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山上回來後,月音還是在聖醫會做着安撫傷病員的工作,但是將近一週再沒看到巖殤,也沒聽到任何關於他的事情,只覺得聖醫會裡氣氛變得有些緊張,醫護人員之間似乎有一種凝重和焦慮在瀰漫。
這天是休息日,月音一早卻看到了讓她不那麼愜意的東西,聖醫會給她安排的宿舍房間緊閉的窗縫中夾着一封信,信封上沒有一個字,但正中的狼頭圖案尤其顯眼。
上次在教堂見到沙影后,這是第二次收到他的信了。她在之前的回信中簡單說了關於研究院的事情,這次的來信便是要求她儘快獲得和他交換阿麗的東西——冰晶石。
巖殤對冰晶石的重視讓月音深感冰晶石對巖殤的意義,更加重了她面對巖殤時的複雜心情。
這麼多日沒見到他,她還有些擔心,那日丁索說的緊急軍情是什麼?冬臨國主又怎麼了?她恐怕要發生影響大局的事件。
外頭開始下起了雨,雖然天公不作美,月音還是想趁今日休息去看看阿古。出了聖醫會便看到外圍的主道上有不少軍車來來往往,一隊隊士兵小跑着進出通向軍營的路。不遠處的守備軍軍營高牆嚴密,但裡邊的喧囂明顯勝於往日。軍官們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溼冷的空氣中襯着四下瀰漫的嚴肅氣息更覺寒氣逼人。
往西弗洛府邸去的路上巡防越來越密集。府邸大門前,月音看到的是砂岩軍隊的封鎖。她站在對街車站牌下躊躇着,她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想知道阿古和西弗洛的情況,但她知道貿然上前打聽並不會得到她想要的信息。此時正門打開了,西弗洛的副官走了出來。月音下意識的往前跨了一步,一旁卻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攔住了她。
“安小姐請慢。”
月音擡頭看到了一個儒雅軍官。
“你是博裡中校?”
博裡禮貌地笑了笑。
“是的,沒想到安小姐還記得我。”
“你有什麼事嗎?”
“我並沒有什麼事,只是保證你的安全。”
說到安全,月音又擡頭看了看對面。西弗洛的副官身後跟着兩名士兵,他被押解上了一輛軍車,但除他以外沒有看到西弗洛或其他人的身影。軍車消失在街道拐角時,府邸正門也緩緩關上了。月音轉過頭看博裡。
“中校,是巖殤讓你來的嗎?”
“是的。”
月音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對街的府門。
“是因爲西弗洛的原因嗎?”
“是,還有冬臨國主的原因。”
“是因爲他推薦我在儀式上進行演奏的緣故吧。”
月音沒再問,不甘地望着對街府門沉默着。博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安小姐,爲了避嫌,我們還是儘快離開的好。”
月音明白他的意思,巖殤對她的保護想必是承受了壓力的。她愁悶地嘆了口氣,轉頭感激地對博裡道:“那中校是否方便告訴我冬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當然。不如我們車上談吧。”
博裡揮了揮手,遠處開上來一輛軍用吉普,兩人乘車離開了使館區。
“冬臨向我們宣戰了。”
聽到這,月音有些意外。
“之前來訪不是示好的嗎?”
博裡挑了挑眉,繼續道:“回去的路上發生了意外。”
月音想起在山上別院時丁索喊的那些話。
“冬臨國主在越過中界山前受到了襲擊,冬臨聲稱那是一支砂岩中央軍隊。”
所謂的聲稱不過一面之詞,月音對此感到疑惑,但自小在坎薩的見聞,她對中央軍的信任僅限於巖殤。
“那麼事實呢?”
“安小姐明鑑,通過緊急的內查,我們確認並非我們的軍隊,但這批襲擊者的來路暫時還無法確認。”
“或許不過是捏造的藉口?”
“確實是藉口,但襲擊卻是真的,我們也分析過,根據我們暗中護衛冬臨國主出境的部隊傳來的消息,襲擊的隊伍確實都是砂岩人。”
砂岩和冬臨雖然一山之隔,但兩國人的外型差異很明顯,主因是冬臨雖然是個君主制國家,但地域廣闊、比鄰多國、政治穩定,還有豐富的貿易線路,歷來更爲開放,雜居混血的人特別多。而砂岩地域狹長被夾在大陸要道的腹地,對外聯繫最爲方便的不過是東邊臨海一隅,加上政府更替頻繁,反而形成了砂岩人封閉自守的性格,而髮色和膚色更爲統一,通常一眼就能看出是砂岩人。
“坎薩軍?”
