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風中傳來哽咽的哭泣聲。
產房的門被人推開,雲兮遙臉色蒼白, 雙眼紅腫, 裙角上還沾着些許血跡。
院中的六皇子與季無塵站在雨中, 沉默地望着她。她從他們的眼中讀出一點期望, 然而……
六皇子不管不顧地衝進產房。產房裡的哭泣聲更大了些。
雲兮遙撲進季無塵的懷裡, 靠着他的肩膀默默地流淚。季無塵緊緊抱着懷裡微微顫抖的身子,任憑雨絲打溼他們的頭髮、衣袍。
雲兮遙反覆回想着裴雲霓臨終前曾說過的話。她說,她曾經是那麼地羨慕平南郡主, 甚至有點嫉妒。但是現在不了,因爲她曾擁有過屬於她的六皇子。與六皇子在一起的日子, 是她此生最幸福快樂的時候。她, 死而無憾了。
可是, 她不該死的,她和孩子都不該死的。雲兮遙曾問過, 裴雲霓的預產期本該是在十月,如今還早得很,裴雲霓身體一向穩健,怎麼會突然小產?怎麼會趕在三皇子妃懷孕之際,探望皇上之後小產?
不管是天意還是人爲, 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人已經走了。雲兮遙的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
“文兮, ”雲兮遙趴着季無塵的肩頭, 鼻子囔囔的:“父親現在怎麼樣了?我想見見他。”
季無塵輕輕撫摸着雲兮遙被雨水淋溼得如同海藻一般柔滑的髮絲, 柔聲應道:“好,我這就安排。”
三日後, 是裴雲霓的出殯之日。六皇子已在棺木旁枯坐了三天三日,整個人就像失去了靈魂一般,就連出殯之日也無動於衷。衆人皆知,六皇子與其側妃感情甚篤,如此情形怎能不叫人垂淚。
“殿下,該出殯下葬了,再不走過了時辰就不好了。”管家不甘心地趴在六皇子耳邊再試一次。
六皇子終於微微眨了兩下眼睛,雙手捂面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靈魂歸竅一般,站起身:“走吧。”
漫天飛舞的紙錢,震耳欲聾的嗩吶聲,一隊白衣行過,不時傳來哀泣的哭喪聲:“娘娘,您一路走好——一路走好——一路走好——”
那之後,六皇子將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五日,他早已命管家攔住衆人,任誰來都不見,就算是皇上來也一律不肯見。不過,六皇子府出了這等大事,皇上不聞不問,就算是皇上身邊的太監,也不曾來探望過。
五日後,當六皇子出了書房,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時,卻與先前大爲不同了。他的面容未變,還是那般消瘦與清俊,然而眉宇間卻多了幾分戾氣,整個人陰沉沉的,如同重生一般脫胎換骨。
“去徹查當天側妃在宮中遇到了什麼人,吃了什麼東西!”六皇子對手下吩咐道。太醫診斷出,早產起因竟是接觸了紅花!這東西的出現絕不會是偶然!
從那以後幾乎無人再見到六皇子真心的笑臉,只因爲他的裴雲霓已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
皇上病重兇險異常,六皇子府死人奔喪,整個京城陷入極其壓抑的氣氛之中。人人自危,就連在街上也不敢太過嚷嚷。
不過此刻,季無塵與雲兮遙正走在城郊的一處密林中。雖然說這裡離京城不遠,但卻極其隱蔽,需要翻過一座山頭,再解開密林中所佈置的陣法纔可順利通行。
“文兮——”
季無塵回頭,望見稍稍落後的雲兮遙原本白皙的面龐因持續運動而變得紅撲撲的,雙眼晶亮。季無塵微微脣角上揚,向她伸出手。雲兮遙見他這般明白她的意思,自然開心地任由他牽着她的手繼續向密林深處走去。
直到走到圍了一圈柵欄的小木屋前,恰逢午時,屋頂的煙囪裡飄出裊裊炊煙。綠葉茂林,陽光和煦,遠離喧囂的小木屋,靜謐又安詳。
雲兮遙拉緊季無塵的衣袖,季無塵發現雲兮遙定定地望着那處木屋,眼裡似乎有些緊張?他伸出手握住雲兮遙的柔荑:“沒事的,伯父現在就住在那,你的事情我已經在信裡告訴過他了。”
啥?!“我的事情?全部?”雲兮遙上前兩步站在他面前。
季無塵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恩,全部。放心了,伯父不會說什麼的。”
可是,雲兮遙心裡一下子更緊張了。
“那他知道你其實是婁羽非嗎?”
季無塵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我沒透露給他,他應該不知道吧。”
……父親會不會覺得她在江湖上混着混着就被一個陌生的蒙面人拐跑了?
