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戰之後的廢墟, 寂靜無聲,一片狼藉。空氣裡瀰漫着鮮血的氣息,腥臭, 令人作嘔。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凌亂的屍體, 有朝廷官兵也有武林中人, 不論生前有何仇恨, 死後皆歸於塵土。
不少灰黑色的禿鷲成羣結隊地飛來, 爭先恐後地撕扯着這些屍體。盡情享受着飽餐一頓的美味。
這時一隻毛色純白的海東青輕巧地落於低矮的樹枝上,好奇地歪着腦袋望着地上的這些禿鷲。海東青的主人見了,便伸出一隻纖纖玉手輕柔地撫了撫它頭頂上的絨毛。雖說萬鷹之王的海東青兇狠至極, 但她家的小白還不屑於吃這些鮮血淋漓的死物。
禿鷲們見不遠處的海東青正冷眼望着它們,不知是否出於對萬鷹之王恐懼的本能, 禿鷲們竟逃跑般呼呼啦啦地飛走了。
見禿鷲們自覺地讓開了路, 小白拍拍翅膀興奮地長嘯了一聲, 似是在向主人邀功。
“雲姑娘,你這隻海東青可真是通人性了!看它還知道向你邀功呢。”阿冬不禁驚歎。
“那是當然, 我這海東青最有靈性了。你們以後可別惹我,小心它啄你們。”有人誇她的小白,雲兮遙當然自豪得很。
阿冬偷偷瞄了一眼季無塵:“嘿嘿,雲姑娘背後有靠山,我們兄弟倆自然不敢惹, 也不會讓其他人惹你的。”
唯一一個在認真幹活的阿秋停在不遠處, 他蹲下+身子, 翻了翻倒在地上的“屍體”, 伸手觸摸竟還有體溫。
“你們快來, 這個人還活着!”他急忙回身喚道。
三人急忙走過去。阿冬見躺在地上那人,驚疑地出聲:“這個人, 不就是我們在客歸客棧裡見過的追風門的人嗎?”
他轉頭對季無塵道:“主人,此人叫趙尋風,確實是追風門的人。我後來一直想辦法接近他,也的確與他結識,可還沒來得及將他引薦給您,試劍大會便開始了。”
追風門?雲兮遙默默地回想着鬼谷老瘋子在她踏入江湖之前曾經例數過的各大門派。雖說追風門不是什麼大幫大派,但卻可以稱得上是最古老而神秘的門派。起源據說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而神秘據傳是因此門派一脈單傳,每一代只收一個弟子,而通常這名弟子出師後遊走於各地行蹤不定。
還好這個趙尋風沒死,不然追風門可就要覆滅了。
不過,雲兮遙湊上前仔細看了看,趙尋風的懷裡怎麼會抱着崔如雪?
崔如雪面色依舊蒼白,她平靜地閉着雙眼,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只要有人輕輕喚她,就會睜開那雙清冷的眸子。可是,她嘴角上的那一絲黑血是怎麼回事?
雲兮遙連忙探了探她的鼻息,遺憾地睜大眼。
“她已經死了,應該是在趙尋風受傷之前就死了。”阿秋見雲兮遙這般神色,站在一旁補充道。
雲兮遙以爲在江湖中行走,見多了生生死死,心就會變得麻木。可是,並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她的心有一點點的抽痛,爲崔如雪的死感到不值。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可那樣一個冰雪聰明又胸懷大義的姑娘,卻在這種地方結束了年輕的生命。實在太過可惜。
“阿冬阿秋,可以請你們幫個忙嗎?”雲兮遙深深地嘆了口氣。
“雲姑娘,這麼客氣做什麼,儘管吩咐。”阿冬應道。
“請你們搭把手,幫我把崔姑娘葬了吧。”
很久之後的某個冬日,季無塵忽然想起這件事,便問雲兮遙爲何提出安葬崔如雪。
雲兮遙接過季無塵遞來的清茶,舒服地靠在季無塵的懷裡,望向窗外紛紛揚揚鵝毛般的飛雪:“雖然當時時間不多,但是葬下崔姑娘還來得及。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在這樣的紛亂之中死去,也希望有人能同樣將我安葬罷了。”
季無塵輕輕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溫暖傳遞到四肢百骸,如同置身於春日的陽光之中。他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會讓你死。就算真的有那一天,我也會陪着你,不讓你孤單。”
將崔如雪安葬好後,季無塵幾人包括阿冬背後揹着的昏迷不醒的趙尋風一同匆忙下山。
臨到山腳下時,崎嶇狹窄的山路上兩輛馬車擋在中間,似乎在等人。青帳的馬車最普通尋常不過,看不出任何來歷。
“前面的兄弟麻煩你讓讓,留條路讓我們幾個過去。”阿冬率先開口道。
“如果我偏不讓呢?”說話人聲音裡帶着輕鬆的調侃,顯然早已算到他們會走此路,並等在這裡。而這聲音,在雲兮遙聽來熟悉萬分。
只見其中一輛馬車上的車簾微動,從裡面鑽出一個眉目含笑的青衣男子,他掃視一眼衆人,拱手招呼道:“幾日不見,各位別來無恙啊。”
雲兮遙驚訝地動了動嘴脣卻說不出話來,她原以爲從此分道揚鑣,再不往來。可左喻丞此刻偏偏就這般真實地又站在她的面前。這傢伙怎麼陰魂不散啊!
