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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睡的香,騰芽忽然聽見外頭有動靜。
難得的愜意午後,她還懶懶的賴在牀上不肯起。
“三公主,你醒醒……”綠沫焦急的不行:“您快醒醒啊,出事了。”
聽見出事了三個字,騰芽的心就抑制不住的狂跳。她迅速的掀開被子,一股腦從牀上跳下來,踩上了繡鞋,麻利的去開了門。
“綠沫,什麼事情這麼着急啊?你慢慢說。”騰芽看她五官都皺在一起了,顯然是不對勁。“是不是凌夫人出事了?”
“是世子出事了。”綠沫慌的聲音都變了:“世子吐血了。說是吃了小廚房裡你的藥膳才弄成這樣。皇上也在這呢,已經讓奴才去把小廚房給封鎖起來,帶着人驗毒去了。三公主,這可怎麼辦?”
“吃了我的藥膳?”騰芽納悶的不行,腦子裡忽然閃過了騰玥來廚房的畫面,她頓時就明白了。“那是徐麗儀配的方子,秦順容從復春殿帶來的。不過是我湊巧喝了一碗,怎麼就成我的藥膳了?”騰芽利落的把衣裳和鞋子穿好。又整理了一下頭髮,趕緊和綠沫一起往凌燁辰的廂房去。
這時候,御醫也趕了過來。
凌夫人伏在牀邊看着御醫給凌燁辰請脈,一張臉上滿是懼色,握着他的手都在顫抖。
“父皇、凌夫人。”騰芽快步走進去,行了個禮。纔看見騰玥哭的眼睛都腫了,擔心的站在一旁看着凌燁辰。
直到她走進來請安,騰玥才轉過來怒氣衝衝的瞪着她。那樣子,恨不得一口把她吞進肚子裡去。
“這是怎麼回事?”皇帝冷着臉問騰芽:“爲何你的藥膳吃下去會中毒?”
騰芽連忙跪了下去:“父皇,芽兒並不曾準備什麼藥膳。送去皇極宮的是凌夫人吩咐宮婢熬的。長姐端走的那一碗,是徐麗儀配的方子,秦順容在復春殿熬好了纔拿過來的。”
“可是藥膳在小廚房裡熬着的時候,你的確就在那裡。當時還有秦順容也在,也可以作證。”騰玥含着淚,委屈的不行。“如果不是你,那還能有誰?”
“長姐這話,我可就聽不明白了。”騰芽一臉疑惑:“我是在小廚房裡吃了一碗藥膳,可那又能說明什麼?給凌皇子的藥膳是你親手盛的,親手端過去的,這一點我和秦順容也都看見了。”
“你的意思是我對燁辰哥哥下毒嘍?”騰玥氣的直跺腳:“我寧可有事的是我,也不希望燁辰哥哥出事。我怎麼會對他下毒。倒是你,這些日子,躲我們躲的遠遠的,誰知道你是不是籌謀什麼!”
“好了。”凌夫人聽不下去了,少不得打斷這樣的對話。“御醫不是還沒請完脈,連後廚檢查的奴才也還沒來複命。你們兩個有什麼好爭執的?”
雖然擔心自己的兒子,可凌夫人卻不相信毒是這兩個丫頭所爲。畢竟騰玥一心巴結,對燁辰也是真的挺盡心。而騰芽又沒有這麼做的動機。可是讓凌夫人想不明白的是,下毒的事有了一次,居然還會有第二次。上次是她,這一次居然輪到了燁辰。
“請夫人放心,世子並沒有什麼大礙。”御醫恭謹道:“雖說是中毒,但更像是服食了相剋的藥材所致,胃裡的東西吐了個乾淨,再用些清毒的方子調理一下,就沒有大的妨礙了。”
這麼一聽,凌夫人才覺得心口沒有那麼疼了。
“太好了。那就勞煩御醫了。”
這時候,去驗毒的奴才也回來覆命,德奐連忙進來稟告。“皇上,奴才們去檢查過小廚房裡的所有食材,包括世子服用過的藥膳,均是沒有毒的。”
騰芽也跟着鬆了口氣,如此說來,她的嫌疑也解除了。
“那可有什麼藥物是相剋的麼?”御醫少不得多問了一句。
“這也並沒有發現。”德奐如實的說。
“會不會是……”騰芽裝作有口無心,擡起頭看見騰玥臉上的紅熱都燒到了脖子根,她又連忙閉了嘴。
“會不會是什麼?”凌夫人自然是要多問一句的。
“沒什麼。”騰芽尷尬的說:“可能是吃了別的東西。”
