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過後, 連續幾天都不見莫鳳翎的身影,她既不去九重城與安畀休敘舊,也不去靜心居守着季晨朝當值。多數時候, 她都是躲着這兩人, 甚至閉不出門。
於是, 季晨朝便以須彌殿的大尊主職務之便, 時常把雲兮遙叫來閒聊, 當然,閒聊的宗旨離不開一句話:開導開導莫鳳翎去吧。
這讓雲兮遙很是抓狂,恨不得立刻就逮到莫鳳翎問問她到底在想什麼, 打算怎麼做。
直到這日晚飯後,莫鳳翎剛吃飽喝足從大廚房悠閒地走出來, 便發現頭頂盤旋着一隻白鷹, 緊接着, 雲兮遙閃身出現在莫鳳翎的面前。
莫鳳翎垮着臉:“兮遙……”
莫鳳翎的聲音本就如黃鸝一般好聽,這兩個字叫得更是讓雲兮遙心裡一軟。不過, 雲兮遙板着一張臉:“逃避問題可不是個好辦法哦。”
“我知道啦。”莫鳳翎拉着雲兮遙的袖子:“其實這些天,我思考了很多,也準備做出一些決定,只是還缺一點勇氣。所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與此同時, 季無塵一手拎着一個食盒, 一手捧着一壺酒邁入靜心居。季晨朝立刻歡快地迎上前, 將酒壺捧在懷中:“嘿, 今天真難得, 你居然主動請我喝酒!”
季無塵將食盒裡的幾碟下酒小菜一一擺在院中青楊下的石桌上:“自從西北迴來,你我爲人便很少小聚, 過些天我出去一趟,又該難得聚上一回了。所以,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不醉不歸。”
楊花白絮已被風盡數掃落,青楊的枝椏上抽出了新葉。坐在樹下,不時地聞到淡淡的清香。
季晨朝小酌一口清酒:“恩,好酒!這味道倒是第一次喝,叫什麼名字啊?”
“竹葉青。”
“噗——蛇?!”
季無塵淡淡了看了看季晨朝扭曲的面容,搖了搖頭:“一年多以前,從巴蜀帶回來的……特產。”
“只要不是蛇就好,”季晨朝拍了拍胸口:“你的身體,還是喝茶吧。”
季無塵看着手中在夕陽的映照下更顯金黃的茶湯,輕輕笑了笑:“相當年,我也曾是無酒不歡的人。”
季晨朝聽到這話,神色一怔,擡眼望向對面正戴着黃金面具,從不以真實面目示人的季無塵。
“承乾帝四十年,你去過一趟西北大漠。”季無塵早已料到季晨朝會是這般神情,繼續不緊不慢地陳述道:“在那時,你救下了一個名叫婁羽非的倖存者。”
季晨朝沉默着放下手中的酒杯,凝神聽着季無塵所說的話。
“是程聞廣派你去的?”
季晨朝搖了搖頭:“直呼六皇子的名諱,看來你已經徹底恢復記憶了。不過,並非六皇子,你要知道很多時候民間的消息要比京城兵部靈通得多。”
季無塵頜首默認。“既然早就知曉我的身份,爲何從未透露於我?”
季晨朝將將張了張,卻忽然起身怒視向院中一處角落:“誰!?”
簌簌簌——
竟在眨眼間從四面八方竄出七名手持長刀的蒙面黑衣人!
“呵呵呵,須彌殿的兩條大魚都在這,”正面所站的黑衣人打量着季晨朝和季無塵兩人,眼底猩紅,舉起手中長刀一指:“兄弟們,跟老子幹票大的,殺了他們兩個!”
其他幾人不動,猶豫着互相對視。
據說須彌殿大尊主可是得了老尊主的絕學,武功深不可測;金面修羅更是名聲在外,修羅之名,鮮血塗地,不容小覷。
領頭那黑衣人左右看了看,踹了身側同伴一腳:“你老子的,這就怕了?他們就兩個人,還手無寸鐵的。我們這麼多人,團團圍住還能叫他們跑了不成?”
季晨朝環顧四周,將季無塵護在身後,邪笑着揉了揉手腕,手指交叉,指節出發出清脆的聲響:“很好,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我戒備森嚴的須彌殿,想必各位的本事不俗。爺已經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了,正好陪你們玩玩!”
“少廢話,看招!”領頭黑衣人一聲大喝,衆人揮舞着大刀撲將上去。
季晨朝擡腳踢起裝滿下酒菜的盤子,手掌在空中劃過,只見手中徒然多了一把花生米。緊接着,他又是隨手一揮,砰砰砰幾個聲響,精準地打在黑衣人的手腕、脖頸上。
黑衣人吃痛,動作也隨之慢了下來。
就在這時,嘭的一聲,一道白光竄上天空,炸開絢爛的煙花。
原來是金面修羅放射的信號。領頭人惡狠狠地瞪向他,對同伴吼道:“速戰速決!”
