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安正用無辜的眼睛看着面前臉色扭曲的乾元帝。
“就算如此,你也太放肆了!”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與腦子,乾元帝一時反應不過來,指着夷安喝道,“難道就因爲皇后護着你,你就敢驕狂不成?!”
“是呀。”夷安覺得自己確實是靠着薛皇后在狐假虎威,便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乾元帝再噎了一口氣。
“陛下別與她說這些了。”華昭儀恨得要死。
今日她求了乾元帝回家,就見外頭大門破開,來來往往的人都在指指點點,實在叫人丟臉,回家去,祖父與父親母親都在哭,裡頭妹妹薛珠兒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哭得聲音都嘶啞,那可憐的模樣,實在叫華昭儀心疼極了.
爲了給妹妹報仇,此時她只怨毒地往夷安的臉上看去,見夷安歪着頭對自己一笑,有恃無恐,只覺得渾身都哆嗦,冷冷地說道,“陛下要給珠兒報仇!”
“本宮方纔說了,不過是家事。”薛皇后淡淡地說道,“若論朝事,只怕今日,本宮只好大義滅親,治薛珠兒的當街行兇之罪了。”
見華昭儀滿眼的憤怒,薛皇后只看着面前這個本家的小輩,面色沉靜地說道,“看在薛家的份兒上,本宮饒了那丫頭,若是大家都不依不饒,外頭平陽侯心中憤懣告珠兒一狀,只怕大家都不好,嗯?”她口中之意,竟是若是夷安治罪,薛珠兒也討不着便宜,兩個姑娘一起倒黴,就叫華昭儀心中一驚。
“不管什麼,珠兒吃了這麼大的委屈。”感覺到後頭珍昭儀怯怯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乾元帝決定大人有大量放過宋夷安這個不懂事的小丫頭,此時便急忙說道,“給珠兒提一提爵位,也叫她別白吃了委屈。”
“陛下愛惜薛家,是薛家之幸,只是外臣女得封爵位,本就叫人非議,薛家竟出二女,京中側目,知道的都要嘆一聲陛下慈愛,不知道的,”薛皇后斂目道,“難免非議陛下太過率性,不堪爲天下表率。”
她毫不猶豫地就將給夷安的好處也歸功於乾元帝,見他果然遲疑了起來,知道這位陛下最是耳根子軟的,也不去看下頭的官司,繼續說道,“爲了陛下的英明,珠兒吃些虧,咱們記在心中,日後給她一個好夫君就是。”
這個,竟也說的不錯,乾元帝想了想,果然在華昭儀勃然變色中點頭。
“陛下!”華昭儀知道薛珠兒與太子之間如何的,見乾元帝渾然不覺,彷彿要尋別家有前程的青年給薛珠兒賜婚的模樣,頓時臉色就變了。
薛珠兒美貌多情,很得太子喜愛,日後若太子登基,廢了如今的太子妃,薛珠兒就能做皇后,日後,也能做另一個薛皇后!
薛皇后,不就是因爲這名分,所以才能與帝王並坐朝堂麼?!
若是叫薛皇后給薛珠兒賜婚給旁人,她們姐妹還有什麼指望!
“你們別擔心,日後,本宮總給她指一個好人家,必不敢負陛下的心意。”薛皇后如同貓抓老鼠一樣戲謔地看着急的要命的兩個本家小輩,十分溫和地說道。
“皇后這話,說的朕愛聽極了。”薛皇后難得對自己這樣唯命是從,乾元帝的心裡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微微點頭,這才裝模作樣地說道,“還有一事,不如一同交代皇后去辦了。”
“陛下有何吩咐?”