“原來是你。”顯然季無塵與左喻丞是熟識。
“我出現在這裡,你居然一點都不驚訝?拜託,別總是這麼料事如神好不好?起碼像你手下的這幾個,配合我一下啊!”左喻丞揉着額角抱怨道。
然而得到的卻只是季無塵的一記眼刀。
“好吧好吧,事不宜遲,你們快上我的馬車。章毅那小子在山腳下佈下不少官兵,沒我的引路,你們怕是插翅難逃。”
雲兮遙一言不發地坐上馬車,她靜靜地望着走在前面開路的左喻丞的馬車,心中一個疑問盤桓不去:他真的是三皇子一派的?
記得當年她離開京城之時,三皇子初現鋒芒。這些年,她常常與父親通信,在信中不少提到朝中局勢,如今是三皇子獨大,而六皇子漸漸起勢,也不甘示弱。
若左喻丞真的是三皇子一派,出手幫助他們,那就是與章毅爲敵,可是章毅是六皇子一派的嗎?看着不像,小時候六皇子常與文兮一同玩耍,她也常常參與其中,六皇子心胸寬廣,禮儀仁孝,不會是下令屠戮江湖之人。
或者,那章毅會不會是別的皇子暗中的人手?那她就更不得而知了。
讓她更在意的是,原來左喻丞真的與季無塵是熟識!莫非季無塵也是三皇子的人?她不敢再繼續思考下去。
心,爲什麼這麼難受?一定是她的心還在爲崔姑娘惋惜,一定是。
車輪傾軋,躲過了士兵的盤問,馬車一刻也不停歇地奔跑在官道上。
天色漸暗,阿秋撩開窗簾向外張望:“主人,看這方向,我們是去青龍城?”
“不錯,”季無塵點點頭,“先前舟車勞頓,我將餘老安置在青龍城別院。如今正好,我們將趙尋風送去別院,務必要請餘老將他治好。”
“到了別院,你們正好也可以好好休息。”他擔憂地瞥了一眼正雙眉微蹙閉目養神的雲兮遙。
自從雲兮遙見到左喻丞之後面色就不大好,他仔細詢問了阿秋他們一路上遇見左喻丞的經過,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之處。不知她這是怎麼了。
京城,奢華的宅院內。
守在門口的侍衛大氣不敢出,戰戰兢兢地站得筆直。院子裡瀰漫着壓抑的氣氛,似乎連天都陰沉下來了。
書房內一聲打碎瓷杯的脆響,屋主人拍着桌子怒吼道:“一羣廢物!我平時是怎麼教你們的?不能留下活口,可你們倒好。籌劃了這麼久,不僅金面修羅沒抓到,還放走了幾個烏合之衆!你說說,你們還能做什麼?!”
還不等另一方回話,只聽嘭的一聲,似乎是重物砸到了牆上。門口的侍衛不禁縮了縮脖子,主子發怒太可怕了,這麼一下得多疼啊。
“主,主子……”屋內另一人隱忍而痛苦地回道:“並非屬下有意放過那幾個人。而是,左大人剛巧路過……”
“左大人?左喻丞?”屋主人坐回位置上,思考片刻,冷哼:“哼,那個只知道討巧和諂媚的敗類。壞我好事!”
他頓了頓,接着道:“你回去告訴章毅,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好好查查左喻丞爲什麼會出現在那!還有,和他一起的那幾個人也定要好好查查!記住,不要打草驚蛇。”
“是——”
跪在地上之人正要站起身,守在外面的侍衛敲門而入。他先行了個禮,偷偷掃了一眼屋內情景,而後將手中信件交給屋主人,又退後兩步,恭敬地說道:“主子,三皇子來信,邀您到城郊紅楓山的十里亭一敘。”
屋主人看過信中內容,嘴角微微上揚:“回來得正好。”
深秋的天氣越來越冷,京城內漸漸蕭索,然而紅楓山的景色卻熱鬧非凡。霜降過後,楓葉已紅得透徹,如火焰一般燃遍了整個山頭。
滿山的火焰深處,灰柱青瓦的十里亭內,一年輕男子着一襲蒼色深衣,揹着手,遙望着天邊。近在咫尺的紅葉都入不了他的眼,只有整個承燁國的萬里江山纔是他所要握在手心的存在。
“三皇子,讓您久等了。”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沉穩中透着一股子陰冷。那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三皇子轉過身,望着正在向自己行禮的來人,心中快意無比:“不必多禮。齊大人,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