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個黑影匆匆閃進六皇子府中。
書房內,六皇子徹夜未眠,下巴上的些許鬍子茬冒出頭卻也顧不得修剪。他目光冰寒, 聲音陰沉而滲人地問向來人:“你, 再說一遍?”
跪在下首的是宮裡的一名太醫, 那太醫不禁打了個寒顫:“微臣查出娘娘小產前在宮裡所喝的茶水被人添了紅花……”
六皇子豁然起身:“那日她和三皇子妃一同在前廳等待, 都喝了茶水, 你可在三皇子妃所用的杯子裡發現紅花?”
太醫回憶了一番,搖頭,斬釘截鐵地肯定道:“回稟殿下, 未曾。”
六皇子狠狠地一掌拍向桌面,雙眼瞪得發紅, 怒髮衝冠戾氣沖天:“程、聞、博!我要你們血債血償!”說罷, 他推開太醫, 衝出房門。
卻有謀士將他攔下:“六皇子,宮裡的人傳來消息, 今早皇上秘密宣三皇子進殿。皇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這時宣三皇子進殿恐怕對我們不利啊。”
六皇子擡手,沉聲道:“備車,我要進宮。”
“是。”
“等等,你去裴家聯繫岳父告訴他必要時守緊京城城門!”六皇子眸色冷厲。
“……是。”
季無塵閒適地翻着一本醫書, 久病成醫, 他原本不懂醫術的, 此時也看得懂一些。只是, 看了半晌目光卻始終停留在第一頁。
“原來, 這就是你拒絕的原因。那麼,我告訴你,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苟活。”
昨天雲兮遙所說的這句話再次在腦海裡迴響。季無塵煩躁地扔下書,扶額閉了會兒眼。她的神情認真又決絕,叫他如何是好?真的只能將所有的希望壓在找到千面神醫這一條路上了麼?
“主人,有要事稟報。”
“進。”
阿冬邁入書房,抱拳彙報道:“今早皇宮有大動作,皇上秘密宣三皇子進殿,而後就將其軟禁起來。六皇子恐怕是剛剛得知消息,已趕向宮中。齊東邪已派人出城聯繫京城郊外三皇子的私兵。”
季無塵神色略略緊張起來:“皇上何時宣三皇子進殿的?”
“大概是一個時辰前。”阿冬回想着:“主人,是出事了嗎?”
“出了可翻天覆地的大事。”季無塵思索着食指輕輕地敲擊桌面,心裡細細地盤算:“今早鳳翎姑娘已經去接阿朝,他們今日午後應該就能入京……六皇子臨走時可有聯繫裴家?”
“應當是有的,六皇子走後,裴大人立刻加強了京城城門與城內的警戒。”
季無塵點點頭:“六皇子做得不錯,一切準備就位,就看宮中的結果了。”
不過他們並不知道的是齊東邪此時早已出了城,正現身在城郊三皇子私兵的軍營之中。他是承燁朝堂的第一丞相,手中還拿着三皇子的兵符,衆士兵們自然聽命於他。
“如今,皇上被六皇子程聞廣毒害病重,三皇子也被其軟禁在宮中,情況十萬火急!爲了承燁國,爲了我們尊敬的三皇子,不得不動用武力來維護正義。衝進京城,營救三皇子!”他手握兵符,望着黑壓壓的軍隊高聲呼喊。
“衝進京城,營救三皇子!”
“衝進京城,營救三皇子!!”
“衝進京城,營救三皇子!!!”
京城郊外的山谷中迴盪着衆士兵們整齊而興奮的喊聲……
“報——城外有不明軍隊來襲!”
裴大人和裴公子此刻皆已穿好盔甲,手握弓箭與長矛,聞聲登上城門。只見護城河外,極目遠眺黑壓壓的軍隊正向這邊涌來。裴大人怒目而視,六皇子預測果然不假,凡是害死裴雲霓的惡人,他們裴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三皇子在禁室裡急得團團轉,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按照藥量,今日應該就是皇上的最後一天。清晨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小德子秘密召他進宮,他以爲皇上要傳位於他,然而,剛剛入宮卻被軟禁於這處禁室之中。莫非是皇上發現了?可若皇上真的發現了什麼,那麼以皇上的脾氣,他應該直接被押解入獄的。
三皇子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禁室裡的火苗晃了晃。石門轟隆隆一連聲被人從外面打開,幾個手握明晃晃的長刀的黑衣蒙面人闖進禁室。
這些人身上的殺氣太重,又是這等架勢,三皇子不禁連連退後幾步:“你,你們是什麼人?皇宮禁地怎敢私闖?”