“站這麼久了,怎麼還不進來?”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
雲兮遙回頭望向那處木屋,不知何時木屋的窗戶已經開了半扇,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男子正目光炯炯地望着這邊。
“父,父親……”多年不見,隨人父親身體依舊硬朗,可是面容上還是多了幾道溝壑,除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精神力似乎也不復當年。
父親還是老了許多。雲兮遙的雙眼一下子溼潤了。
“走吧,”季無塵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的耳邊說道。
季無塵的聲音低沉柔和甚是好聽,像是解了她心間的鎖,她緩過神來,衝向那木屋。鎮武侯剛剛打開門,一具柔軟的嬌軀向他的懷裡撲來。
“父親!”雲兮遙撲進父親的懷裡,撒嬌地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肩膀,就如同還在兒時一般。
鎮武侯輕輕拍着因哭泣而微微顫抖的雲兮遙,嘆息一聲:“南兒,這麼多年,苦了你了。”他擡頭望見正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此處父女情深的面具人金面修羅,眸色一沉:“午飯已經好了,進來說話吧。”
用過午飯後,季無塵知道他們父女多年不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便在木屋外轉了轉,將屋內的空間留給父女二人。
見季無塵出了門,鎮武侯神神秘秘地問向雲兮遙:“南兒啊,這個季無塵是個什麼來頭?”
雲兮遙一愣,心想難道文兮連這也沒告訴父親?她便簡要地說了下須彌殿的地位和二尊主的身份。
然而,鎮武侯卻擺擺手:“這些你父親我有所瞭解。只是……”他頓了頓,小心地觀察着雲兮遙的臉色:“他的字跡和以前婁家那小子像極了……你是不是因爲他的字而對他上了心的?”
雲兮遙又是一愣,他的字跡,她還真的沒怎麼注意過。現在回想,應該是在加入多聞堂之前對季無塵有好感的,不過,那個時候她不屬於多聞堂更不常呆在季無塵的身邊,對他身上許多與文兮相似的小習慣不甚瞭解。
“恩?難道不是?”知女莫若父,看雲兮遙的神情,鎮武侯就猜到了她在想什麼。
“的確不是因爲這個,很早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上他了。只是最近一段時間才發現他其實和文兮有些關係……”
“什麼?他和婁家那小子什麼關係?”鎮武侯大吃一驚。
“這個,需要徵得他的同意才能說啊。”雲兮遙調皮地眼珠轉了轉。
鎮武侯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他清了清嗓,中氣十足地喊道:“外面的那位,你自己來說說,你和婁羽非是什麼關係,難道你不知道我家南兒是婁羽非的未婚妻嗎?”
雲兮遙睜大眼,急忙撲過去試圖捂住鎮武侯的嘴,不過,爲時已晚,話已出口。
外面的季無塵聞聲推門而入,在鎮武侯和雲兮遙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摘下面具……
他擡手作揖行禮:“雲伯父。”
鎮武侯驚訝地望着他張了張嘴,嘟囔着說了一句:“長得可真像!不僅字跡像,長得也像!”
“咳咳,”雲兮遙清清嗓子解釋道:“父親,他就是文兮,文兮本人。”
季無塵也微擰濃密的劍眉,無奈道:“雲伯父……”
“啊?你你你你你,沒死?”
死雲兮遙不禁扶額,雖然當初她得知季無塵就是婁羽非的時候也驚訝異常,卻沒有父親這般失態。不過嘛,女子在心愛的男子面前注意形象也很正常的嘛。
“對,他沒死,之前只是因身上所中之毒失憶了而已。”
鎮武侯斜眼睨着雲兮遙,女兒外向啊,這麼快就向着人家說話了,哼。
“婁家的小子,你剛剛叫我什麼?”
季無塵看着鎮武侯挑眉志在必得的神色,好像在說:再叫我伯父小心我揍你!
他抿脣微微一笑:“岳父。”
“哎,你小子拖了我家南兒的婚事拖了這麼多年,準備什麼時候迎娶南兒啊?”
“父親~”雲兮遙忍不住喚道面龐泛紅,心裡羞澀又期待。
季無塵面色微變,俯首慚愧着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鎮武侯一聽,怒目而視,拍桌而起:“什麼叫現在還不是時候?南兒等了你這麼多年,難道你不想負責?!”
“父親,您且聽文兮說說理由。”雲兮遙也立刻站起身,生怕父親和季無塵因她而不和。
“並非不想負責……”季無塵鎮定地搖搖頭,轉頭柔聲吩咐雲兮遙:“南兒,我有些話想與岳父單獨說,你放心,我們不會吵起來的。”
雲兮遙擔憂地左右看了看兩人,但還是聽話地走出了木屋。
“哼,”鎮武侯冷哼一聲:“什麼事情這麼神神秘秘地還單獨說?”
“想必您已經看見了我左臉上的印跡了吧。我記得您也懂得一些醫術,”他將手腕遞到鎮武侯面前:“您一探便知。”
一刻鐘後,鎮武侯面色凝重地鬆開手:“怎麼會這樣?可有解決之法?”
季無塵嘆息着搖搖頭:“此毒只有千面神醫可解,否則,將活不過而立……”
“千面神醫,一人千面。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要找到此人,難得很啊。不過,老夫覺得,你應當將此事告知南兒。”
“我……”
這時,房門嘭地一聲被推開,雲兮遙晦暗不明地看着房內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