着:“吉時到了!新娘子出門了!”
王媒婆的話音一落,璧容就覺得鼻子一酸,抱着鄭母的腰,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
鄭母心裡也難受的很,可想着哪家的姑娘不得嫁人啊,紅着眼睛哄道:“哭啥呀,大喜的日子!你嫁了好人家,做孃的就放心了,姑爺是個開明的人,你要是想娘了,就叫人給我送個信,我和你嫂子去縣裡看你,或者你就和姑爺來家裡……”
一邊說着,母女二人就哭的稀里嘩啦,秀蓮的眼角也有些溼潤,見王媒婆站在門口一臉的着急,忙拿帕子給璧容擦乾了臉,“姐兒快別哭了,這好好的妝都要花了。”
旁邊的婆子一聽,趕緊過去仔細地重新撲了脂米分。
王媒婆拿過一旁繡着鳳穿牡丹的蓋頭給新娘遮了臉,心想不愧是沈記頂尖的繡娘,這樣的繡樣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見。
嫁妝擡出來的時候,外面的人皆咂舌不已,第一臺的朱漆箱子擡到了村子口,最後一臺卻還沒有出門,嗩吶聲伴着“十里紅妝”的隊伍響遍了整個西坪村。
秦書懷揹着璧容進了轎子裡,然後以送嫁兄長的身份騎上了馬車旁邊的高頭大馬,璧容捧着寶瓶坐在車裡,聽着外面的喧囂聲,心裡說不出的異樣。
那一次,她也是坐在這樣一個滿是紅色的轎子裡,從一個大門出來,要進到另一個大門裡去,可是那扇門卻沒有開,生生地把她阻擋在了另一個世界。
轎子突然搖晃了一下,前面有人喊了聲“走”,隊伍開始徐徐地前進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轎子才停了下來,外面是震耳欲聾的爆竹聲,璧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突然有人嘭嘭地踢了兩下轎門,旁邊的王媒婆趕緊掀開窗口的簾子提醒道:“新娘子也踢一下。”
璧容應聲踢了一下。
然後便從蓋頭的縫隙間看見一雙黑色的靴子走近了視線,抓住她的手,扶她出了轎子,在雜沓的人聲中懵懵懂懂地垮了馬鞍、火盆,腳底下鋪着軟軟的氈毯,邁着小步一路走進了一個安靜的大廳。
那一次,耳邊還停留着禮炮的轟鳴聲嗡嗡作響,好半天聽得有人高聲喊了一句:“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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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洞房以後,璧容感到自己被一雙大手扶着坐到了牀上,她的心不由得撲通撲通跳了起來,突然有花生、紅棗等物朝她身上砸過來,她緊張的一個激靈,卻聽見屋子裡有婦人們呵呵的笑聲。
不過過了多久,一柄綁着紅色緞帶的金色秤桿伸到了蓋頭下面,慢慢地把那頂紅色蓋頭挑了起來。
身邊有個清脆的聲音調侃道:“呀,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呀,咱們新郎官別是看傻了吧!”
一旁的幾個婦人聽了也都跟着笑起來。
璧容微微擡了下頭,面前的沈君佑穿着一身紅色的錦服,身姿筆挺,眼睛裡是不曾有過的清亮和安寧,嘴角銜着一抹淡淡的笑。
不知道爲什麼,看着他,璧容的心裡也跟着安寧了下來。
喜娘忙端來兩個印着喜字的紅瓷酒杯,讓二人喝了喝了合巹酒,手腕繞過手腕的一剎那,她分明看見那個男人慧黠一笑,附耳說道:“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