“整個小廚房裡的東西都沒有相剋的,如何吃了別的東西。”皇帝的語氣很是生硬。
“回父皇的話,可能是女兒的補品。”騰玥自知是躲不過去了,倒不如爽快的承認。原本害了燁辰就不是她心中所願,也沒有必要遮掩什麼。“女兒在自己宮裡也給燁辰哥哥準備了補品。是請太醫院的御醫開的方子。有助於調養身子,也對燁辰哥哥的腿疾有幫助。後來看見小廚房裡的藥膳不錯,就又給燁辰哥哥端了一碗……”
“公主的補品可有藥方在身上,或者留有湯渣嗎?”御醫仔細的問。
“有的。”騰玥蹙緊眉頭,表情凝重的說:“在我宮裡還有湯渣,藥方子也都在。”
“那就讓人去取。”皇帝對德奐吩咐了一句。
“是。”德奐連忙應聲。
騰玥打發了身邊的侍婢春寧跟着去拿,扭過臉卻傷心的落下淚來。“都怪我不好,怎麼那麼粗心。竟然連這些藥不能亂吃也不知道。這下可是真的害了燁辰哥哥。”
“這倒也未必是害了世子。”御醫眼中一亮,似是有什麼要緊的話說。
凌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懸到了半空。後脊樑的冷汗也冒了出來。“御醫這話從何說起?”
她生怕御醫提到燁辰的腿疾其實沒有那麼嚴重,且很快就會好轉。
“夫人不必憂心,其實從脈象上看世子……”
“太后駕到——”
這一聲通傳,當真是及時雨一般。
皇帝嚯的起身,快步走到門口相迎。
凌夫人也自然是跟着皇帝一併走過去。
騰玥也擦了把眼淚,迅速的迎上前去。唯獨騰芽還跪在原地,只轉了個方向。
太后走進來的時候,身上沾染了寒冬的一絲涼氣。語氣微有些不痛快:“哀家纔回宮幾日啊,這後宮就出了這麼多事情。皇帝,世子到底如何了?有沒有查出事情是何人所爲?”
“給母后請安。”皇帝自然是先行了禮。
“拜見太后。”凌夫人也隨之行禮。
“罷了,平身。”太后看她的臉色並沒有那麼焦慮,心知這事情或許沒有奴才傳言的那麼嚴重。凌夫人起身,扶着太后慢慢的走進來,於皇帝身邊的位置落座。
“皇祖母,都是玥兒不好。”騰玥走過去自責的說:“是玥兒把兩種相剋的補品給燁辰哥哥吃了。”
太后納悶的看了騰芽一眼,又看了看騰玥。“既然是玥兒不小心之過,爲何讓騰芽一直跪着?”
這話把皇帝給問住了。他壓根就沒注意騰芽是站着還是跪着。就好像這房裡沒有這麼個人一樣。
“皇祖母,芽兒也有錯。”騰芽跪着挪到太后面前,恭敬道:“芽兒跟在徐麗儀身邊學習醫術也有些日子了,卻還是不能憑味道就分辨出藥膳裡有什麼藥材。也沒有提醒長姐注意這些事情,纔會連累了世子。”
“也不能怪你。”騰玥連忙裝作好心的樣子。“你也不知道我燉了什麼樣的補品。還是都怪我不夠細心。”
騰玥知道太后一向喜歡騰芽,即便是蘇貴妃不在了,這個丫頭也依然是太后的心頭之寶。否則,太后也不會一回宮馬上就傳召她見面。更不會什麼都沒有追究就讓她又回了望宮。所以,該表現出善良懂事的時候,騰玥也自然不能差勁。
“既然是一場誤會,那也倒罷了。”太后伸手遞給騰芽:“起來吧。”
騰芽扶着太后的手站起來,臉上浮現了些許的笑容:“多謝皇祖母。”
“只是世子的身子如何了?”太后鳳目微虛,目光落在了御醫的臉上。
縱然是許久不曾侍奉太后,御醫心裡也一片清明。“回稟太后,世子的身子弱些。還需要調養。方纔臣請過脈,發現這次中毒,使得世子體內的毒素都被帶了出來,相信調理之後,必然會神清氣爽,身子也可恢復的好一點。”
言止於此,御醫沒再多說下去。
太后略微頷首:“那就好。燁辰也快十五了。待他身子好了,哀家自然會爲他的婚事操心。”
“多謝太后。”凌夫人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太后始終不希望燁辰留在盛世嗎?
