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廟所到出城的地方,首先要穿過整個坎薩城,城裡的關卡是最大的威脅。
木櫻聽薩和阿古提到城內有不少聖醫會的護士和醫生後,決定和倉冒險到城裡的聖醫會分會一趟,看看是否能在那裡找到機會。
到聖醫會分會後,木櫻改用西部口音稱自己是別處臨時到坎薩辦事的隨軍醫護,因爲入城那日和同伴被城門的混亂衝散了,一整天下來都沒找到人,纔來分會碰碰運氣。
亂了一場後,坎薩分會正缺人手,看到有能幫上忙的人選,高興都來不及,也顧不上覈實真僞,反而主動邀請他們幫忙。這正中木櫻下懷,還特意透露一些對方可能感興趣的信息,比如看到分會還缺車輛,便主動提出他們有車,這讓主事的醫護長更高興了。
小隊幾人將堡壘車內清理了一番,儘量恢復成普通運輸車的樣子。車子算是成爲了聖醫會的徵用車,車身上自然掛上了坎薩聖醫會的標識,他們可以在城裡自由的來去了。
街頭街尾那幾個盯梢的目標主要集中在廟所那邊,不太關注聖醫會小隊暫住的院子。即便如此,直接把車開到廟所門口還是容易引起懷疑。入夜前,隊員們在院子裡先上了堡壘車,再把車開到了院子外。而後,倉和薩不停進出院子往車上運東西,加上不停吵吵嚷嚷地鬥着嘴,在這人煙稀少的小街,站崗實在無趣得緊的幾個盯梢很容易就被他們吸引過去。
月音則一早就從河裡擱淺的祝禱小船中,挑了兩艘河間日常見慣的樣式,將祭神的裝飾清理後,用繩索連了起來,藏到後院牆外的淺水草甸裡。趁着天色剛暗下來燈還沒亮,瞅着外邊人換班的空檔,森明和巖兩個人一人上了一艘小船,逆流划向河道。
看着他們離開後,月音換了一身護士裝扮和阿古走到廟所對面上了車。得益於木櫻這兩日清晨外出前,都穿着護士服到廟所裡做祈禱,加上相隔有些距離,天色也開始昏暗下來,因此從廟所裡出來的月音並沒有引起他們的疑惑。車子順利的從那幾個人的眼前經過上了主道後,大家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略顯幽靜的北城主道上,車子壓過路石發出的吱吱呀呀的聲音顯得有些刺耳。
“那位先生的主意還真不錯,我們算是順利過了第一關。就是有些擔心他身上的傷,划船還是有些勉強。”
“竟然他堅持自己沒問題,我們也只能搏一搏。這段河道還算安全的。”
廟所所在的湖邊離河道口不遠,從湖口出去的一段河道沒有堤岸,兩側的民居基本都是臨河而建,爲了避免洪峰時河水倒灌入房子,這一段房子臨河那一面的牆在低矮處哪怕一個小的通風口都沒有。此時剛過風神節,波谷平原上游的降水纔剛開始,天弦河的水位線並不高,從河面往十幾米高長滿青苔的民居後牆往上望,即使是身手矯健的人,要爬到頂也相當困難。直到往上游幾百米後,一個延伸出來的小碼頭纔是最近的上岸點。
城中剛經過一場動亂,白日裡在街上人就不多,到了晚上幾乎只剩下護衛軍,還有一些手臂上紮了黑巾作平民打扮的人在城中四處搜索。只要上岸時不遇到這兩類人就算是順利完成了第二關。
夜幕降臨,沿河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堡壘車沿着主道越靠近城中區域,護衛軍和黑巾軍就越多。離宵禁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他們必須在宵禁前橫穿過城市。
好在坎薩聖醫會旗子的面子大,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問題。相對於水路來說陸地上的速度快多了,何況靠的不是人力,他們順利在預計的時間到達接應地點。倉讓薩將車停在通往碼頭的巷子口,以遮擋碼頭方向的視野。倉和薩下車打開引擎蓋,裝作修車的樣子等待兩人到岸。
