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兮遙一驚,手一抖,差點將手中的水袋扔出去,失聲問道:“你,你叫我什麼?!”
這時左喻丞已清醒了許多。他定定地看着雲兮遙的反映,目光清明,嘴角含笑,虛弱地打趣道:“你和我曾經的異姓姐姐可真像!”
雲兮遙不語,眉頭微蹙,謹慎地看着他。
然而,他毫不在意地繼續自說自話:“我十歲時被她的父親賞識,跟着他的父親學習做人做事之道,受益匪淺。我和她同年,她只不過比我大了幾個月而已。我們一起長大直到她及笄……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家裡還有外面,都出了變故……咳咳……那是八年前,如今算來,她已經離開八年了……”他淡淡地說着,回憶着,聲音卻越來越虛弱,直至沒有了聲音。
“左喻丞!”雲兮遙焦急地向他伸出手,可觸摸到的卻是溼漉漉的鮮血。
原來他受傷了!
“左喻丞,左喻丞……你,你別死!”雲兮遙立刻封住他的穴道止血,顫抖着撕下自己的衣袖,包紮在左喻丞受傷的肩膀上。
忽然,一片陰影籠罩在她的頭頂:“他不過是暈過去了。沒那麼容易死。”阿秋看着她通紅的眼眶,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阿秋蹲+下+身,食指和中指併攏,輕觸左喻丞的脖頸,篤定道:“他只是失血過多,有些虛弱而已。”
雲兮遙呼出一口濁氣,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了一般,跌坐在漫無邊際的黃沙上。
阿秋見她如此,甚是疑惑:“你和這傢伙認識?”
雲兮遙心中警鈴大震——不可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她神色憔悴地搖了搖頭:“這隊西域商隊畢竟是常走這條路的人,應熟悉這裡的地形與方向。若沒有他們的帶領,恐怕我們很難走出這片沙漠。甚至極可能會在沙漠中葬身。”
那怎麼不見你這麼緊張那幾個西域人?絕對可疑。
阿秋目光閃了閃,若有所思地看着雲兮遙。
她能解釋的已經解釋了,信不信由他。解釋再多,就成了掩飾。雲兮遙顧不得這許多,既然左喻丞已平安無事,便帶着小白繼續尋找其他倖存者。
人聲鼎沸的沙棘城,客歸客棧的二樓雅間內,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急匆匆地推門而入。轉身關門時,漢子謹慎地左右看了看,這才放心地關上門,對屋內的藍衣男子說道:“主人,我剛剛聽見樓下飯廳很多人在議論最近兩天附近沙漠大面積沙暴的事情,不知……不知阿秋和雲姑娘現在如何了。”
此時的季無塵並沒有戴慣常所戴的黃金面具。他正側坐着提筆寫着什麼,露出弧度完美的側臉,看似堅毅卻又柔和。阿冬望着他的側臉,心裡卻心疼不已,如果主人體內的毒能徹底清除,如果另外半張臉也……
季無塵聽到阿冬所說的消息,心中微顫,手中一緊,上好的筆桿啪的一聲,斷成兩截。
“穿過沙漠要不了多長時間,或許,他們今天就能到了。”他的動作頓了頓,鎮定自若地換了一支筆,擡頭看向阿冬。看似出聲安慰阿冬,但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距離連雲山莊的試劍大會之日已迫在眉睫。沙棘城內集結的各路江湖高手越來越多。各股勢力競相角逐,暗潮洶涌均勢必要奪得龍影劍,以壯所在幫派在江湖上的名聲和號召力。
雖然各自互不相讓,但他們都忌憚着同一個敵人——金面修羅。傳說,隆原之戰過後第一個奪得龍影劍之人。
待季無塵寫完最後一個字,將信件交給阿冬後,熟練地戴上一副柔軟的□□:“走,我們也該出去看看,這些日子,沙棘城內都來了哪些人。”說罷,便若無其事地走出客棧。
沒有人知道金面修羅已經到達沙棘城,更沒有人知道金面修羅就混在他們之中。
季無塵來到客棧的一樓飯廳,阿冬緊隨其後。江湖之中最容易探查到消息的三大地點:飯館酒館、賭坊和青樓。沙棘城內也不例外。身爲須彌殿多聞堂堂主的季無塵自然深知這一點。
阿冬叫了一桌酒菜,兩人默默地吃着。顯然,飯廳裡的衆人多被龍影劍吸引,慕名而來的江湖人們並沒有被突然到來的這兩位其貌不揚的陌生人引起多大的興趣。
“對了,大哥,你說這次試劍大會,金面修羅會不會來?”鄰桌的三個勁裝打扮的男人低聲議論道:“不是有傳說,龍影劍是連雲山莊莊主崔連雲從金面修羅的手中奪來的嗎?”