博裡面色怪異地看了月音一眼。
“應該也不會是叛軍。經過這幾個月,中界山一脈已經穩固在中央手中,爲了減少不必要的兵力消耗,並沒有急於向西推進,反正西邊那些貧瘠的荒地也沒有什麼可爭取的。”
博裡的這些話讓月音心中不禁輕笑又嘆息,中央軍中這類自欺欺人的人還真是不在少數,她隱隱感到這個博裡和巖殤並不是一類人。
“那麼國主既然還在中央軍的地界上,冬臨怎麼就敢直接宣戰。”
“不,冬臨國主已經不在砂岩了,他在受到襲擊後就失蹤了,接着冬臨才宣戰的。但是今天一早傳來的消息是冬臨國主已經回到了兩國邊境。”
“那西弗洛呢?”
博裡向椅背上靠了靠。
“目前看來似乎是失蹤了。”
“失蹤?!”
月音的音調不自覺有些高,失蹤有很多種可能,如果是逃跑就好了,要是被抓或是已經死了被封鎖消息……月音不願想下去。認識西弗洛以來的各種經歷,使她心裡慢慢建立起對他的信任,她深感那個人心中所想所思與他展現出的花花公子樣子完全不同,因此她才放心將阿古留給他照顧。
月音異常的音調讓博裡擡眼觀察了她一會。
“誰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冬臨國主走的時候他還留在炎京負責外交事務,襲擊消息一出,將軍派兵控制冬臨所有官員時,他的府上只剩下他的副官和一羣金髮家僕。”
聽到“金髮”二字,月音心中一跳,雖然之前博裡救過她,但她並不相信眼前人,努力穩了穩情緒問道:“能帶我去見巖殤嗎?”
博裡沒有直接帶月音進軍營,而是先讓她回了聖醫會,自己則回去向巖殤轉達月音的見面請求。
第二日博裡沒有來,來的卻是彬嬤嬤。
“少主委託我來安排你進軍營,另外,進軍營後在見到少主前還請儘量保持低調。今後,” 彬嬤嬤頓了頓,“非常感謝安小姐這段時間在聖醫會的幫助。”
想起昨日與博裡的對話,月音明白巖殤想要自己從衆人視線中徹底消失。
傍晚趁着天色擦黑,月音在木櫻處換了一身最嚴實的聖醫會護士服,至頭披到腰線的披帽,蓋住大部分臉的口罩。到了集中的門廊處,月音纔看到同行的還有好幾個穿着一樣的護士,但從眼睛看,月音從未見過她們。一行人沿着從聖醫會正門至守備軍軍營的主路列隊而行。這處軍營是標準建制的軍事基地,與炎京城外見到的哨所不同,裝備明顯要精良許多,佈局也更爲科學。
但即便這樣,醫護長領着護士們也是七拐八彎纔來到了靠近軍營腹地供醫護居住和醫療用的區域。而接待醫護長的正是丁索。丁索與醫護長溝通了一會兒後,醫護長便給護士們分配了工作和住宿,最後指示月音和丁索走。待走出醫護的視線範圍後,丁索才轉身略欠了欠身道:“安小姐,方纔沒能和你打招呼,現在我帶你去見少主。”
月音表示感謝,隨他走到了一處營房外。這處營房從外表看與其他營房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面積略大些。走入營房後,發現這營房是一間套房,先進到的是一個小起居室。
“看來少主還在忙,安小姐請稍後,少主待會兒應該就回來了。“
說完就退了出去,留下月音一個人。月音閒着無聊就打量這間起居室,但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都是清一色標準的軍營配置,除了桌上放着的一些個人物品和衣架上的一件披風外再沒有其他有人氣的物件了,整個氛圍有些冰冷。門吱呀一聲開了,月音回頭看向進門的人。
“你到了。”
月音低頭輕聲應了。
“這幾日太忙了,而且我不方便親自出面。”
“我明白。我只是比較擔心阿古。那些和巴古斯一同被帶走的家僕中有阿古嗎?”