等待的時間裡,月音通過觀察鏡窺視外邊來往的人,黑巾軍確實不少,從這些人狡猾猙獰的神色和輕浮粗鄙的舉止中,月音確定這些人就是沙盜。沙盜比起護衛軍那些長年散漫慣的樣子來說更爲敏捷靈活,警惕性和敏感度也更高。中途就有幾個路過時多看了他們兩眼後,在街對面蹲了許久,實在看不出問題才猶猶豫豫地離開了。
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二十分鐘,倉才瞥見在碼頭燈光勉強能照亮的夜色裡,兩個小船的影子緩緩現了出來,又過了兩分鐘船才終於靠了岸。兩人把船往堤岸下的陰影裡一推,才上岸順着街道的背光一面走到了車後。
“你們晚到了。”
“嗯,水流比預期的要急。”
森明一邊低聲回答,一邊回頭看巖。巖正靠在牆邊的陰影下輕喘,額頭上浮着一層細汗。倉再確認堡壘車視線範圍內沒有人後,才招呼他們兩人上了車。
雖然耽誤了些時間,還是順利穿過了城區,在宵禁前來到了東南角山崖下的樹林外。從樹林邊往上看,這塊山崖上覆蓋着綠色低矮灌木,沒什麼遮蔽效果,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崖壁上的任何動靜都會被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是否有月光都不是好事,摸黑行動速度會減慢,在月光下又很容易被遠處的人發現。
此時天上正是一片黑雲遮住了明亮的月光。車子停在樹林外的一個小道上,大家背上各自的包裹,魚貫鑽入林子裡。
薩走前依依不捨地將車前鏡擦了又擦,倉揉了揉他的頭髮。
“小夥子,回去我給你弄輛更好的。”
“真的?那說好了!”
“嗯,說好了。”
少年一聽立馬滿血復活。
花了大約十分鐘穿過這邊樹林纔來到山崖腳。阿古撥開一處最爲茂密的灌木叢,現出一條一人寬的小徑,小徑一直向崖壁上延伸,是採藥人長年累月腳踩刀鑿出來的。大家手腳並用順着小徑向上攀登,阿古領路在最前邊,由森明照應着,再接着是木櫻和薩,然後是受傷的巖,倉和月音墊後。
落入天弦河的瀑布就在小徑的不遠處,嘩嘩的流水聲讓人有伸手就能夠着瀑布的錯覺,有時候路折繞到瀑布附近時,還能感覺到飛濺起的水霧和一陣陣清涼。
爬了大概一個小時路就沒了,遇到的是一處七八米高沒有植被覆蓋的垂直巖壁,巖壁上雖然有好些攀登用的鑿孔,但需要藉助專用工具才能往上去。大家根據阿古的提示提前準備了繩索和攀巖工具。安全起見,先由森明做繩索的固定工作,等到他爬到上邊的平臺後,再指引下面的人向上。
阿古身形靈活,三兩下就上去了。木櫻雖然花費的時間要長些,但在薩和森明一上一下的幫助下也算順利。等薩上到平臺時,山間吹起了微涼的風,給衆人帶來了幾分舒適和愜意。
倉的揹包體積偏大,剩下三個人決定先把這個的揹包單獨吊上去。巖接過倉的揹包時,感覺這揹包像一個被特殊材料包裹着的箱子。看着巖一邊給揹包做繩結,倉一邊在下方囑咐個不停:“請一定要綁結實了,一定要多捆幾圈,解繩子麻煩不要緊,重要是不能掉。”
看着他緊張的樣子,巖若有所思,視線跟着箱子一直向上而去。
剛纔還在頭頂上的黑雲隨着微風的吹拂漸漸移動了位置,把原本遮掩得很好的月亮放了出來,一時間照得光禿禿的巖壁上亮堂堂的,幾個大人心裡都暗叫不好。森明向崖底附近可視範圍的街道掃了一眼,看到那些成隊行進的光點便有些忐忑。再擡頭看崖壁上已經攀了一半的巖雖然有繩索借力,但向上的動作明顯有些吃力,想來剛纔划船時還是耗費了不少的體力。
巖擡眼看了看天空,微風不斷的推移着月亮旁的雲朵,他穩了穩手上的繩索,找了個合適的踩踏點停住不動,儘量讓自己貼在崖壁上。此刻大家都希望那雲趕快把月亮再遮起來,即便在黑暗中行進慢些,也比此時要安全。
或許是今夜前一段太過順利,剛纔還讓人愜意的微風,此刻竟然停了,天上的雲一動不動的停在離月亮一個拳頭的距離上。
但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過去了,月光的亮度既沒有減弱,山下的光點也沒有離開這個區域的趨勢。巖的額頭上又重新沁出了汗珠,汗溼的衣服開始服帖在身上。森明則不時的看一眼巖,再看一眼樹林外圍巡邏隊伍行進的情況。
