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晉,妾身真的是冤枉的。”一句冤枉道出了幾許淒涼幾許哀愁。
內室裡,烏拉那拉靜徽端身正坐,目不斜視的看着面前跪地的李氏,一言不發。沉靜的檀香,混合了哀愁與淒涼的滋味,越發沉甸,縈繞在兩個人的鼻前,卻無半點靜心之效。“冤枉?你怎麼冤枉了?”
李懷萍噙滿淚水的雙眼,似乎看不真面前的福晉。“那桂花是妾身讓冷瓊摘來醃漬的不假。可誰又會在自己的桂花罐子裡放巴豆粉去陷害旁人?只在給她的時候加一些不就得了。若是知道那桂花罐子裡有巴豆粉,妾身爲何不在事後扔掉,還留在原處等着別人當憑證?再有,給母家送信不假,可妾身只是報個平安罷了。難道這樣就有嫌疑了麼?妾身偏不信,府中前後幾日,唯有妾身一人的奴才出過府門,旁人就可以高枕無憂看我代罪!”
靜徽抿着脣,淺淺露出涼涼的笑意,似乎只覺得這樣的說辭很無稽。
“福晉,難道連您也不信妾身麼?”李懷萍仰起臉,淚水順着眼尾滾下來:“妾身何故要這麼做,即便不爲自己,也要爲弘時着想。若是因此事而使王爺遷怒妾身,弘時也必然會遭連累。妾身還不至於拿自己親兒子的前程,來和旁人的恩寵較一時高低。”
“你既然提到了弘時,我便不得不提醒你一些。”靜徽忍着心疼,慢慢的說:“弘暉、弘盼、弘昀都走了。弘時乃是王爺的長子。不管今後,王爺還會有多少個小阿哥,長子就得有長子的樣子。你已經痛失兩子,當然知道弘時意味着什麼。要爲他的長遠打算,一時的高低當然不能在意。”
李懷萍登時明白了,卻不甘心。“福晉,不是妾身不願意聽您的話,在這個時候息事寧人,掃清王爺的後顧之憂。只是妾身也實在是別無他法了。若是承認,妾身走漏了消息,讓人發現年側福晉的蹤跡,才招致這回的禍端。那王爺一定不會原諒妾身了。原本,妾身就已經失寵,如實連信任都不能有,只怕王爺心中必然對妾身嫌惡至極。那弘時,還能有什麼希望?”
“沒有必要你自己去認勾結外人,這些王爺自然會有決斷。”靜徽的語氣,輕飄飄的如同浮在天上的白雲。看上去柔軟清潔,卻又是那麼的高遠,叫人根本無從權衡。
李懷萍沉默了,她的初衷,原本只是想博得王爺一句讚許。又或者,能讓王爺知曉,她不是無用的人,她也能爲他留心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然而誰又能料到,事與願違,讚許換來的只是莫須有的罪過。
“想不好,便下去好好想想。”靜徽不願意往深了說,她知道李懷萍什麼都明白。她也知道,一口氣頂在心頭,咽不下去的滋味兒。“本福晉只囑咐你最後一句,凡事爲長遠計,顧全大局。”
“妾身明白了。”李懷萍雙手反貼,輕輕的沾去了臉上的淚。“多謝福晉提點。”
“你去吧。”靜徽也累了,費着心的去處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又要顧及王爺的心意,不讓哪一房太高,也不讓哪一房太低,便是權衡了又權衡,思量了又思量,怎能不費神呢?
“妾身告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大抵就是李懷萍如今的感受。曾經她很風光的時候,如何不是目空一切,凌駕府中諸人之上。雖然自己的爹爹,只是個平平常常的知府,可王爺對她的憐愛,已經將她捧上了天。
那個時候,她是萬萬也想不到自己會有今日,她以爲榮寵與疼愛會緊緊的跟隨她一生一世。登高跌重,李懷萍不但摔得鼻青臉腫,還賠上了自己兒子的前程。“怎麼會如此啊……”
“怎麼會如此啊?”宋代柔輕輕咯咯的笑了一聲。“李側福晉,好端端的爲何出此傷感之語呢?我記得,您是最喜歡吃桂花蓮藕羹的。怎的沒撒上一把自己醃漬放了巴豆的桂花,好好的品品滋味兒呢?”
“旁人眼中的宋格格,端莊穩重,爽朗平和,哪裡是如今咄咄逼人的凌厲樣子!”李懷萍慢慢的抹去臉上的淚水,定定的看着她:“我便是怎麼也想不到,如今拉我下馬的人,竟是你。”
“我?”宋代柔不解而笑:“怎麼,你覺得是我自己放了巴豆在桂花糕裡,棄年側福晉的安危不顧,一個人躲起來陷害你?還是你覺得我有你這麼蠢,隨隨便便看到點不起眼的事情,就巴望着能向王爺獻媚。李側福晉,您早不是年紀輕輕的黃花閨女了,怎的就如此容易受騙?其實啊,根本和巴豆沒有關係。”
到這個時候,李懷萍也明白了。“不錯,是和巴豆沒有任何關係。”她將悲傷泯滅於眼底,正色道:“與恩寵有關。與你們的野心貪婪有關。我現在的確不是當年的李側福晉了,可我還有弘時,於是,你們就巴不得我在這個時候生出是非來,落井下石,讓我連最後的屏障都失去你們才能滿意。才能安心!”
