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思緒翻涌, 雲兮遙閉了閉雙眼，加快步子走上聽風閣二層。
二層的格局與一層的一樣。一排排碼滿了卷宗的書架，整齊而有序地排列着, 如同一隊隊士兵, 莊嚴肅穆地訴說着發生在承燁國的一樁樁隱秘的往事。
因已在第一層逛過, 雲兮遙精準地走到對應的承乾帝四十年的位置。
她用指尖輕撫着架子上的卷宗：承乾帝三十九年, 承乾帝四十一年……
誒？她先是一愣, 又左右四顧一番，其他書架上擺着的都是承乾帝四十幾年的卷宗，可是爲什麼偏偏就沒有承乾帝四十年, 也就是隆原之戰發生的那一年的卷宗呢？
她覺得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被抽乾了，就好像一直以來的追求和信仰都被無情地告訴是虛假的, 好不存在的一般。她慌亂地四處尋找着, 可就是不見那套卷宗！不可能, 偌大的須彌殿，偌大的多聞堂不可能沒有！一定是被人拿走了, 一定是……
“你在找什麼？”
雲兮遙嚇了一跳，立即轉身。季無塵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正疑惑地低頭看着她。
她拍拍胸口，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怎麼不聲不響的？嚇了我一跳。”他此刻不是應該在九重城嗎？小道消息不可信……
季無塵只覺甚是無辜：“我在你身後好一會兒了，只是你找得太過專注。”季無塵挨近雲兮遙, 敏銳地發現她眼底的青黑：“昨晚沒睡好？新房間住得不習慣？”
沒想到季無塵的觀察力如此敏銳。只是, 他捱得太近, 雲兮遙不由得微微背靠着身後的書架。溫熱的氣息攜着淡淡的藥香一遍又一遍輕撫着她的鼻尖, 她低下頭, 垂眸道：“房間很舒適，很合我心。只是昨晚……”既然季無塵早就已經知道了長眠山老太婆的事, 況且老太婆只說不能告訴季晨朝又沒說不能透露給季無塵，那麼告訴他又有何妨？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長眠山上那個瘋癲的老太婆嗎？”
雲兮遙眨着一雙明亮的雙眼，隱隱有些無助地望着季無塵。
“她又在你身上下毒了？”季無塵不由分說便牽起雲兮遙的手腕仔細查看，見沒有花朝毒的那道紅印，才稍稍鬆了口氣。
“沒有。昨夜她突然闖進我的房間，我被她煩得實在無奈，又有些可憐她……最終還是答應了她尋找到阿邪，並且殺了那個人。”曾經在心中暗下決定要守護季無塵的，可她還總是給他添麻煩。雲兮遙擡眼，偷瞄着季無塵，不過他戴着面具，實在看不出他的面色。
“這件事，你不必太過放在心上，我命各地的多聞堂弟子四處留意便是。不至於你一夜睡不好。”
他的這番話如同一道溫熱的泉水，流淌至雲兮遙的全身。雲兮遙微微笑了起來：“謝謝你。對了，老太婆的事，可不可以先不要告訴大尊主。”
季無塵眸色閃了閃，點頭：“恩。”他忽然又想到剛剛雲兮遙在尋找着什麼的焦急神情，關切地問：“這聽風閣有什麼是你沒找到的？”
雲兮遙踟躕着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看看承乾帝四十年的卷宗。”說着，她指向三十九年和四十一年卷宗的中間：“你看那，三十九年後面本該是四十年的，卻直接就是四十一年了。是不是被拿別的地方去了？”
承乾帝四十年，生離死別的那一年。季無塵立刻收起沉重的心緒，望向雲兮遙所指的方向。他先前失憶時，對四十年的卷宗從來沒在意過，而等他從西北迴來時，有許多殿內的事務需要處理，也還沒來得及查看。經過雲兮遙的提醒，季無塵這才發現聽風閣里居然沒有四十年的卷宗。
是有人有意拿走那套卷宗的吧。
“或許是在阿朝那裡吧。”
這些年，在須彌殿裡，除了老尊主以外就只有阿朝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只是爲何阿朝不願他憶起那些往事呢？那一年，是否還有更深的，他所不知道的隱秘？
雲兮遙離開後，他靜靜地望着那處空缺，神色冰冷。
承乾帝四十年的卷宗在季晨朝哪？出了聽風閣的雲兮遙想了想，她和季晨朝不算熟，若是像進聽風閣一般進季晨朝的靜心居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雲兮遙回頭望向聽風閣第三層那處敞開着的窗戶，心中若有所感，如她所想的一般，阿冬的出現不是偶然。
