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堂的門開了一條縫, 幾乎看不到。
錢九凝推開門,裡面一片漆黑,她擡起了手中的宮燈向裡面走,一腳便踢到了什麼東西, 吃痛地哼了一聲,似乎是一張椅子。
門口很亂,有兩張桌子倒下, 也有幾把椅子東歪西斜着, 蘇薔正是在其中的一把歪倒在地的椅子下面找到了一支簪子,上面還纏着幾根灰白的長髮, 應該就是李嬤嬤的。
幾乎可以確定這裡便是第一命案現場的,李嬤嬤很可能便是在這裡被兇手給掐死的。
但奇怪的是, 這裡似乎又太亂了些。
能將李嬤嬤活活掐死又搬到那麼遠的地方吊起來的兇手一定十分健碩, 而李嬤嬤畢竟年歲已高又是個女子, 就算李嬤嬤奮力掙扎, 他要殺她應該不至於如此費勁纔對。
但除此之外, 她們並沒有在膳堂發現其他的線索, 錢九凝便留下來繼續勘察, 而她先行回去, 將這裡的情況告知樑辰紫, 並讓她派武門的一些宮人過來守住現場。
她到了靈秀園時, 天色已經大亮了,樑辰紫正在排查李嬤嬤生前在琉璃別宮與其他人的關係,蘇薔向她說明了膳堂的事情之後, 她略一思忖便讓李大衡離開帶人過去,但李大衡卻不滿道:“方纔你不是還說讓我陪你去朝陽宮見年妃嗎,那我到底要先去哪一個地方?”
樑辰紫神色冷靜道:“去膳堂,我與蘇薔去見年妃。”
雖然她也期待着能一睹年小黛的芳容,但讓她們想不到的是,雖然她們被準允進了皇帝的寢宮朝陽宮,可接見她們的卻並不是年妃,而是皇帝本人。
“在聽說李嬤嬤被害的事情後,年妃她傷心過度,此時身子尚虛,見不得外人,”皇帝衣着便裝,也不似身着龍袍時那般威嚴了,“她的事情朕都清楚,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儘管說出來便是,不必介懷。”
樑辰紫默了一默,決定開門見山:“啓奏皇上,聽說年妃娘娘乃是李嬤嬤的外甥女,但依奴婢所查,李嬤嬤的外甥女姓李名英,似乎與年妃娘娘並非同一人,而且年妃娘娘入宮時被收錄在冊的籍貫文書上也寫明她的原名乃是李英,此中實在疑點重重,所以奴婢希望能從年妃娘娘口中得知其中真相。”
樑辰紫所問的問題,也正是她所好奇的。
“這些事情朕都已經知道了。”原本在聽說這些事情後該是驚訝的皇帝卻並不意外,而似是早有所準備般道,“年妃她的確不是李嬤嬤的外甥女,而是借用了她的身份入宮的。她是個孤女,自小便在一個江湖門派學武,不久前剛剛出山,因爲無處可去纔想出了這個法子。這些事情她並未隱瞞於朕,至於她假冒他人之罪,朕也罰了她半年的月錢以作懲戒,這件事就不必再說了。”
蘇薔與樑辰紫聽得啞口無言,沒有想到年妃這樣的一個困局竟會被皇此番幾言幾語便輕而易舉化解了。
爲了不讓她直面他人問責,皇帝竟不顧宮規直接下了口諭,僅僅以罰幾個月的月錢便打算了結此事,可見對她的寵愛已經到了無可復加的地步。
更讓人無法想象的是,在入宮時弄虛作假輕則杖責重則問斬,她不僅將所有的真相對他全盤托出,甚至還能讓他接受了她的做法。
她當真這般自信,分毫不怕皇帝會治她的罪嗎?