這樣下去,受傷未愈的巖即便不被發現也可能會虛脫。森明心一橫,趁着巖向上望的時候給他使了兩個軍隊的手語示意他緩慢的繼續往上爬。巖也沒有忌諱森明對於自己身份的猜測,也回了手語詢問遠處巡邏隊的情況,他正面對山崖無法轉身自己觀察。
又過了好一會兒,巡邏隊似乎開始向崖壁相反的方向而去,森明便示意巖行動。在崖壁上長時間的僵持還是對他有影響,再向上時,他的動作似乎更費力,森明忙招呼薩和阿古拉繩子以幫助他節省體力。
正奮力向上時,忽然響起一陣刺耳尖銳的哨聲,所有人都愣了愣,這是巡邏用的報信哨聲。但是接下來一切都彷彿靜止了,沒有人再敢做動作,那哨聲也只是響了兩聲就停了下來,就在大家都以爲哨聲或許和他們無關時,就聽到哨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森明清楚地看到原來向遠處行進的幾隊探照燈正以極快的速度向瀑布這邊移動過來。就在森明還猶豫是不是衝着他們來的時候,繩索忽然快速地一鬆一緊交替的動起來,只見剛纔還在崖壁中央的巖,正全身繃緊、神情嚴肅地快速攀登着。待到他上到頂端,森明一把扶住他搖晃的肩,而他才喘了一口氣就斬釘截鐵地道:“快,把他們倆拉上來!”
話音未落,山崖腳下響起了槍聲。森明一邊示意月音趕快往上,一邊看着那幾隊探照燈匯聚在一起後進入了樹林,向着他們正下方的崖底竄過來。
他們被發現了。
月音爬到一半的時候,山下響起了槍聲,有幾槍還打到倉下方不遠處。待到倉開始爬的時候,子彈已經追上來了,倉一邊躲避子彈一邊在巖壁上不斷調整位置,他很清楚只要自己停下來,就相當於一個活靶子。看着他左閃右避,其他人都只能不斷調整繩子配合他的動作。
好不容易大家都平安登上了崖壁頂端,追擊的槍聲絲毫沒有減弱。
後面的路好走許多,再爬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到了瀑布頂端的洞口——這裡就是地下河落入坎薩城的出口。正是枯水期的末尾,瀑布的水量還沒構成什麼阻礙,從洞口進去後河流的兩岸還有大片乾燥的巖地。阿古帶着大家迅速進入洞中,打開手燈沿着彎彎曲曲的巖洞隧道向裡跑。起先巖洞很寬敞,越往裡走洞道越窄,還有不少的岔路,不知繞了幾個岔口後,忽然豁然開朗到了一處洞廳。洞廳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鐘乳石,洞底有一潭積水池,大家環視一週後以爲走進死衚衕了。
“阿古,你確定沒走錯麼?”
“絕對沒錯,這裡的洞穴我平時來玩都摸透了,這個洞廳的的出口在那邊。”大家順着阿古照亮的方向,看到小半個洞口露出水面。
“之前這裡還可以隨意進出,現在怎麼都淹了。”
“風神節過了,看來上游已經開始下雨,河道漲水了。”
巖歪着身子坐到水邊的石筍上,仔細看了看水面和巖壁。
“阿古,水面原來在哪個位置?”阿古大概回憶了一下。
“現在水面往下半米的地方。”
也就是說,原來基本只到成人膝蓋的水位現在變成了齊胸高,而且洞穴內彎曲變化,說不好會遇上沒頂的地方,再看這水流的速度,只怕還在上漲中,但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倉在洞廳口聽了好一會,沒聽到追兵的聲響,示意大家可以稍稍放心。
“阿古,除了這裡,沒有其他出路了麼?”
“沒有了,其他路或者是死衚衕,或者漲水前就全是水而且水流很急。”
“這裡應該不是主河道,估計是有暗渠和河道相通,只有漲水的時候纔會有這種情況。”
蹚水是他們唯一的選擇,月音擔憂的看了看巖那發白的臉色。如果要下水,對傷口不是好事。在大家開始做下水的準備時,她把木櫻拉到一邊商量對策,看到倉正從包裡掏出一個防水罩將大揹包又包了一層,月音忙上前詢問。
“倉,這樣的防水罩還有麼?”
“還有一個備用的。”
“可以借我用一用麼?”