“阿古不在其中。”巖殤走了過來,雙手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他和西弗洛在一起會很安全,西弗洛之前不是已經證實過他的能力了嗎?”
確定阿古沒有被當作敵國人士監禁,月音心裡稍稍有些安慰,但沒有確切的消息仍然讓她焦慮。
“我知道,只是沒有消息實在心裡沒底。”
“他行動前給我留了信息,只是沒有透露他的去向而已。中央大部分勢力的動向都在我的掌握中,我確定他不會落在砂岩政治勢力的手中。”
聽到他這麼肯定,月音稍稍放下心來。
“不過……”巖殤還是有些猶豫,他其實在猶豫着要不要將自己掌握的軍情和自己的擔心向月音說出來。
“還有什麼其他可能?”
“倒是與他們無關,是關於我的。”巖殤頓了頓,轉而問道:“你只關心他們嗎?”
月音猜到他要說什麼,掙脫開他的手囁喏道:“你們的事情我都關心。”
巖殤不明白她又在逃避什麼,明明之前在山上還挺好的,他也不勉強她,只想珍惜這難得的相處時光,可卻不能如願地聽到了敲門聲。原來是丁索來傳話。
“指揮官,將軍召開臨時會議,需要您參加。”
月音幾日後纔再次見到一臉疲倦的巖殤。他還是一如既往先關心她的情況。
“我很好。倒是聽說要開戰了,不知道我問這個是否合適。”
“也不是什麼秘密,現在北邊的消息已經陸續傳過來了,想要保密也不可能。”
“是冬臨的大軍已經入境了嗎?”
“號稱是,其實不過虛張聲勢。不過冬臨的大軍確實已經逼近北防線,這兩日我們也有了部署,不必擔心。”
巖殤管理的軍隊軍紀還是十分嚴明的,月音這兩日其實並沒有聽到什麼確切的消息。既然在軍中沒有公開的消息,只是從他口中模棱兩可地說不必擔心,月音其實並不相信。再看看他眼中的血絲,更是讓她確信他的話不過是不想讓她擔心罷了。但他那憔悴的樣子,讓她沒法不擔心。
“你還是休息一會兒吧。”
看到她心疼自己的樣子,巖殤似乎十分受用,輕攬着她將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輕聲道:“我怕時間不夠用。”
月音下意識想推開他,但他擱在自己肩上的力量似乎是累及了找個支持點的樣子,月音不忍心。
爲什麼時間不夠?她心中想着,卻沒有開口問他。他卻自顧解釋道:“從局勢來看,北邊只不過是開始。或許我會離京,這只是時間問題。”
月音忘記了掙扎,有些心慌地問道:“爲什麼會離京?”
看着她終於柔順地讓他親近一次,聽着她關心他的話,他有些開心又不捨道:“京城的局勢並不是看起來那麼穩固的,否則也不會有坎薩的事情,將軍……”
每次他說到將軍時都有猶豫,月音再次感受到了他對父親的複雜感情。
“將軍的勢力已大不如從前,對他來說又勉強能信任的人屈指可數,但其中早年跟着將軍起勢的老人,也病的病,老的老,如今已不適合出征,算下來,能信得過又能委以重任的的人也就三兩人,西邊自然必須是我去。”
月音後退了退脫離了他的倚靠,他有些失落,可看到她仰頭看他的溫柔眼神時,還是得了些安慰。
“我記得你父親手下也是有不少干將的,多勒斯叔叔和我說起政局時有提過,特別有一位叫烈風的,甚至連坎薩的幾任大主教都和我說起過他的事蹟。”
月音看到他聽到烈風的名字時臉上竟浮起失落和悲痛,可並沒有繼續向她講述任何關於他父親手下的故事。
“那是起兵時的事情了,彼一時此一時,如今已物是人非,再提當年的人也解決不了當下的問題。”
那麼就是,如果另有戰線就需要派自己的兒子出戰了,那麼將軍身邊的人確實所剩無幾。十年時間不長不短,竟然還是將一代梟雄的實力消磨到這個地步,炎京政局或者說砂岩政局這潭水到底有多深?從前不過聽多勒斯叔叔隱晦的談論過,此刻月音竟有了親身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