被稱呼爲大哥的中年人想了想點頭稱是:“你說的有道理,不過,後日就是試劍大會,可金面修羅到現在還沒有現身,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蹊蹺?”
忽聽他後桌一身後揹着弓箭的年輕男子插口朗聲道:“能有什麼蹊蹺?沒準兒他已經到了這沙棘城,明天的試劍大會上他就現身了呢!”
話音剛落,便見飯廳裡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他的身上。他頓時一邊擺擺手,一邊窘迫地乾笑道:“呵呵,我只是猜測,猜測而已……”
易了容的季無塵與阿冬默默對視了一看。
金面修羅出現在會場上是衆人最不希望見到的。金面修羅,顧名思義,面覆的黃金面具便是他最鮮明的標誌。雖然不曾有人見過他出手,但他身邊的兩大高手卻不容小覷。一人用長刀,一人使短劍,一旦出手,便血流成河。
這兩名高手只聽命於他,也對他忠心,就連須彌殿的第一把手季晨朝都無法指使這兩人,可謂是銅牆鐵壁。傳說曾有人多次離間他們,可最終卻成了他們劍下的亡魂。這也就是修羅二字的由來。
“不過,這崔莊主能從金面修羅的手中奪來龍影劍,他的實力也非同一般。可是,他爲什麼又要搞這試劍大會呢?他發給江湖各幫派的帖子上寫着‘有能力者得’,爲何他不自己留下?”先前的那三個男人繼續議論道。
“嘿嘿,怕是他發現這把龍影劍是個燙手的山芋。從金面修羅手中奪了龍影劍,雖然現在無事,保不齊金面修羅秋後算賬。如今將這龍影劍公之於衆,若那金面修羅還要搶回龍影劍,到時豈不成了衆矢之的?”中年人縷着下巴上的鬍鬚,越想越覺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
一聲清脆的童音在隔壁響起:“爺爺,龍影劍是什麼劍?爲什麼大家都想得到它?”
衆人聞聲望去,卻見一個扎着總角的幼童在問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
老者輕撫着幼童的頭頂,慈祥地笑了笑,解釋道:“這可是個跌宕起伏的故事龍影劍,傳說是把可吹毛斷髮的上古奇兵。很多年前曾落於婁氏逆賊的手中。八年前婁氏被圍剿殆盡,龍影劍也曾埋沒於黃沙之中……如今龍影劍剛一現世,就引得這些江湖人個個趨之若鶩。看來這兵器也有個正邪之分。”
“老人家,您這話似乎有些偏頗。兵器哪有正邪?兵器不過是個兵器,關鍵在於使它的人罷了。若爲平定江湖紛爭自然留名百世,若濫殺無辜掀起血雨腥風,必定遺臭萬年。”揹着弓箭的年輕人皺了皺眉對老者的感慨並不認同。
他身後的中年人忽然拍桌而起,擲地有聲:“年輕人,我看你還不知道這位是誰吧?”他指了指白髮老者:“這位就是雅蒲老人!你竟敢反駁雅蒲老人?我高離言第一個不同意!”
話音剛落,飯廳內的衆人頓時議論紛紛。雅蒲老人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最德高望重的老者!他曾在一場江湖紛爭中輾轉各方遊說其中,最終在大戰來臨之際說服衆人放下屠刀避免了一場江湖浩劫。可謂是一戰成名。從此,便成爲了無數江湖後輩的榜樣。
這年輕人當中駁了雅蒲老人的面,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年輕人摸了摸自己鼻子,解釋道:“雖然覆水難收,但剛剛的話只是表達在下的一點想法而已。還望雅蒲老人海涵。”說罷,向雅蒲老人行了一禮。
老人沉默地看着他,但笑不語。
中年人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冷哼:“文弱得跟着書生似的。老子剛纔就看你不順眼。別再讓老子看見你,滾!”
年輕人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走至客棧門口時,擡頭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漸行漸遠。
季無塵靜靜地看着那年輕人離去的背影,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着茶杯上雕刻的花紋。幾年不見,雅蒲老人的虛僞程度更上一層樓了。他沒看錯,是雅蒲老人指使那幼童出聲,爲的是什麼?引起衆人的注意,再宣揚亂世一說,進而坐收漁翁之利麼?還有高氏三兄弟之首的高離言,也是一路的貨色。
至於那個揹着弓箭的年輕人,這個人倒是有趣……雖然看得不太真切,不過弓柄上的暗紋古樸而繁複,倒讓他想起一個名聲在外,但素未謀面之人……
季無塵抿脣勾起嘴角,露出深不可測的微笑,低聲吩咐道:“阿冬,跟上那個年輕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