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決
從臨河東湖灣回到條山已經是早上八點多鐘了,剛進辦公室,秘書就過來給原小生說樊凡一大早就讓縣委辦通知開縣委常委擴大會議,現在恐怕都已經開始了,讓原小生趕緊準備一下過去。
原小生掏出手機,這才發現昨天晚上跟王雲平談話之前,自己特意把手機關了,現在還沒有開機。
“縣委辦有沒有通知會議議題,和擴大到那一層?”原小生一邊收拾筆記本和鋼筆,一邊很隨便了問了秘書一句。其實就是縣委辦不通知,原小生心裡也非常清楚。樊凡在這個節骨眼上召開常委擴大會議,無外乎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把老城區拆遷的事情在會上給大家吹吹風,二是讓大家知道一下,在條山這一畝三分地,自己說了還是能算的,你陳立東離開我,照樣玩不轉。說白了,就是一種權術。
秘書含糊道:“縣委辦也沒有說具體議題,我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是要說拆遷的事兒,因爲事情涉及的面兒比較廣,所以……應該是擴大到科局一級和各單位、相關鄉鎮和部門……”
“應該?”原小生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兒,打斷了秘書的話,正色質問道:“你給我說說,什麼叫應該?”
秘書馬上窘迫在那裡,張了幾次嘴也沒敢繼續說一句話。原小生本想再說幾句重話,治治他愛揣摩領導意圖的毛病,又一想,畢竟是自己的秘書,關係處理不好,以後難免會給自己帶來工作上的麻煩,又開導道:“小張啊,不是我要說你,在政府工作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要對任何事情,特別是領導的事情,妄加猜測。這樣會在下面造成很不好的影響。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在下面人看來,就代表了領導的意思。你明白嗎?”
秘書急忙點頭應道:“是是是,原縣長,我今後一定注意。謝謝原縣長教誨!”
去縣委的路上,原小生就想,這個小張應該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只是有時候說話毛裡毛躁的,不知道個輕重。
事實上,自從調到條山縣之後,原小生就很少用這個秘書,一方面是因爲原小生覺得自己年齡還小,身邊整天帶個秘書可能會給別人帶來非議;另一方面也是對陳立東安排的這個秘書不太放心,總覺得這個小張可能是陳立東有意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可是按照規定,秘書必須由組織上安排,作爲領導是沒有權利調秘書的。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像樊凡的秘書和陳立東的秘書,就都是自己挑選的。
站在縣委三樓多功能會議室門前,原小生故意停頓了,就聽見樊凡在裡面指桑罵槐的聲音。
“……我們現在有些幹部,而且是縣處級幹部,工作作風非常糟糕,我曾三令五申,要求大家一定要注意開會紀律,可我們有些幹部就是聽不進去,以爲條山離了他就不轉了,把自己包裝的比我和陳縣長還要忙……”
站在會議室門前,原小生就覺得進去不是,不進去也不是。進去了,就正好撞在槍口上;可是不進去,會後樊凡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難聽話來,乾脆一咬牙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這時縣委辦主任晉穩國在主席臺上一眼就看見了原小生,急忙過去把原小生往主席臺上讓,一邊走一邊低聲道:“原縣長,你怎麼這會纔來,樊書記今天真發火……”
原小生擺了擺手制止了晉穩國,心中卻道:他發火不發火跟老子有什麼關係。明知道樊凡的目光正往自己這邊看了過來,卻假裝沒看見,徑直到主席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小生同志。”誰也想不到樊凡竟然會在會場直接點原小生的名字,接着更不可思議地轉臉看着原小生繼續道:“小生同志,就算你是市委派來‘特派員’、‘空降兵’,你是不是也應該遵守一下紀律,是不是也應該給我這個縣委書記幾分薄面,是不是也應該擺正自己的位置呢?啊?”