“華兒珍兒入宮服侍的日子也不短了,如何能叫她們立於人下,與宮中妃嬪行禮呢?”乾元帝飛快地說道,“不如升做妃位,日後也好走動。”他見薛皇后並無不可,頓了頓,這纔有些複雜地說道,“皇后素來大度,想必不會拒絕。”
他轉頭見了華昭儀與珍昭儀明媚美麗的臉,眼神一晃,彷彿想到了許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少女對自己露出溫柔的笑容,她牽着他的手,輕聲說道,“願,一生與陛下相隨。”
他喜愛她的美麗聰慧,迎她入宮,叫她做了自己的皇后母儀天下,然而這麼多年過去,那個記憶中的少女,變成了衰老的模樣,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心中惘然一閃而過,乾元帝又想到如今薛皇后把持朝堂,早就忘了當年自己被前朝爲難躲在薛皇后懷裡哭的模樣兒了,頓時很理直氣壯地說道,“朕喜歡她們兩個,給個妃位,皇后覺得如何?”
“她們小小年紀,已經是昭儀。”
“如今,我懷着陛下的骨肉,自然是與陛下有功。”華昭儀早就想說這話了,此時見薛皇后面上露出了一絲詫異,竟彷彿沒有想到一樣,不由十分得意,一雙纖纖素手抹過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對上了乾元帝驕傲的臉,便一笑,擡着頭說道,“這是陛下的八皇子!就爲了這個,我也應該做個妃,對不對,姑祖母?”
她只用一雙囂張的眼睛去看此時面上早就平靜了的薛皇后,笑吟吟地說道,“陛下,喜歡八皇子呢!”
宮中最小的皇子就是七皇子蕭煒,如今華昭儀口中竟說出八皇子,叫一旁冷眼旁觀的夷安微微皺眉。
還未降生,將話說的這樣圓滿,可不大好。
“既然如此,若是此時封妃,難免大張旗鼓,叫華兒受罪,別傷了胎兒。”薛皇后溫聲道,“不如將這孩子生下來以後,”她看着一臉得意的華昭儀,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溫聲道,“若是個皇子,這就是陛下的幼子,難免尊貴些,就算是爲了孩子,就是封貴妃,也是使得的。”她眼見乾元帝大喜,嘴角勾起,卻只是輕聲道,“到時,貴妃子,豈不是隻比太子差一層?”
“大善!”乾元帝見薛皇后竟這樣好說話,頓時眼睛就亮了。
太子,皇后所出。他其實並不是十分喜愛,若華昭儀能生下皇子來,那就是他愛情的結晶,只有這樣的孩子,才能勝任太子位,對不對?
心中意動,乾元帝沒口子地答應了下來,又聽薛皇后臉上帶着笑意,顯然心情不錯,竟將無數的賞賜流水一樣賞下來,心中滿意的同時,卻不知爲何心中一緊。
他想到之前,有內監與自己稟告的密語,華昭儀其實很看重皇后,並不是真心與之作對的話來。
皇后這樣高興,難道竟是真的,薛家,竟是暗度陳倉,迷惑他,叫他疼愛的這個孩子,也流着薛家的血,繼承皇位?
臉色不自覺地陰沉了一下,乾元帝轉頭,卻見華昭儀正嬌羞地依偎過來,滿臉柔情,就覺得想多了,搖了搖頭,將這些忘記,這才得意地帶着兩個真愛得勝走了。
“可見,這是來與姑祖母炫耀?”乾元帝這樣好糊弄,竟早就將爲薛珠兒討公道的來意給忘得一乾二淨,實在叫夷安鄙夷,然而想到華昭儀有孕,她便轉身,見皇后命人帶七皇子出去,這才低聲說道,“這兩位‘表姐’,心也忒大了!”
這不僅是想要與薛皇后奪權,難道還想着生育皇子染指皇位?心中惱恨,夷安便與閉目不語的薛皇后輕聲道,“姑祖母縱容太過了。”
怎能這樣輕忽,叫華昭儀有孕呢?
“這兩個若是明白人,只想着爭寵,我還能容她。”薛皇后淡淡地說道,“這後宮有她們兩個在前頭與諸妃歪纏,我這兒也清閒,因這些,我雖不喜歡她們,卻還是叫她們好好兒地在宮中過日子。”她拍着夷安的手,柔聲道,“不過如今,心大了,要的更多了,就是自己往死路上走了,嗯?”
