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的話音總有幾分雲霧的飄沉, 和緩氣流之間,那波動似乎能永不消散。
雙方沒有任何預兆。
一直到灰黯天際瞬時破開一道炫目白光。
他們的廝殺才被視爲開始。
眨眼幾度空間撕裂,無數絢爛光帶交錯, 天空非黑是白、好似千百潑墨不約而同地齊一爆發。光帶有時化作光條, 進而逼成光線, 龐大渾重的靈力被壓縮在其中, 多少千年修士饞涎欲滴的刀劍神兵之力被輕易用作虛招惑敵。
或密或疏, 或聚或散。可怖的浩瀚靈力豪不吝惜地揮灑,轉瞬金銀的漁網鋪天蓋地,終而有如煙花般破散, 化爲無邊的疾雨墜落。
上一刻縱橫巍峨的山嶽大湖,理所當然般的千瘡百孔, 好似遭遇了萬千巨獸的瘋狂踩踏。
地面沒人看清得戰況, 這場廝殺對他們來說純碎只是視聽、顫入靈魂的震撼。每一道神經都被反覆摧殘, □□逼迫心智,無數人只剩臣服這一念想留存。
有人膝蓋一軟跪了, 有人一屁股摔在黃土上。
他們以前都有留手,修爲到了至高的境界,動手不免毀天滅地。
兩人接着同時放棄了術法對轟,直接近距離刀劍對殺。
“跟你無關的事,你沒必要承認。”
趙冉終於忍不住怒道。
“你無法處理的事情, 我幫你處理。你無法殺的人, 我幫你殺。”
“你有什麼好顧慮的。”
泄露的劍氣劈裂大地, 巍峨山脈轉而夷爲平地。
“……”陳玄沒有回覆趙冉的質問, 然出招一瞬的遲疑說明並非無動於衷。
“只要你告訴我。”
趙冉知道趙輕的事與陳玄無關, 發怒的主要原因是針對陳玄的沉默。
“不行。”陳玄罕見地開口,忽地就像有意識了一樣正視對方。
語氣全無平時的淡漠。
“你可算說話了麼。”
“不要去暉元境了。”
“你說什麼?”
“不要管暉元境的事。”
“……開口就是要命令我不去暉元境?”趙冉完全沒明白陳玄這沒來頭的話什麼意思。
這份疑惑直接體現在了動作反擊的遲緩上, 導致他被對方一劍劈飛,連毀數峰才勉強在巨坑站定身形。
傷勢未愈就動上全力的反噬瞬間爆發。
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墜地出聲。
煙霧之上,術法編織到位,黑尺一齊攻擊,地面連環炸出宛如熔漿般的法爆效果。
真是毫不留情。
趙冉餘光看了眼身上深入骨骼的七把黑尺,左臂和胸腹直接被釘在地。
“你根本不明白。”
陳玄走出煙霧,看到眼前的場景不由皺眉。
“那你說啊,平白無故說什麼禁止我去暉元境,這算什麼!”
“……”
“讓你不去暉元境是想保護你。”
陳玄正色道。
這突然的語出驚人。
“什麼?”趙冉頓時一怔,差點沒反應過來。
“笑話,你陳玄保護我?怕不是看不見現在這個狀態,是跟‘殺我’搞混了吧。”
毋寧說,此時此刻傷口還在不停失血,即使身體有在自然治癒,但咒術類的傷還是不容易自然癒合。傷上加傷,即使是他也受不住。
而傷痛本身也不是什麼事,只要是能忍受的傷痛,都與無傷沒差。
但即便是趙冉也知道,這樣一個事態絕對是跟‘保護’相去甚遠的。
“……”陳玄沉默,靜靜地盯着趙冉。
居然就這樣良久都不發聲。
趙冉眉頭微蹙,轉而道:“即使你說保護,我可不記得除了你之外,這世上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到我。”
“……”
“是從‘我’手下,保護你。”
所以你還真管這個叫保護麼。
趙冉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拜陳玄剛剛的攻擊所賜,事實上他□□的心跳早就已經停止了。
他之所以能夠還活着,無非是因爲他及時靈體化減低了傷害。
如果剛剛慢一瞬間,現今的局勢就不會是僵持那麼簡單,而是多年廝殺終於迎來了結局。
而且這玄剛剛這話究竟什麼意思。
你不就在這裡麼。
什麼我不你的。
“……”趙冉盯着陳玄的眼睛,平常的話,他肯定沒看出其中除殺意外的任何東西。
但現在……
除一如既往的深邃外,那裡面明顯點燃了什麼。
簡直,就是冬日寒冰初解的第一束暗光。
他忽然發現自己看不透對方了。
那麼遠不可及。就像千年前,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的摯友一般。
“呵,”趙冉爲心中掩飾泄洪的情緒故而發怒,冷道:“就憑你,能對我做什麼。”
他發現這一說,對方顯然有所刺痛。
原因不明,但是有效果。
既然這樣。趙冉不顧現狀心念一橫,繼續佯裝嘲諷道:“你倒是說啊,連自己的意志都說不出口的男人能對我怎樣!”