“我們,是來殺你的人。”黑衣人手中的長刀反射着火苗發出的光線,三皇子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聽那人說話的口音像是卷着舌頭說的,似乎對承燁語的語調不太熟悉。三皇子面色慘白,吃驚地問道:“你們,是突坦人?!是齊東邪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領頭那人聳聳肩:“反正你都快死了,我們就告訴你。是齊大人派我們來殺你的,因爲只要你們這些有實力的皇子都死了,齊大人就能成爲這承燁國的王!”
雙腿顫抖,三皇子震驚得話都快說不出口:“他,他竟打了這樣的主意!”
“沒錯,”說着,黑衣人散開把三皇子圍在中間,漸漸靠近三皇子:“只是你一直沒看出來而已,要怪只能怪你、太、蠢。”
說罷,手起刀落,牆上地面血跡四濺。
外面負責放哨的黑衣人闖進來,驚慌地大喊:“不好了,我們被禁衛軍包圍了!”
與此同時,六皇子剛剛邁進皇上的寢殿。幾日以來的病重,皇上已瘦得不堪。六皇子進殿時,他已經起身,坐靠在牀頭,微微笑着看着正在向自己行禮的六皇子,他擡擡手:“起來吧。小六啊,離朕近一點,咱們好好說幾句話。”
六皇子靠近皇上,找出引枕爲皇上墊了墊靠背:“父皇,兒臣一路走在這寢殿裡,發現怎麼沒有太監宮女服侍?他們也太過疏忽了。”
皇上擺擺手:“是朕命他們下去的,他們人多,在朕面前晃來晃去的,朕煩得很。”他頓了頓,看向桌櫃上的沙漏:“這個時候,老三已經不在了吧。”
皇上的神情太過平靜,六皇子以爲只是在聊三皇子回沒回府這般簡單:“您已經命他回府了?”六皇子微微皺眉,不敢在皇上面前表露太多的心事。
“不,”皇上依舊平靜地說着:“是齊東邪派人殺了老三。”
看着六皇子先是震驚很快又轉爲遺憾的神情,皇上無力地扯了扯嘴角:“遺憾?不甘心?呵呵,下毒這事,可不是老三一個人做的……咳咳,咳咳……”說着,皇上輕咳起來。
六皇子雙眉微蹙,沒錯,一直以來,齊東邪是輔佐三皇子的,三皇子所做之事,其實也少不了齊東邪的手筆。只是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會窩裡反。
“一直以來,你們都錯了。齊東邪的野心不只你們所見到的那般,你們最大的敵人,其實是他。”皇上又輕咳兩聲,六皇子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他猛地緊緊抓住六皇子的手,神色中多了幾分期盼:“去桌櫃的第九層那裡,有你要的東西。”
東西?其實六皇子並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他聞言打開第九層桌櫃,一份明黃色的詔書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父皇,這……”六皇子回頭看向皇上。
“朕身上的病,不,是毒,已經加重。朕感覺得到,朕已經時日無多。但承燁的江山必須由程家繼承,朕命你殺了齊東邪,決不能讓我承燁的江山落入外人之手!”雖然多日以來,皇上已經病弱不堪,但餘威猶在,尤其在說最後一句話時,殺意盡顯。
六皇子點點頭,這個自然,就算皇上不說,他也不會讓齊東邪得逞。
“父皇,有件事,兒臣一直想問問您,關於大哥的事,您是否後悔過?”若大皇子還活着,或許現在的一切就完全不同了。若大皇子還活着,他仍是被大皇子庇護在羽翼之下的六皇弟,裴雲霓就不會死,婁家兄弟也不會死,父皇更不會在臨終前還受如此折磨。
“後悔?”皇上神色迷離地搖搖頭。
六皇子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不過,最近經常夢見你大哥,夢見婁將軍,還有許許多多曾並肩作戰的兄弟,還有那些死在朕的劍下的亡魂……但是朕不後悔,這些都是他們的命,就像朕,即將死在自己下的毒上一樣,這也是朕的命……”皇上閉了閉眼睛,再睜開雙眼時,眸色終於清明瞭一些,他直直地看進六皇子的雙眼,看見六皇子眼中已蒼老不堪的自己,鄭重地說着:“你或許現在還聽不懂,但當你坐在那個位置上,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他微微擡手,指向掛在牆上的古劍:“走吧,拿着那把劍,拿着詔書,去守護承燁的江山。”他閉上雙眼,緩緩躺下:“朕再睡一會兒,清清靜靜地睡一會兒……”
當六皇子一手拿着詔書,一手握着皇上的佩劍走出寢殿時,他知道他已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六皇子了。
小德子急匆匆地在六皇子身邊經過,但見六皇子手中的東西時,立刻撲通一聲,神情惶恐地跪在六皇子面前:“殿下,兵部裴大人來報,城外齊東邪擅自率領三皇子的私兵襲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