樊凡聲色俱厲,臉上青筋暴露,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原小生本想反駁兩句,卻被坐在旁邊的常務副縣長馬文傑一把給按住了,搖了搖頭低聲勸解道:“忍一時風平浪靜,畢竟人家現在坐在正中間的位置嘛。”
整個會場的氣氛馬上凝固了,下面的科局級連大氣也不幹出,低着頭唯恐樊凡突然調轉矛頭對準自己。這種情況也不鮮見,領導的晴雨表往往是很難讓人揣摩的。
當然這些人心裡也不乏某種幸災樂禍、參雜着坐山觀虎鬥的心態,他們現在最想看到的恐怕就是這位上任不到半年的副縣長,能夠站起來義正言辭地跟樊凡幹上一場。畢竟這很有可能是一次“站隊”和表立場的最佳時機。在這個機會的傾向性,比平時送上大把的鈔票更能靠近領導,甚至被領導視爲自己人。今後的仕途雖不敢說是坦坦蕩蕩,起碼會起到非常大的幫助作用。
樊凡的話音剛落,陳立東竟也湊起了熱鬧道:“小生同志,不是要樊凡書記說你,這麼重要的會議,你都能遲到,我讓秘書叫了你好幾次,你的手機都關機,實在有些太不像話嘛。如果大家都像你這個樣子,我們的工作還怎麼搞下去嘛。”
從局勢上看,顯然陳立東和樊凡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或者說是共同的目標,讓他們走在了一起。這個共同目標就是原小生。他們這是想幹什麼,他們想把原小生趕出條山。在一個地方,如果一二把手都不待見你,那你今後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原小生馬上意識到事態的嚴峻性。如果這個時候再裝好人,就不是像馬文傑說的“忍一時風平浪靜”了,乾脆來個將計就計,順手從作爲今天會議主持的馬文傑面前拿過話筒,淡然一笑道:“樊凡同志、立東同志,市委和李東權書記派我到咱們條山的目的,我不說,你們二位也應該非常清楚吧。”
原小生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將市委和李東權書記中間用了一個和字,意思是告訴樊凡和陳立東,同時也告訴在座的這些科局級幹部,自己這個副縣長不僅是李東權書記的意思,也是市委的意思,更明確地註明了自己的身份,當然也是在警告樊凡和陳立東,我現在這個副縣長是上級黨委派下來的,不是你樊凡和陳立東想排擠就能排擠走的。
說完,略微停頓了一下,原小生面向會場鎮定自若地開始了一場即興演講道:“各位領導,同志們,樊凡書記剛纔說的好啊。說的非常準確,非常到位,也說到了點子上。我們條山的幹部的的確確需要加強紀律作風整頓,加強反腐倡廉工作。這不僅是樊凡書記的意思,也是市委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我們條山縣地處五縣一區三省交界處,地理位置非常優越,十分有利於發展工貿一體化。可是這麼多年,我們爲什麼沒有發展起來呢?究其根本原因,還在我們的幹部作風上。作風不實,扯皮現象嚴重,甚至於腐敗分子猖獗,某些人爲了牟取個人一己私利,而不顧國家、集體利益,不顧老百姓的利益,把假大空當成是自己撈政績的資本。就拿老城區的拆遷問題來說吧。據我瞭解,那裡元明清三代完整的院落建築就不下十五處,如果強行拆除,勢必對我們條山文物造成巨大的影響。我們這些人也將成爲千古罪人。這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事情了。”
“而我們有些人呢。偏偏不管不顧,爲了進行城市擴建,非要把老城區拆掉,非要把這麼珍貴、完好的文物古蹟毀掉,目的何在、用心何在?”
“更有甚者,還在我們的縣委領導跟前肆意攛掇,說什麼‘只有破壞纔有建設’,還美其名曰,‘不破則不立’,讓我看這本身就是混蛋邏輯。不僅條山的四十一萬人民不會答應,就是市委也不會答應。這些情況,我已經給市委有關領導做了彙報,市委領導的意思也非常明確:誰動老城區,誰就是條山縣,乃至整個沂南市的罪人。對這樣的幹部,市委絕不會心慈手軟。”
面對原小生突然之間的發難,樊凡立感措手不及,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不光是樊凡,陳立東、李天亮、馬文傑這些人也都感到非常震驚。他們想不到原小生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被動爲主動,把市委和李東權書記拉出來。他們甚至開始產生一種原小生的確是市委“特派員”的錯覺。
當然,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樊凡的頭腦還是比較清醒的,他馬上開始意識到,原小生所說的話,並非是市委意思,而是原小生爲了挽回面子現編的內容。儘管其中大多數是實情,但畢竟跟市委扯不上邊。
然而,即便是樊凡知道原小生的講話並不是市委的意思,但也無能爲力。因爲,畢竟他不能隨隨便便就指責一個副縣長“瞎傳聖旨”。萬一原小生真有市委的授意,那將會使自己變得更加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