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明看着身前坐在軟榻上淡然飲茶的身影,硬挺的眉宇不由得微動了一下,轉開眸子淡淡的掃了一眼房內的擺設,簡單而又不失貴氣,每一件擺件都如此的恰到好處,如此的讓人賞心悅目,正如這房間的主人一般,儘管給人冷然涼薄的感覺,但是相處之中卻又讓人感覺到十分的舒緩,就算沒有人開口也絲毫不覺尷尬。
正如現在這般。
低咳一聲,掩下眸中的思緒,淡淡的開口道:“六十萬兩就這麼退回去,沐小姐當真一點兒也不心疼麼?”
“怎麼?刑大人莫不是也對這些銀兩感興趣?”沐音微微揚眉,將手中的茶杯放置一旁的桌子上,而後道:“真是可惜了,倘若知曉刑大人對這些銀兩感興趣,那也正巧不必退回了,直接讓刑大人帶走好像更方便一點。”
不待邢天明開口,只聽沐音再次開口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麻煩,到錢莊兌換倒不如直接與刑大人兌現來的方便一些。”
邢天明眼角一抽,虧他方纔還在想着南侯府大小姐竟是這般大方,六十萬兩就這麼拱手讓人?!看來是他多慮了,這份狡詐的心思恐怕就連奸商也及不上吧。
“沐小姐真會說笑,我可沒有六十萬兩的銀票來兌換。”雖然他在朝爲官的時日也不算短,但是也只是簡單的拿着朝廷下發的俸祿過活,事到如今全部的家當加在一起恐怕也不足以來兌換。
“我可是聽說刑大人屢破奇案,皇上隔三差五賞賜的物件也理應不少了。”沐音淡淡的挑眉一笑。
邢天明眉眼再次狠狠一抽,沒想到這南侯府大小姐竟也是個愛財的,竟然連主意都打到他的頭上來了,皇上賞賜的那些是什麼?!那可都是稀世罕見的珍品!價值連城自然不在話下,但是也僅限於擺放在家中而已。欺瞞皇上那可就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了。
低咳一聲,立即轉移話題道:“賀府的人如今應當是十分的後悔。”
後悔沒有從一開始就以禮相待,而是在這背後搞這些小動作,如今丟人的不是南侯府大小姐,而是他們整個賀府的顏面!
“後悔藥應當是沒得賣的。”沐音難得的接着調侃了一句。
邢天明怔了一下,而後眉眼卻是染上一絲笑意,冷硬的面容也跟着柔和了幾分,仿若瞬間化開的寒冰,凜冽中卻又帶着暖意。
對於邢天明,沐音由始至終都是帶着欣賞的眼光去看待的,而邢天明的行事作風也果真是沒讓她失望,若是剛開始有那麼一絲想將其收入麾下的心思,如今卻是連那麼一絲的心思也消失的乾乾淨淨了,於沐音而言,邢天明固然是一個不錯的忠誠人選,但是她如今更想看到他身其位,謀其政的態度,比起雲門忠誠人選不缺他一個也不少他一個,但是對於朝廷而言,邢天明卻也唯有一個,是以,正因如此,她才更想如是這般的做。
兩兩相寂了半晌,沐音才悠然的開口道:“刑大人此番來找我,應當不是爲了僅僅討論一下賀府的行徑吧?”
邢天明眉眼一動,此番前來他自然不是爲了賀府,提起賀府也不過就是想要找到一個話頭而已,話趕話也就到了如今的這個份上了。
沉默了片刻,邢天明才擡眸定定的看向沐音道:“沐小姐可是一開始就知曉蘭諾的身世?”
沐音神色不變,淡淡的擡眸看向他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刑大人莫不是又想給我安一個包庇的罪名?”
邢天明眸光不變,神情卻是更顯冷然凜冽了,定定的眸光一動不動的看向沐音道:“沐小姐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蘭諾是殺害譚大人一家的主謀?”
墨黑如夜的冷冽眸光仿若暗夜中的孤狼眸光森然,冷然,好似只要動一下便會拿上撲上去撕咬一般。
“主謀?”沐音淡淡揚眉,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好似根本沒將其話語放在心上,頓了片刻,才聽到沐音清冷的聲音淡淡響起:“聽刑大人這意思蘭諾的事情已經全部調查清楚了?”