這句話顯然有效。
因爲他話語剛落,連空間都在震動不安。
趙冉從來沒從陳玄身上感覺到任何疑似憤怒的狂性。但現在,任誰都看得出來,陳玄絕對是在生氣。
“……”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趙冉盯着向一步一步自己走來的陳玄,表面仍然鎮定。
“如果你還是要插手暉元境的事,”
陳玄停在趙冉面前,無與倫比的存在感迫近在際。
趙冉直視對方,即使身處劣勢也毫不緊張,他此刻是動彈不得,只能勉強坐起身,但起碼還沒死。
陳玄站在原地看了趙冉很久,身後無數黑尺遮天蔽日,以及蓄勢待發。
“雖然我搞不懂你到底什麼意思。但你是一個人,無論你怎麼想又怎麼說,你從來就是陳玄。”
“無論內外之相,我承認只有一個人。”
“——”
餘音被齊發的破空聲吞沒,片刻後天地歸於寧靜。
……
對殺的結果已然顯而易見。
郭凌雨還在望着遠方,表情不知該劃爲呆滯還是驚愕。
沒用的東西。卿文長瞥了郭凌雨一眼就直接轉身離開,來到欽靈宗地下中樞。
天樞已經夠數了。
五年前天樞陣靈的阻礙將不再成效。
有了這份天數,他們完全就能直達天樞終天之末改寫歸藏道法。
道法迭代,指日可待!
“怎麼,有話說麼。殷彥。”
卿文長面色不耐地看了身後的欽靈宗宗主。
殷彥猶豫道:“其他境、還有五域他們……”
“愚蠢,你好歹也當了五年的一宗之主。事到如今,居然還不理解局勢?”
“龍琦格,你怎麼看。”卿文長直接拋給殷彥身後的人。
龍琦格回道:“不勞尊上出手。只要打開新的道境領域,任何歸藏修士都不足爲懼。”
“說的可對。”
一旁的張晨也問:“那青俊榜一事,該如何處理?”
“用得着怎麼處理,隨他們去也好,全殺了也好。”
“倒是有些好苗子。”
“那就讓他們留下吧,總得是新的一代修士來迎接新道法。”
“好。”
張晨走出殿門。
龍琦格多看了張晨幾眼,“那些逃進天樞的人呢。”
“隨便他們。”
“天樞道法迭代影響不全天樞之中的人。”
“你想怎麼樣。”
“舊道法,自然應該徹底消滅。”
“……那你去吧。”卿文長並不想在這些無聊的事上浪費心力。
……
此時此刻的壬離境。
“好像已經平靜了……”
李引之擦了一把冷汗,視線還一直鎖定着西方。
“怎、怎麼辦。”林小溫急的抱住了李引之手臂,嚇得李引之猛地跳起。
“老大不會輸吧?”
“輸不好說,但贏是不可能。”以那傷勢,還有……
趙冉根本沒用心在輸贏吧?
他們同在壬離境一處旅店高樓,趙冉走的時候還是跟他們在一起。
既然西方平息了趙冉還沒回來,那情況就只有一個可能。
“可惡的陳玄!”
林小溫馬上哭出了一灘水。
李引之又被林小溫嚇了一跳。
林小溫這才發現李引之面上一點悲傷的神色都沒有,“喂,你不是老大朋友嗎,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李引之急忙搖頭,偷偷摸摸看了窗外一點才湊近林小溫耳畔道:“趙冉應該沒事的。”
就是他們事大了。
“啥?”