但既然皇帝已經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她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便只能跪安離開了。
“好一個年妃,”同樣對方纔之事感到不可思議的樑辰紫驚歎了一聲後,似是自言自語般道,“她如此膽識,想來也不會擔心李嬤嬤將她的身世說出去,這樁命案大概與她沒什麼關係了。”
蘇薔默然不言地顧自向前走着,心神不寧,直到撞到了走在她前面的樑辰紫時纔不得不停了下來。
“你的眼睛明明向前看着,但眼裡卻沒有路,”樑辰紫微微蹙眉,問她道,“我知道你曾與李嬤嬤相識,但你也不必因她的死而將自己弄成現在這般模樣吧?你……”
她的話並未說完,因爲她發現蘇薔的神色突然微微一變,雖然比方纔顯得更有精神了些,但眸中的憂愁卻更是濃。
樑辰紫轉過身,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纔看到前面的不遠處有個人站着,似乎是在等她們。
那個人她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正是皇后的親生兄弟、崔國公府的世子崔羽明。
她稍稍遲疑了一下,便不再顧及蘇薔,顧自加快腳步向前而去,待蘇薔走到崔羽明的跟前時,她已經拐了彎不見蹤影了。
崔羽明神色憔悴,曾經在他身上顯而易見的豪氣與爽快已經再也不見分毫,似乎唯留世事滄桑,見她過來,他沙啞開口,聲音極爲暗啞,但又好像帶着幾分迫不及待:“她,她還好嗎?”
蘇薔知道他所說的“她”指的是年妃,雖然她很想回答他的話,但不知爲何,她的嘴張了又合,遲疑了許久後出口的卻是一句問話:“李嬤嬤的死與你們有關嗎?”
崔羽明的神色一滯,一臉困惑:“什麼?”
剛纔那句話雖然是她在下意識中問出的,但出口後她並不後悔,所以在清醒了幾分後心中反而輕鬆了幾分,便又說了一遍:“我是問,李嬤嬤的死與你們有關嗎?”
“當然沒有。”崔羽明終於聽清了她的話,驚訝道,“蘇姑娘爲何會有此一問?”
雖然明知即便李嬤嬤當真是死在他們手中,他們也不可能就這麼被她一問便承認了罪行,但她卻還是願意相信他,因爲相信他便也是相信了雲宣。
“沒什麼,只是隨口一問而已。”她原本想將所有的事情都向他問清楚,包括爲何雲宣會在昨夜出現在靜居外,但細想之下還是覺得這些事最好去問雲宣,便回答了他的話道,“我們並未見到年妃娘娘,不過她應該很好,因爲皇上已經下了口諭,並不追究她假冒他人入宮之罪。”
聽到蘇薔提起她,崔羽明的神色又恢復了一臉陰鬱,而且即便在聽說她平安無事後也不見好轉,半晌後才苦笑一聲道:“那又如何,這深宮之中,她要遇到的艱險又何止這一次。”
他的話自然有理,無權無勢的女子即便成爲了人上之人,但帝寵不會長久,年華不會永駐,就如剛剛失寵不久的許諾一樣,看起來風光無限,其實不過是一顆任由他人擺佈的棋子罷了。
蘇薔沉默了片刻後問他道:“爲何你沒能勸服她?”
崔羽明的眸光遊離在半空中,似乎神思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正在蘇薔懷疑他是否聽到了自己方纔的問話時,他才幽然開口道:“因爲她想要的東西我我給不了。”
將他的無奈與絕望看在眼中,蘇薔心中也不由覺得無限壓抑,她從來沒有想到,第一次見面時那個瀟灑自如的男子會爲情所困到如此地步。
她輕嘆了一聲,心中升起幾分愧疚之意,道:“我從未想過她會在琉璃別宮出現,所以來到這裡後也未曾刻意去打聽她的下落,倘若……”
“這件事與蘇姑娘無關,”崔羽明打斷了她的話,將目光緩緩收了回來,對她誠懇道,“連在下都沒有想到的事情,姑娘又怎會想到,更何況,她想要做到的事情大概是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的,即便是我。其實這一天我早該有所準備,但卻一直自欺欺人,以爲她終有一天會爲了我忘記她曾經執着的一些事情,是我太過自大了,這麼多年都不知道她的執念如此之深,以至於連保重都未曾來得及與她說一句。若說有人有錯,那也只能是在下的錯,而且我此時也算得上咎由自取與人無尤,所以只希望她今後能平平安安如願所償,早日實現她心中所想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