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步履匆匆地從榮豐百貨公司出來,到靜安寺路上坐20路公共電車回外灘9號的旗昌洋行。
這一趟電車是新的。只是這一段路,從小到如今不知走了幾遍了。車窗外放眼盡是高樓林立,秦柳有些煩躁地看着百樂門歌舞廳那號稱“東方第一樂府”的輝煌新門面。它剛剛從戈登路搬來沒多久,卻與這一片的華麗那樣相融。
明明是想約他一起去外灘公園看花展,話到嘴邊卻意外變成了借劇本。秦柳蹙蹙眉頭。只要一到他面前,平日裡沉穩淡然的自己就會失措。
再說陳湛。秦柳離開之後,他給宋鼎聲撥了一個電話。
宋鼎聲說,劇本他手上有,只是老店新開,生意好的不得了,沒有空送上門來,請陳湛今晚到百樂門來拿。
陳湛放下電話笑了笑。宋鼎聲那樣聰明的人,就算是拿劇本,也不忘了想要賺他一筆的心。
這個朋友,是什麼時候交的呢。
或許是3年前,在巴黎大學商法系唸書的時候,所有的上海同鄉裡,就屬這個眼睛細而長的宋鼎聲最挑眼。
他膽子很大。大學的最後一年,宋家的產業因爲一場意外,被競爭對手盡數收去。尚在國外的獨子宋鼎聲毅然選擇留在巴黎,不接受任何人的救濟,給一家歌舞廳打工,過自食其力的日子。
而唸書的時候,他們住同一間寢室。一個沉穩持重,波瀾不驚;一個當機立斷,雷厲風行。截然不同的性子讓他們反而更輕易地成爲了密友。
從巴黎回來以後,陳湛卻一直沒能真正的接手榮豐百貨的一切——因爲父親的好強,也因爲二弟陳澈的旁敲側擊。因而閒居在家,把一顆心都放在了書上。
而今年開春,當他知道宋鼎聲從巴黎帶回一筆鉅款,盤下了愚園路218號,並聘了法國人來管理之後,就有些懊喪。
不過,既然是密友,這點小小的嫉妒與同窗之誼相比,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了。
心裡有事,時間就過的特別快。轉眼就到了傍晚時分,陳湛換了一身深珠紅長袍匆匆下了樓,誰曾想父親正坐在客廳中央的的皮沙發上讀報,二太太偎着他打絡子,陳澈則在一旁逗弄着二太太養的暹羅貓。
三口之家啊,好一幅天倫之樂圖。
陳湛抽了抽嘴角,父親銳利的目光早已從報上挪到他臉上。
“陳湛,要出去?”
“是,父親,我有事要出門一趟。”只得硬着頭皮解釋了一句。
“哥哥近些日子好像出門很勤呢。”陳澈似乎漫不經心道,俊朗的眉宇間卻滿滿都是不屑。
父親不置可否地瞟了陳澈一眼,隨即道:“宋家那小子是你同學,這我知道。不過他到底不是個正經做生意的人。我希望我的家裡出來的人都是體面的,文明的,正派的。那種地方,適可而止吧。”
“是。”陳湛只能低頭。
“好了好了,小湛心裡有事悶悶的,出去散散也是好事。別太晚回來。”二太太開了口,似乎是圓場,卻那樣彆扭。
陳湛抓起鞋櫃上一頂呢料黑便帽,示意奈涼不要跟出來,隨即重重關上門,肆意呼吸外面清冷而乾淨的空氣,然後大步向愚園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