她的一雙眼睛之中寒涼冰冷,便叫夷安遲疑道,“到底稚子無辜。”
兩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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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安加起來都不是好東西,然而卻從不對孩童出手。這從前就是她行事的軟肋,也曾吃過虧,卻一直都無法叫她真的狠下心來對孩子出手。
如今想來,竟是愚蠢活該,卻叫她沒法改變。
她無能,竟下不去手。
“我雖然不擇手段,卻也不會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薛皇后目光清冷地說道,“此事,我只袖手旁觀,不會動手,你也該明白,這個孩子,也不會有。”
乾元帝這樣喜愛這個未出生的孩子,若真是皇子,與諸皇子就是極大的妨礙,宮中諸妃,是不會叫華昭儀生出這個孩子的。
夷安是這樣想着,然而卻覺得薛皇后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古怪,這種古怪叫她說不出的感覺,下意識地有些心驚肉跳。
薛皇后彷彿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溫聲道,“你且看着就是。”
“您願意留那孩子一條命,雖然我知道爲難,可是卻叫侄孫女兒心裡頭暖和。”夷安頓了頓,便低聲說道。“至於華昭儀,命不好,生了兒子就沒了,在宮中也不算什麼。”滿宮的妃嬪都不是善主,華昭儀若是生子,只怕榮寵更甚,誰心裡踏實呢?
不用薛皇后動手,華昭儀也死定了。至於那孩子,養在富貴中,一生無憂,平庸地過日子去吧。
前頭怎麼廝殺陷害都無所謂,只是無辜幼子,卻該是做人的底線。
只是還是叫她感覺到薛皇后的模樣,叫她說不出來。
薛皇后不是心慈手軟的人,知道華昭儀有孕,爲何這樣淡定從容?
“你啊。”薛皇后看着面前這個格外狠戾,然而對於某些事卻很心軟的孩子,目光溫和了下來,摸了摸夷安的頭,這才慢慢地說道,“至於珍兒……”
“一同長大的姐妹沒了,抑鬱而終就是。”夷安便在一旁笑道。
“竟是兩個福薄的孩子。”薛皇后感慨了一聲,見夷安嘴角勾起,彷彿帶着幾分奇異的笑意,不由笑問道,“你還有什麼好主意?”
“不過是想到我爲刀俎,她爲魚肉罷了。”夷安眼中暗沉,見薛皇后含笑看着自己,頓了頓,這才說道,“看不清自己位置與能耐的人,活該叫人吃掉。”
薛皇后看着面前這個臉色平靜的小丫頭,竟生出了些不捨來。
“再晚生幾年就好了。”她輕嘆了一聲。
若是夷安不是年長七皇子這麼多,日後該是個極好的中宮的人選。
可惜了的……
夷安在長輩惋惜的目光裡有點兒摸不着頭腦,饒是她算計通天,也沒想過自家姑祖母要把自己配給“七舅舅”,想了想,覺得自己其實還是生得正是時候的,就有些婉約地笑了。
“姑祖母今後,就這樣兒等着?”夷安總是心中躁動的,況薛皇后確實是帝王之才,此時就小聲說道,“不如效法前朝女帝事……”
“我並未想過這個。”薛皇后見夷安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只覺得這小丫頭膽大包天,叫人知道她這樣想,參她一本都是輕的,便輕聲說道,“別看如今風平浪靜,若真的稱帝,這天底下就要翻天,遭罪的,也不過是百姓罷了。”
她嘆息了一聲,淡淡地說道,“我只望這一生能爲這國祚留下一位能承擔重任的帝王,就已是圓滿了。”她的理想與抱負,都能夠實現與延續,就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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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皇后臨朝,代皇帝行朝政,已經有人非議。若稱帝,憑着手中的兵權並不艱難,然而到底叫朝中動盪。
前朝女帝稱帝的後半生,都在應對天下各路起義,雖也稱得上盛世,然而百姓與戰火中卻過得並不好。
況,再稱帝,她百年之後,又如何呢?