月音向巖的方向看了一眼,倉立時就明白了。月音將防水罩用膠帶紮在巖身上,傷員先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聽話的任她和木櫻處置,能不能完全密封實在不好說,但總比沒有的強,
做好準備工作後,這回森明領頭先下水探路,阿古搭着他的肩遊在身後指路。一隊人沿着浸水的洞道往裡走。逆水行走能感受到流速不急,前進還不太困難。但水位的上漲速度很快,在他們走了大概一百米左右時,明顯水位線已經碰到下巴了。再往前走反而遇到了一個上坡,走到坡頂時地面露出了水面。在大家還沒來得及高興的時候,沒路了。
“阿古,路呢?”
眼前的隧道只有一小塊空地,路向前沒幾步又淹沒到了水下。
“這裡是一個坡頂,前邊是下坡路。”
路在水下!這下衆人都有些沮喪,他們並沒有潛水裝置啊。
還是巖繼續地向阿古提問:“離出口還有多遠?”
“不遠,但是前邊有不少岔口。而且有好幾個出口。”
這樣的地形,水下的情況很複雜,衆人都犯了難。森明和巖商量道:“先弄清楚大家的潛水能力,我建議兩人一組,一個水性好的帶一個稍微弱的。但按阿古的描述一口氣游過去恐怕不現實。”
“我有個方法。”薩忽然在一旁插話。
“我自己做過一種簡易呼吸器,正好我們帶的物品裡就有材料可以用,只是數量不夠,只能兩人共用一個。”
於是大家決定試一試。倉幫忙薩做呼吸器,其他人則對各自的裝備進行加固。雖說神父有教過月音游泳,但她平日裡不常下水,特別在水坑都難得見到幾個的沙漠裡,基本用不上這項技能,因此她從沒想過要好好鑽研一番。
阿古卻很擅長這個,只看他聽巖囑咐了兩句就把登山繩子的一端系在腰上,咕咚一聲跳入水中,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見着人影,在月音擔心着會不會出事的時候,又看到他從水裡冒了出來,還描述了一番水下的情況。
呼吸器準備好後,阿古帶着木櫻第一組下了水,而這時腳下的地面已經沒到水面下了,看來水位的上漲又加快了。過了大概五分鐘左右,繩子就繃緊了,因爲揹包在水下運送有一定困難,森明和薩必須給倉幫忙,接下來第二組只能是月音和巖兩人。
月音看了看巖身上的防水措施,又擡眼看他的臉色,正好與他的視線不期而遇。男人眼裡連絲毫疼痛的影子都看不出來,月音因爲擔憂倒是不像前些天那樣躲閃,看着巖的目光裡有微微的疑問。巖神色柔和下來,解釋道:“我沒事,我水性很好的。”目光裡有感激,還有一種讓人毋庸置疑的堅定,讓月音立刻忘卻了方纔的不安,心裡生出一種踏實感。
兩人拽着繩子深吸一口氣下了水。呼吸器內暫存的少許空氣主要還是爲了應付突發狀況,開始的一段路還是要先借助自身的肺部存氣。下水遊過一個直道後就開始出現岔道,好在繩子一直保持正常狀態,但是越往前岔道越多,待出現不少洞穴中上下相接的石柱子時,水流開始變急。月音的氣不足了,這時呼吸氣囊從身旁遞到了她的面前,她扭頭看了看巖,他閉氣的能力很強似乎沒有什麼不適。巖看出水流的變化示意她緩一緩,並要求她換口氣。
稍作調整後,兩人對水流的變化適應了一下就繼續向前。但沒想到的是,那些石柱子間的水流方向雜亂無章,甚至出現了迴流。他們只能緊緊抓住繩子一點一點往前遊。經過一處大的石柱前,迎面衝過來一道迴流將月音甩到了石柱上,月音感覺自己好不容易剛吸進去的那口氣被吐出了一大口,但她立即發現自己的腰上多了一隻手臂緊扎着她,她回神看了看身旁的人,可惜水底被衝起的泥沙瞬間模糊了視線。她感覺到呼吸器直接伸到她口中,她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氣,還沒穩住心神,又一股水流衝過來,手從繩子上衝脫開來。兩人磕磕碰碰,被水流在洞穴隧道中左衝右摔,早已偏離了方向。除了緊緊閉氣的念頭和腰上結實的手臂力道,月音再也感受不到其他,也無暇顧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