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公園,人羣熙攘,陳湛遠遠地看到了“瓊花展”的橫幅。
“對了,上次的劇本,我讓奈涼送到旗昌了。你拿到了吧?”陳湛終於側過頭,神色間卻淡淡的。
“嗯。謝謝。”秦柳的頭愈發低了,心裡卻還是歡喜的——畢竟他記得。
“那就好。”陳湛匆匆避過一個奔跑的男孩子,轉頭卻看到了他和她。
彼時黃濟安與顧穎初並排坐在黃包車上,車伕卻不是夏辰。
他俊冷立體的臉上泛着隱約溫柔神色,她明豔如薔薇的臉上亦帶着淡淡的甜蜜笑意,有着令旁人不得不讚嘆一對璧人的完美無瑕。
誰讓他和她,都是那麼好的演員呢。
顧穎初卻並未注意到不遠處那一抹閃爍目光,只一心放在“聚八仙”碩大美麗的花瓣和細膩芬芳的花蕊上,即便在車上,她也毫不顧忌別人的眼光,伸出手輕捧那玉姬仙子,低頭淺淺嗅着。黃濟安一言不發,只命車伕慢慢勒着馬前行,一面靜靜地注視顧穎初略帶異域氣息的側臉。
“阿湛哥哥,我要去法蘭西了。震旦那邊已經遞了交換生的文件,這樣我就可以早一點進巴黎大學。”
巴黎大學。秦柳沒有告訴陳湛她花了多大的力氣才爭取到那個名額,只是爲了,和曾經的他在同一片自由的明朗的天空下,觸摸他觸摸過的一切,感受他感受過的一切。
陳湛聞言,心猛地一沉。
“巴黎大學很好。只是——你從小在這裡長大,如今直接去反而難以適應,又是一個人,”陳湛遲疑着,口氣卻穩篤得讓人不可否認,“所以我想,你或許可以等到秋季正式開學,再和同學一起去。”
秦柳,對不起,我只是,不敢正面那個問題,因爲我給不了你滿意的答案。
陳湛當然不知道,秦柳聽到他這一句牽強的挽留的時候,心驟然如同明媚春光裡翩然的蝴蝶。
他還是,在乎我的,捨不得我的。秦柳不經意地低了低頭,即使不過是她的空想,也足夠讓她甜蜜許久。
兜兜轉轉,走走停停。有心的人滿懷欣喜,無意的人百無聊賴。
陳湛聽到那一聲驚呼的時候,沒有來得及伸出手,秦柳,就已經摔倒在地了。
而始作俑者,是黃濟安和顧穎初坐的馬車。那匹好看的高頭大馬此刻噴着鼻息睜着無辜的雙眼。
陳湛立即拉起了秦柳,這樣親暱的動作讓秦柳再次紅了臉。
黃濟安輕聲對顧穎初笑道:“你看,秦家的千金這樣規矩,連讓未婚夫碰了手都會臉紅。”
顧穎初敷衍了一句“是啊”,旋而轉身欲下車,卻被黃濟安拉了回來扳進懷裡。
心很涼。當初以爲他不過是厭倦了李霏秦柳這樣規矩的大家千金,回過頭來不過還是暗諷自己毫無廉恥。
“沒事吧?”陳湛自然地替秦柳撣去肩上浮灰。
“嗯。沒事。”秦柳咬着牙,笑容卻依舊乾淨如璧,絲毫沒有受隱隱作痛的腳踝的影響。
“哎呀,這是秦總的千金呢。得罪得罪,小姐沒傷到吧?”黃濟安方徐徐開口,束在顧穎初腰間的手力度卻半分沒減,反倒使她看上去挺直了腰板。
“沒有。讓黃先生和太太受驚了。”秦柳淺笑,卻又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眉頭緊蹙的陳湛。
“哦,那就好。我們還想去別處看看,告辭了。”黃濟安至始至終不看陳湛一眼。
秦柳望着馬車漸行漸遠,輕聲對陳湛道:“阿湛哥哥,你一定要爭氣,瞧見了麼,黃先生騰達,他身邊的……不正經的女人腰板都直得不行呵。”
陳湛驚訝一向緘默的秦柳會說出這樣的話,更對她用“不正經的女人”形容顧穎初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厭惡,便沒再接口,只沉聲道:“不早了,我送你回旗昌吧。”
秦柳察覺他的不對勁,卻也不好說什麼,便應道:“不必了,你坐19路就可以直接到榮豐,不用再到旗昌兜圈子。”
因爲她和她,是一個世界的兩種人,而且,一個在人們眼裡純白得幾乎無瑕,而另一個,早已千瘡百孔污穢不堪。
可這是不公平的。陳湛想着,沒來由地再次陷入了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