不過，雖然她和季晨朝不熟，但和莫鳳翎熟啊。雲兮遙轉念一想，邁着輕快的腳步走向莫鳳翎居住的院子。
莫鳳翎所住的院子就在季晨朝的靜心居附近，雲兮遙曾經假扮莫鳳翎時來過幾次。當時她還在暗暗揣測着季晨朝合莫鳳翎到底是什麼關係。
現在看來，這間莫鳳翎獨自一人住的院子恐怕是季晨朝的特別安排吧。
不過，雲兮遙還不知道的是此刻莫鳳翎並不在她的院子裡。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季晨朝的靜心居院子裡的青楊早已楊花盛開，紛紛揚揚地如同冬末初春的最後一場雪。
季晨朝正端坐於靜心居內臨窗的位置。烏黑的髮絲用玉冠一絲不苟地高高束起，更顯出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長眉，桃花眼，高挺的鼻樑，溫潤的脣……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長衫，手持文卷安靜而專注地閱讀着，身後窗外的楊花隨風飛揚，如同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朱青若步履輕盈地捧着茶壺，走進書房。她見季晨朝未曾注意到她，便大膽地靠近他，爲他添上茶水。
碧綠的茶湯泛着幽幽的清香。季晨朝雙眼未離開文卷，下意識地伸手握住茶杯，喝了一口：“恩，好香。”
他這才擡眼看向那泡茶之人，卻是一愣：“你怎麼在這？阿林呢？”
“成阿林臨時有事。弟子見大尊主的杯子空了，便親手煮了些茶，不知可還合大尊主的口味？”朱青若心中竊喜，但面上怯怯地說道。
季晨朝低眸看了看已被他一飲而盡的茶杯，沉聲道：“這茶確實不錯，但多喝不益。多謝你的好意，你先出去吧，記得把阿林叫來。”說罷，他又繼續低頭看文捲了。
朱青若面色如常地行了一禮，悄聲走出書房。禮節動作分毫不差，但唯有握得指節發白的雙拳在不經意間暴露了她的心思。
朱青若離開後，季晨朝再次獨自端坐專心看着文卷約有半盞茶的時間。窗外春風乍起，窗外楊花紛亂地飛揚，一陣不同尋常的“簌簌”聲夾雜其中微微作響。
季晨朝放下文卷，凝神聽了一會兒，那聲響還在繼續，顯然窗外那傢伙並不知道她早已經被窗內人察覺。
季晨朝微微勾起脣角，輕輕嗓子：“別躲了，我早就發現你了。”
風起驟急，漫天雪白的楊花隨風飛舞。院子中央的青楊之下，一身穿水藍色長裙的嬌小少女撅着小嘴出現在季晨朝的眼前。她皮膚白皙吹彈可破，光潔的額頭上戴着鏤空雕花頗有異域風情的額飾，一雙骨溜溜的大眼睛正氣哼哼地瞪着他，雙頰如泛着晚霞一般的微紅。
是莫鳳翎，這些天以來讓季晨朝魂牽夢縈的女子。
“怎麼躲在那卻不進來？”季晨朝的聲音不自覺地輕柔，生怕把眼前夢中的少女嚇跑。
然而，莫鳳翎卻像是吃了槍炮：“進去做什麼？不識趣地打擾你和那美人溫存嗎？”
面對莫鳳翎的無禮，季晨朝的心裡卻無比熨帖，以他的經驗，女人向來口是心非。所以，長眉一挑，他輕笑道：“小鈴兒，你終於肯吃我的醋了。”
“我，我哪有！”頓時兩頰更紅，眼神亂瞟。
季晨朝不說話，只是抱着雙臂閒閒地看着她，那神色正示意着他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季晨朝這樣的目光下，莫鳳翎腦中斷斷續續地閃過那天夜裡的畫面。她只覺得再呆下去整個人就要燃燒成一團火，這種感覺她不曾有過，心也不自覺得砰砰直跳，如果那夜。真想找個地洞鑽起來。不過莫鳳翎是個行動派，還不等季晨朝再說些什麼，便眨眼間就消失在了飛舞的楊花之中。
季晨朝望着莫鳳翎消失的方向，不由得仰天長嘆：“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等莫鳳翎回到自己的院子時，雲兮遙已在門前等了許久。
“你，這是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雲兮遙疑惑地上前問道，心裡嘀咕着小鈴子是不是發燒了。
“有，有嗎？”莫鳳翎立刻捂住臉，還真是燙得嚇人：“那個，我，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再聊。”
雲兮遙想了想，八年都等過來了，也不急於一時，朋友的身體最重要。她便抿脣笑了笑：“沒事，那就改天再找你。”
然而，還不等兩人道別，卻見阿林遠遠地跑來。
“莫姑娘，大殿門口來了個男人自稱是你父親還在世時定了婚約的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