他們說着說着,突然一道巨響從隔壁傳來,轉眼一看,儼然是個人突破牆壁撞了進來。
“陸禪師!”
李引之大驚失色,趕緊把滾成一團的白鬍子老道拎起。
“幸虧你小子記得我!”
陸禪師拍拍衣服站起,五指梳理了下自己的鬍子。
“啥?”林小溫驚愕。
李引之就跟林小溫解釋了陸禪師來歷,還給陸禪師報告了基本所有暉元境發生的事情。
陸禪師捏捏手指,算道:“趙冉被關起來了。”
“哪?”
“間於天樞和現世的境界地。”
“那咋辦。”
“找陳玄。”
“關老大可不就是陳玄!”
林小溫氣得臉頰緋紅。
“不不,”陸禪師拍着林小溫腦袋說,“找跟陳玄擁有相近力量的人。”
“誰?”
“陳苑。”
當年從趙冉手中滑落的、那一未成道法的殘餘。
……
“該死,這都什麼鬼地方。”
舉目盡是灰色,毫無距離感。
趙冉不是第一次被人關起來,但被關到這種地方還真是第一次。
陳玄也是夠了解他,知道他能承受的住多重的傷。
明明那麼想下手,真虧最後還真剋制得住殺性。
人到底不宜太反抗自己的本質衝動。但並不是不能。只要有同等次甚至之上的理由。
當初那個只憑衝動就來挑戰自己的少年,到今天已經成長到學會剋制了麼。
對於修士來說的五十年短暫之極,欽靈宗更是讓陳玄所有的時間用在了修煉上。其實真要追究,說不定趙冉自己纔是那個跟陳玄相處最久,也是最親近的人。如果廝殺也算是相處的一種的話。
修士就該肆意妄爲,越有力量,就越應該。不然那些人就不會放過你。
因爲修煉界是最單調的世界,只有往上走纔有路,而天上的路就只有一條。所以最開始的人就把修煉說是修於天道。俗世沒那麼單調,雖然活過幾十年就可以死,但俗世的路是四通發達的,你雖生來了然一人,但有父有母,有半生的伴侶,兄弟朋友。因爲過於有限,所以不得不在有限之中,想方法走近別人,活在衆多別人之中。
所以千年前……
趙冉拋開無聊的想法,重新觀摩眼前的景象。
“嗯?”
他猛然意識到了一件相當關鍵的事情。
“等等,剛剛……”
“剛剛……陳玄是讓我不要去暉元境?”
“去?”
“……”
“……”
陳玄,不會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暉元境的吧……
趙冉識海一陣空白。
回想起之前在暉元境做過的事,尤其是……跟陳玄相處說過的話……
陳玄……一直都知道他身份。
“……”
“……”
“……”
可惡!
陳玄這傢伙究竟搞什麼鬼!
趙冉好似遭受了晴天霹靂,驚愕到完全不想回憶前段時間的事情。
恥辱!
天大的恥辱!
生平第一次……!
趙冉被打擊到連續好個時辰都保持一模一樣的姿勢,甚至表情都絲毫不變。
陳玄什麼意思?
故意的?爲什麼?
想不透!該死的想不透!
“一個個,一個個都這樣!”難道又是跟道法迭代的事有關?
郭凌雨那小子還真不是胡說?
所以陳玄本人也知道?
所以才說什麼保護什麼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
趙冉放棄糾結腦海裡那一團亂麻,直接往空間掏出壺酒一飲而盡。
原來還能從空間拿東西。趙冉喝完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但反覆試驗之後發現根本只能拿靈力低微的東西,什麼丹藥靈劍就根本拿不出來。
可惡!
趙冉忽然間有了被關的自知之明。
一搬就搬了好幾十壺酒。
然後喝了一半之後就醉了。
頭腦昏沉的很,識海沉重無比。
“陳玄……怎麼也要跟道法扯上關係。”
趙冉直接表露出了不滿。
“蠢貨!”
酒勁導致他多少回到了少年時的意氣,他沒少在過去生氣數落過刑恆。
但是這麼數落陳玄卻是第一次。
並不是因爲陳玄做出了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而是因爲自己沒能注意到,沒能注意到太多事情。
以至於發生現在的情況。
待在這個莫名其妙的空間找不到脫離之法。
陳玄,明顯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