季晨朝伸手乾脆利落難纏得緊,而季晨朝身後的金面修羅卻始終不曾出手,領頭人便立刻使了個眼色。其餘黑衣人得到命令,迅速散開,三人圍攻季晨朝,而剩下四人也將金面修羅團團圍住。
煙花炸裂,映着霞光形成絢麗的煙火。雲兮遙仰頭望去,秀眉微蹙:“那是,多聞堂弟子的求救信號。”
“不好,那方向是靜心居!”
一聲驚呼後,雲兮遙身側之人就已不見蹤影。雲兮遙趕忙喊道:“小鈴子,等等我!”
此刻,季晨朝已有些力不從心。爲了控制所中之毒的滲透,季無塵的內力早就被餘老封住了。無法使用內力,他的動作便不可避免地慢上許多,一時之間成爲弱勢,只得四處躲避。而另一頭的季晨朝一邊抵擋黑衣人的進攻,一邊不時地兼顧季無塵那一頭,一不小心,身上便掛上了幾道傷口。
這時,剛剛躲過正面砍過來的長刀,季晨朝忽覺身側一股陰冷的勁風襲來。此刻已再來不及躲閃,他只好舉起手臂,護住頭和胸口將傷情降到最小。
然而,一道嬌小的水藍色身影極速閃至他的面前。
季晨朝眸色凌然,迅速轉換動作,一手攬住莫鳳翎纖細的腰,一手抽出她纏在腰間的軟劍——
“當”的一聲,力道迅猛,黑衣人的長刀被震得脫手。
莫鳳翎側身緊貼着季晨朝的胸膛,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血腥味。她仔細望去,雪白的長衫上早已染開大片大片的鮮血。她不由得心疼地驚呼:“你受傷了!”
季晨朝低頭看着懷裡的小女人爲他着急卻又手足無措的樣子,微微翹起嘴角:“無礙。”
另一邊,雲兮遙長鞭甩過打在黑衣人的身上瞬間血肉模糊。經歷過江湖中那麼多的血雨腥風,她早已不是當初殺一個人就顫得發抖的那個雲兮遙了。只要季無塵平安,她甚至可以做季無塵後背的眼睛。
很快,阿冬阿秋、趙尋風等人陸續趕到,形勢迅速扭轉。黑衣人大多都已咬破口中的毒袋自殺。不過,還有一人動作慢了些,被阿秋卸下下頜,取出毒袋沒能死成。
“老實點!”阿冬兇巴巴地把黑衣人的雙手反綁在身後。
“我是什麼都不會說的!”黑衣人傲嬌地昂起頭。
季晨朝淡淡地擺擺手:“把我的終極十八刑拿來。”
黑衣人頓時瞪大雙眼驚恐地看着季晨朝。
須彌殿的終極十八刑,在江湖上有着談之色變的名號。終極十八刑,顧名思義是十八種不同的刑罰,在不把人處死的情況下,變着花樣地逼着說出須彌殿想要得到的訊息。每一種刑罰都叫人痛苦不堪,有時候遇到嘴硬的甚至幾種刑罰一起上,那感覺,一定酸爽極了。所以,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逃得過這套刑罰。
聽到這個名字,雲兮遙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幸好她是須彌殿中人,若她是須彌殿的敵人,想想都覺得可怕。
“我我我,我說我說!只求我說完,你們給我留一具全屍。”黑衣人連聲叫饒,見季晨朝頜首,便透露道:“是,是一個叫安大人的人花錢買我們來殺人的。當我們得知是來殺須彌殿的大尊主的時候,我們曾也是拒絕的,可惜那人給的價高……我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而已。求您饒命啊!”
季晨朝全身寒氣逼人,聲音裡都沁着冰碴:“剛剛還求我留你一個全屍,這會兒又要我饒你命?你當我須彌殿是可以討價還價的地方嗎?”
說罷,他對阿冬吩咐道:“關永夜地牢去。若有幸活着,那就再也不見天日;若有幸死了,也能留個全屍。我滿足他的請求。”
季晨朝望向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的莫鳳翎,眼中含千言,口中卻默然。
許久,莫鳳翎終於在這樣注視中開口:“把安畀休找來吧。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麼他已經不是當年的畀休哥哥了,我不會原諒他。”
當阿秋連夜在九重城的宅院中找到安畀休時,安畀休面色不變,只是輕輕呢喃自語:“我就知道不會成功,但至少沒有辜負那位大人的交代。”
夜幕降臨,須彌寶殿內燈影重重。季晨朝沉着一張臉坐在首位,其餘人則依次坐於下首。
“真的是你做的?”莫鳳翎清澈的聲音率先在須彌寶殿中響起。
安畀休擡頭,直視莫鳳翎的眼眸,坦然地迴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