那女帝的本家先彼此爭奪帝位內訌,後被依舊心中有前朝的百官與皇族連根拔除,徹底消散在了歷史裡。
她不會將宋國公府放在那樣的處境上。
“你放心,不管如何,宋國公府,總不會倒。”知道夷安心中憂慮,薛皇后便安慰道,“難道姑祖母,是那樣害了家族的人?”
夷安心中暗道可惜,卻還是不敢深勸,縮了縮頭不說話了。
這方心懷叵測的長安縣主正在攛掇自家長輩大逆不道,另一處,一極奢華的寢宮之中,華昭儀一臉柔弱地靠在乾元帝的懷裡,小心翼翼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見他眼中十分歡喜,卻有點兒心虛,轉了轉眼睛,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叫乾元帝的眼睛從自己的小腹上移開,心中鬆了一口氣,這才與乾元帝嬌聲道,“陛下只看着八皇子,竟都不看臣妾了。”
“你們都叫我喜愛。”乾元帝老來得子,自然是躊躇滿志,覺得自己寶刀不老,此時越發地看重華昭儀,見她目光流轉,欲言又止,便急忙問道,“可是有什麼難解之事?”
“臣妾這是頭胎,心裡慌張極了,求陛下叫母親進宮陪伴我。”華昭儀心中忐忑地與乾元帝哀求道。
“這算什麼。”乾元帝並沒有見到一旁的珍昭儀有些僵硬的笑容,便笑道,“你有孕之時,朕許你母親隨時來宮中探望就是。”他愛惜地看着珍昭儀的肚子,露出了渴望來說道,“只要這孩子好,朕就很滿足了!”
“有陛下的疼愛,八皇子有福呢。”華昭儀見乾元帝歡喜的什麼似的,眼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猙獰來,輕聲道,“只是這宮中,卻有人敢不將我們姐妹放在眼裡呢!”
“你說長安那丫頭吧?”乾元帝也煩了,有些不耐地說道,“不過是個小丫頭,與她計較平白叫你失了身份。不理睬她也就是了。”
如何能不理睬?!
自從宋夷安入宮,薛家三姐妹就沒過過一天的順心的日子!
華昭儀恨得夷安什麼似的,然而也知道如今有薛皇后在,竟不能拿捏她,想到薛珠兒與自己的主意,她的臉上就現出了一絲惡毒來。
“她年紀不小,還留在後宮,難看死了,連帶咱們姐妹也跟着沒臉。”華昭儀摸着乾元帝的衣襟,柔聲說道,“她正是婚配之年,陛下何不給她指婚,叫她出嫁?”
“這個……”乾元帝有點兒明白真愛的想法,只是卻遲疑了起來。
華昭儀的意思他明白,大抵是叫他給宋夷安指一個極不好的人家兒,叫她下輩子都跌到泥裡去,只是想法很好,能操作的空間卻不大。
他雖然能夠指婚,能左右宋夷安的姻緣,然而卻得知道,就算指婚給了一個不成器的東西,想必這樣的男子,也活不到與宋夷安成親的時候。
平陽侯府不會容忍這樣的屈辱,憑宋家之勢,連薛家都能打上門,跟太子對着幹,估計天有不測風雲,宋夷安至多背一個“剋夫”的名聲罷了。
他還落個苛待臣子的名聲,豈不是得不償失?
“不是要害她,是給她一樁好姻緣。”華昭儀察言觀色,見乾元帝並不願意,心裡冷笑了一聲,急忙與他笑道,“臣妾聽說,烈王府六爺,因功封王?”
“皇后的意思,”乾元帝不明白爲何說到這個,便老實地說道,“封了郡王,賜地清河。”
“那便是清河郡王?”華昭儀眼裡露出了笑意,嬌聲笑道,“陛下瞧瞧,叫這丫頭,給清河郡王做個王妃,地位尊貴,豈不是極好的姻緣?”
她可是聽說,清河郡主蕭翎,秉性陰厲,殺人如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