“自然。”邢天明眸光微暗:“說起來能這麼快將案件查的清清楚楚,還是要多謝沐小姐,若非沐小姐暗中故意走路風聲,我們恐怕到現在還沒有一點的進展。”
其實從一開始的一籌莫展,到後來的思維泉涌,邢天明又怎麼會察覺不出其中的奧秘,一番追蹤之下也只不過纔得到一絲蛛絲馬跡而已,也正是因爲這一絲的蛛絲馬跡,是以,他如今纔會站在這裡。
沐音淡淡一笑並未開口。
邢天明劍眉微蹙,一時之間也有些莫不清楚她的心思,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明明知道自己的婢女殺了人,卻像個沒事人一般沒有任何的動作,口風密的讓滴水不漏,讓他們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但是如今卻故意將證據一點點的放到他們眼前,他當真是越發的看不懂眼前的人了。
說她冷清她卻重情的很,說她重情她卻又涼薄的讓人心寒。
默然良久,邢天明終是開口道:“沐小姐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沐音鳳眸微挑,將手中的茶杯放到一側,眸光淡然的看向他,淡淡的道:“我能有什麼目的?刑大人恐怕是多慮了。”
沒有目的?爲何又做出這麼一系列的事情來?邢天明眸光微沉:“沐小姐爲何要將消息故意透漏出啦?”
“怎麼?刑大人不想知道?”沐音淡淡道。
邢天明眸光沉靜如水,他自然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以這種方式知道真相,或者是說知道了本不想知道的真相,他心中卻是沒有半點的成就感,反倒是生出了一股荒誕的念頭來。
與其如此,他倒是願意從一開始就不曾知道。
有時候真相往往不被人所期待,與其等到的是不願看到的結果,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去尋找,這也許纔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只想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爲了什麼?蘭諾不是你的丫鬟麼?你爲何還要這麼做?”邢天明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平緩,但是沐音卻莫名的從中聽到了一絲隱含的憤怒來,極淡卻又如此不可忽視。
掩下脣角微勾的笑意,鳳眸一瞬不瞬的看向他,定定的道:“我這麼做爲了什麼刑大人難道不清楚麼?”
邢天明一怔,想到剛知道真相時的震驚到後面的憤怒再到現在的平靜,心下不由得忽然明白了什麼,沉吟片刻道:“沐小姐難道不擔心我將真相昭告天下?”
沐音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倒是微微揚眉:“你會這麼做麼?”
不會!
饒是邢天明心中千般萬般的不願承認,他不會這麼做還是板上釘釘無法更改的事實,不僅僅是因爲知曉事情的前因後果,更多的卻是因爲他的私心,他不願看到一個歷盡磨難的女孩再次遭遇這等陷害,儘管知道這是真相也罷,也許,這正是人心所在,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又何嘗例外?
那個堅韌不屈的身影,那份倔強肅然的眸光,那副不符年齡的蒼涼,讓他何其捨得?
“看來沐小姐早就算計好了一切。”邢天明脣角帶着一絲淡淡的苦笑,但是凜冽的雙眸卻是異常的清明。
“不。”沐音淡淡搖頭道:“這場賭局中我並沒有算計任何人,之所以能勝出也不過就是賭的更大一點而已。”
“沐小姐可曾想過倘若輸了又應當如何?”邢天明道。
“就算輸了,你們也撈不到半點好處。”沐音聲音淡然,但是卻又分外的篤定。
事實正是如此,倘若邢天明沒有按照她所預期的方向走,那她自然也就不必再浪費精力來做這些了,而屆時他們所知道的所有真相也將隨之永沉,再無浮出水面的一日。
邢天明自然是聽出了她話外的意思,也正是因爲聽懂了她話外的意思。是以,此時才更加震驚,從此事不難看出眼前這個南侯府大小姐不是尋常之人,但是能有如此的自信那可就不能用非比尋常來形容了,要知道就算是王公大臣倘若一旦犯案被查出,儘管權勢頂天那也不過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許久的,她既是能說出這番話來,那定然也是不懼的。
沒有任何時候,他如此情形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不是因爲驚懼,而是因爲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心安了罷了。
“沐小姐的誠意我已經知道了,再過三日我會給沐小姐一個滿意的答覆。”邢天明道。
沐音秀眉微挑,對於他的這番話語絲毫也沒有感到一絲意外,反倒更像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刑大人的人品還是不錯的。”
言下之意,既是說出的話,那也絕對是可以相信的。
邢天明抽了抽嘴角,他如何聽不出這話中的意思,雖然是讚賞,但是他卻沒有一丁點的喜悅之情,果然,跟心思縝密的人交談,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從他問話開始,眼前的人從未正面回答過一句,就連含沙射影也不曾有過一分,如此的滴水不漏,讓他這個大理寺卿都不得不感到十分的佩服!
“小姐……你怎麼在這裡?”蘭諾看着出現在眼前的人,神情有那麼一絲絲的怔然,還帶着一絲絲的不敢置信。
“查案。”邢天明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硬邦邦的道了兩個字。
“查案?”蘭諾蹙眉:“什麼案子?莫非你又懷疑我家小姐不成?”
邢天明默然,竟是沉默半晌也沒開口反駁。
沐音看到邢天明面上的神情,冷然的眉宇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愉悅,蘭諾果真是十分的聰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