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走廊依舊很安靜。
陳湛握住銅製的門把手,薔薇花紋鏤刻得無比精緻,此刻卻只讓他覺得冰涼。
到底推開了。
陳湛只覺得一陣鋪天蓋地的鵝黃色撲面而來,許久才略微立穩。
西洋穿衣鏡,七彩琉璃窗。
描金皮革箱,九星銀燭臺。
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歌女或是舞女的個人化妝間,而且,她,是被人養着的。
而那鵝黃色讓他的神經末梢一陣顫動,不會是,宋鼎聲,金屋藏嬌吧。
不會的,不會的。
他已經有了那個在巴黎大學被同學們稱爲“月光”的女子——蘇光淺。有時陳湛會想,只有那樣靈敏聰慧又持重的人,纔是適合宋鼎聲的吧。而且,縱使他如今經營的是這樣的地方,光淺依舊默默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沒有埋怨沒有懷疑。
他們是愛着彼此的。愛得很平凡。
可是,爲什麼自己,就沒有那樣好的運氣呢。陳湛思忖。目光不經意間瞟到了什麼,便再也離不開。
那是一個身着鵝黃色琵琶襟旗袍的女子。旗袍料子是杭緞的,饒是這樣冷的天氣,依舊將她纖細曼妙的身姿襯托如一朵輕雲,一陣晨霧般不可捉摸。
她支着肘安靜地閉着眼,彷彿睡着。雖然不過是風月場的女子,卻沒有傳說中豔紅的嘴脣,和塗了蔻丹的指甲。
她的髮絲像是鄰家嬌俏可愛的姑娘,散了一肩,總是活在別人的記憶裡,似乎長不大,永遠是一襲白色連衣裙乾淨如璧的模樣;她的嘴角有淺淺的渦旋,足以讓人深陷其中,卻只是清甜,不是輕佻,更沒有膩人的嫵媚。
如果非要說她的面孔上有什麼地方勾人魂魄的話,那便是她現在微微顫動的,密而長的睫毛,讓陳湛的心,有些亂。
他拼命想要移開目光,卻怎麼也做不到。
如果非要說她的面孔上有什麼地方讓向來對美豔女子提不起興趣的陳湛着迷的話,那便是她安然卻不慵然的神情。
怕擾了她好夢,更怕擾了自己的好夢。
這是他的夢裡的那個女子麼?
那就讓她一直這樣淺淺地睡着,等着他,千萬要等着他,找到她。
發覺自己似乎想的有些多了。
他終於能夠把目光移到女子桌上的一張紙上,心又是一顫。
那字跡,就是《秋海棠》上的罷。
還沒來得及說服自己,就已經深信不疑了。
多疑的陳湛,多思的陳湛,突然在這個明媚的鵝黃色房間裡,變得簡單了。
他無法解釋。
那句子是“人言浮世花似錦,偏我行來不是春”。
陳湛是聽過《玉堂春》的,自然知道“人言洛陽花似錦,偏奴行來不是春”。
那麼,這個女子,便是人們口中的風塵才女,百樂門的“小周璇”顧穎初了?
此刻,說自己沒有聽說過她是假的。陳湛有些釋然,別的富家子弟一擲千金都難見她一面,自己卻輕易地先拿到了她的手稿,又見到了她的本人。
只是,只是她,已經被人很好的豢養了。
再美好的女子,怕離了百樂門,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罷了。
好比越女被鄂君帶回宮中,亦不會很快活,也不會有那時的風華了。
陳湛嘆口氣,輕輕待上身後的門,大步走下樓梯。
空氣清新而冰冷。
他不知道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
但他知道,在那個晚上,他遇見了一個名爲顧穎初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