“你總算是明白了。”宋代柔的臉色漸漸的透出柔和來:“我只生了兩個女兒,兩個都沒能活下來,你卻有三子一女,好歹保全了一兒一女。若論及福氣,你的福氣已經遠遠的勝過我千萬倍,你說誰有野心了?你自己又知足麼?”
“什麼都沒有的人尚且不曉得知足,我爲何要知足?”李懷萍的臉色漸漸的冷下來:“我知道,若不是從前我斷了你的恩寵,你現在也許不至於膝下無依。可王爺的心思,豈是我能左右的。你要怪我奪了你的恩寵,我又該怪誰奪了我的?紅顏薄命,自古便是如此,只是你不懂這個道理罷了。”
宋代柔不再說下去,輕輕的旋過身走了。
她真的很想明白,容貌、出身、心思,她有哪一點不如昔日的這一位側福晉。爲何雍親王對自己,一直就是那麼不冷不熱的。可偏偏自己卻能那麼在意他的憐憫?
“你這樣害我,你不會覺得愧疚麼?”李懷萍根本就心中就知曉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傻傻的問。
“我沒有害你,這些是你應得的。當然,是否接受這樣的安排,只看你有多愛重你的夫君以及你的兒女了。”宋代柔有一個好處,那便是她真的喜歡笑。明澈的眸子,流轉出溫柔的笑容,看着就如同一汪清水,瞬間能洗亮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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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王爺回來了。”映蓉匆匆的走進來,一臉的喜悅。“奴婢這就去奉茶。”
靜徽沒有想到雍親王會在同一日去而復返,心頭一緊。到底還是年側福晉的事,最能掛在他的心上。無關她的肚子裡有沒有這個孩子,掛心就是掛心,旁人怎麼也不及這一份情意。“王爺。”靜徽屈膝,朝進來的人福了福。
“怎樣?”胤禛沒有功夫說些拐彎抹角的話,直接問道:“此事是否與李氏有關?”
靜徽只有點頭。“想必也是一時的頭腦發熱,李氏在醃漬的桂花壇子裡放了些巴豆,原本就是一時錯了主意。年氏祈福去西山的前一日,她也曾派小廝給京中的母家送過書信,但並不能證明和此事有關。妾身想,李氏再不濟,也斷然不會勾結與王爺不睦之人,做出加害王爺,加害雍親王府之事。所以虜截年氏的歹人,必然不是她安排謀劃的。”
胤禛聽了此言,心裡微微舒坦一些。“福晉所言不差,李氏雖則糊塗,也不至於如此。不過是嫉妒之心作祟罷了。幸虧傾歡安然無恙,否則就不是小懲大誡這般簡單了。糊塗的母親,能教養出怎樣的兒子來!”
“王爺,弘時總算用功,事事不敢馬虎。”靜徽不想牽累了這爲“長子”,只得好言相勸。“再說孩子是孩子,額娘是額娘,到底不同罷了。”
“叮囑李氏少見弘時,平日裡弘時的課業,你身爲嫡母,仔細查問就是。”胤禛不想李氏再繼續驕縱下去,算是小懲大誡:“那一罐子桂花,叫她自己吃下去,以儆效尤。”
“這……”靜徽沒想到雍親王會有此話,心微微一哽。“只怕巴豆進多了,會損害李氏的身子……”
“傷在旁人身上,她豈能知曉利害。非得要自己嘗試過,下次纔不會犯這樣的錯。”胤禛主意已定:“往後府裡再有這樣齷齪腌臢的事,便依照此法懲治。那些膽敢背後下毒,將毒手伸向本王子嗣的可惡之人,必得要如此懲治了,纔不算辜負她們自己這一番心思。”
靜徽知道再說下去,只會惹惱雍親王,遂點頭:“妾身明白了。”
“你素日和善,心存仁慈,這是你的好處。”臉上的怒色一晃而逝,取而代之的則是讚許的目光。“但是靜徽,寬嚴相濟,恩威並施纔是最有效用的。一味的體諒、包容,只能助長府中的不正之風。到底徒添煩擾。”
“妾身無能,還望王爺恕罪。”靜徽趕緊起身告罪,臉色一瞬間的暗淡。原來,雍親王眼底的自己,多少是有些庸懦的。可能正和年側福晉的雷厲風行相反,難怪他看不慣了。“妾身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