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湛遠遠看到夏辰的車的時候,總算是安心地舒了一口氣。
夏辰頗感訝異地看了陳湛一眼,欲開口詢問,卻被陳湛一記柔中帶剛的眼神,伴着極有力度的話阻住了。
“到紅會醫院。快。”
陳湛後來回想,那天真是草率了,如果讓夏辰去叫醫生來,情況或許沒那麼糟。不過那都是後話。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上車,懷裡溫熱的感覺讓他有些心猿意馬。
夏辰確實很快。半掩的黑色篷簾下,他這纔敢看向她的臉。
依舊是那樣安靜的模樣,只是好看的眉頭蹙得很緊,大滴大滴的汗珠洇溼了鬢角柔順的髮絲。他躊躇片刻,還是替她輕輕地理乾淨。
誰知當他的指尖觸到她臉頰的剎那,電光火石般,鎂光照相機特有的閃光一晃。
陳湛陡然抽回手,夏辰已怒聲喝道:“誰?!”
長長的弄堂裡極其安靜,彷彿剛纔不過是這漆黑的天空與他們開了一個玩笑。
陳湛卻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他原本想,十歲那年的“全家福”,會是他人生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照片。
陳湛恐懼和厭惡拍照的理由簡單得可笑:他不屬於這個家。那種沒有歸屬感的恐懼,深深地攥住了他的心,使他在後來每一次拍照之前,都會想起那三個人合拍的表情神態,以及自己陰鬱得和十歲少年不符的眸子。
懷裡的人於此時卻發出一聲無力的**,陳湛才發覺自己的手中竟滿是殷紅的顏色,夏辰回過頭看到他驚慌的神色,沉着地說了一句:“把她扶起來,坐着可能會好一點。”
陳湛沒有理由地照做了,她卻毫無痕跡地將螓首靠在了他肩上。
很自然。
她修長而微顫的睫毛,光潔而飽滿的前額,溫熱而輕細的鼻息,盈盈而嬌嫩的粉脣,那樣近,那樣近。
陳湛彼時只是不安,絲毫沒有注意到那不安中早已混了明滅閃爍的心疼。於是那句話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沒事的。”
她的脣動了動,聲音細不可聞:“你……你是誰……”
陳湛愣住片刻。
“到了。”夏辰熟練地下車,扶了一把陳湛。
“謝謝。”
夏辰的目光有些深不可測:“對了,先生貴姓?”
陳湛匆匆道:“免貴姓陳。陳湛。”說罷疾步向紅會醫院大門走去。
榮豐百貨公司的大少爺陳湛。
夏辰笑了笑,連他自己亦說不清那笑裡有多少是對這些上流社會人物的不屑,又有多少是對陳湛與坊間說法截然不同的形象的訝異。
紅會醫院急診科坐診的是一個德籍醫生,他冷眼瞟了鄭愷一眼,用生硬的中國話一字一句道:“先生,把這個籤一下,你就可以出去了。”
陳湛接過那張同樣慘白的紙,他明明很清楚上面會寫什麼,卻還是不禁抖了一下。
中期引產同意書。
下面簽字那一欄是空白,只是醫生自動在“丈夫”和“有關家屬”上選了前者打了勾。
陳湛咬咬牙劃掉那個勾,重新選了“有關家屬”,然後把那紙遞給醫生。
“If you cannot take responsibility, not let her suffer.”
醫生的話很輕,但是很冷。
陳湛卻聽得很清楚。
如果你連承擔責任的勇氣都沒有,就不要讓她承受這樣的痛苦。
可是,可是。
那個人,不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