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湛愣住片刻。小小的玉笙在手掌中溫潤凝膩,如同那張夢中的臉龐,像是五月明媚陽光中盛開的一架薔薇,閃爍着年輕美好的明滅火光。
那晚彷彿是一場夢魘,電光火石般喚醒了他的另外一個夢境。陳湛輕皺眉頭,顧穎初溫軟的聲音仍在耳邊。
謝謝。
“少爺?”
陳湛回頭,擺擺手示意奈涼進來,卻下意識地把玉笙揣進了懷中。
像小心翼翼收藏了什麼。
“少爺,秦小姐答應了,小姐說明日早晨八時在旗昌洋行門口等您。”奈涼垂手而立,語氣間卻有淡淡的喜色。
“哦,知道了。”陳湛轉而又想起什麼,“明天不用家裡的車,我自己坐電車去就可以了。不必讓父親知道。”
“是。”奈涼點點頭,旋而無聲地退了出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少爺,總算是明白了。
次日依舊是仲春鎏金的晴好天氣,陳湛猶豫半晌還是揀了一件最普通不過的藏青長衫,倒也乾淨。
瓊花原以蘇南一帶爲盛,特別是揚州瘦西湖的瓊花,有“淮揚一株花,四海無同類”的美名。如今外灘公園瓊花展的這一批,便是從瘦西湖運來的“聚八仙”。
陳湛想着,電車緩緩而行,卻也到了旗昌洋行的門前。
他未到時便望見了秦柳。秦柳顯然是打扮過的,黛藍如意襟旗袍的深沉顏色愈加將她襯得嬌小白皙,只是難免有一絲過於素淨的單調——如今上海灘像她這樣富貴人家的姑娘,大抵都是在綢莊定做上等面料、花俏紋飾的旗袍的,而且顏色極其豐富,沒有秦柳這樣,只深藍一色的。
陳湛走近,自然道:“今天太陽這樣好,不如走過去吧。”
秦柳擡頭看了他一眼,臉頰莫名一紅:“也好。”
兩人雖說是並排走着,頎長瘦弱的秦柳步伐卻跟不上陳湛,她努力邁快了步子,也只和陳湛半個身子並排而已。
他們都沒有開口說話,陳湛亦是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速度,不適宜身邊的秦柳,他只是不知爲何的,想快一點到外灘公園。
顧穎初勉強支撐着痠痛的身子打開了化妝間的窗,春光流瀉,微風挑起輕盈潤澤的髮絲拂在臉上,有不真實的細膩感。
她深吸一口氣跑下樓梯,黃家的車已經停在百樂門門口了。
打開車門再關上,終於回到了原來的生活。
“不是新做了好幾套鵝黃的麼,墨綠色的太沉了,換掉吧。”陳湛剛剛坐定,身邊的黃濟安溫和卻不失力度的聲音響起,明明不過是一個建議,也讓她無法抗拒。
“嗯。”她乖巧地點頭,心裡麻木着冷笑着又可憐着自己:連穿一件自己喜歡的衣服的權利,也終於沒有了呵。
其實她在“嫋婷”服裝店從王秋鳴那裡購的墨綠塔夫綢琵琶襟無袖旗袍也是極好看的,特別是王師傅手工鑲的青碧色緄邊,瑩瑩如春風般宜人。
再強忍腹部的不適奔上樓梯迅速換上鵝黃色的那一件,衣領處銅錢形的空白讓她下意識地到奩裡摸索一番,突然想起,那隻玉笙,已經給了那個人。
嘴角忽然不受控制地微微揚起。她慌亂地理理紛亂的髮絲,回到車上,將那個不知爲何的會心笑容,也一併歸結到慌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