聽見“婚事”兩個字,騰玥的心裡就少不得打鼓。可是眼下,她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多問。她怕自己不是凌夫人屬意的人選,也怕這裡面還有無窮的變數。
眼見着太后沒有要走的意思,皇帝也覺得沒趣:“時候不早了,既然事情是一場誤會,那朕就先回皇極宮了。”
“嗯。也好。”太后微微點頭。
“妾身恭送皇上。”凌夫人得體的行了個禮。
“御醫,世子什麼時候能醒?”太后看見牀上的凌燁辰臉色蒼白,像是疲倦極了,少不得多問一句。
“回太后的話,世子身子弱些,恐怕得明日了。”御醫如實的回答。
“那好,你們該開方子就去開方子,該煎熬就煎藥,好生照顧着就是。”太后掃了凌夫人一眼:“丫頭啊,母后有兩句話想單獨和你說說。”
“是。”凌夫人連忙扶了太后起身:“請太后移駕內室說話。”
“唔。”太后瞟了騰芽一眼,又看了看騰珠:“有你們兩個在這裡,哀家也放心些。自二公主出嫁,宮裡也就剩下你們三位公主了。玧兒還小,能管些事情的也就只有你倆。親姐妹之間,莫要生出嫌隙纔好。”
“多謝皇祖母教誨,玥兒記住了。”騰玥乖巧的笑着答應。
“恭送皇祖母。”騰芽卻沒有那麼多話說。
太后和煦的點了下頭,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太后走了出去,這房間裡就安靜了起來。騰玥走到牀邊握住了凌燁辰仍然冰涼的手,淚珠子又一次撲簌簌的掉下來。“騰芽,我知道你心裡其實很討厭我,覺得我虛僞,覺得我一直都有心思,在背地裡算計你。可我若是說我沒有那麼想過,你會信嗎?我算計的,從來都不是哪一個人,而是我要怎麼樣才能在這深宮裡活下去。我母后走了這麼多年,父皇待我也日漸疏遠。要不是凌夫人是我姨母,要不是還有燁辰哥哥,我今天的境遇也比你好不了多少。”
說到這裡,她忽然轉過臉,看着騰芽:“蘇貴妃去了,你所經歷的這些事,焉知我當年不曾經歷過。只不過父皇寬待母后,並沒將母后的罪證公之於衆。可後宮裡,那些恨毒母后的妃嬪,又豈是輕易能饒了我的?那時候的我,還沒有你現在大。”
她這是博取同情嗎?騰芽站在原地默不作聲。
“這一次的事情,不管是誤會,還是刻意有人對我下手,總之錯都在我身上。”騰玥的眼睛紅的有些嚇人。“我真的寧可是我中毒,也不希望燁辰哥哥有事。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騰玥看着騰芽巴掌大的小臉,一雙烏黑又明亮的眼眸,鼻子微微發酸。“我們吵過鬧過,我也利用過你,可是我沒有害你的意思,也沒有想過要害你。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在意燁辰哥哥,所以你也肯定不會希望他出事。是我太心急,事情還沒弄清楚就責怪你。對不住了。”
見過騰玥溫婉虛僞的樣子,見過她虛以委蛇獻媚的樣子,也見過她在凌燁辰面前放低姿態逢迎巴結的樣子。卻唯獨沒見過她現在的這副面孔。
騰芽一時愣愣的站在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只盼着,如果有天,真的有人害我,且還是對燁辰哥哥下毒手,你若是發現了,一定一定要阻止,一定一定要告訴我。我不想再讓他受這樣的苦。算我求你了,可以嗎?”
“好。”騰芽稍微點了下頭:“我若是知道,一定告訴你。”
“多謝你。”騰玥舒脣而笑:“那我們姐妹倆是不是能講和?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在你面前使小性子,再不會仗着自己是嫡公主,就欺負你。只是,也請你無論如何要幫幫我,除了姨母和燁辰哥哥,我真的再沒有別的指望了。”
“你放心,我始終記得你是我姐姐。”騰玥溫和的說:“在望宮的時候,整個後宮,也就只有你記得給我送乾淨的衣裳和藥品。”
騰玥暖心的笑了笑,再沒有說什麼。轉過頭,看着凌燁辰的雙眼,噙滿了淚花。她的確是不能再在宮裡樹敵了。凌夫人護着騰芽,皇祖母護着騰芽,今天也見識到了,連父皇也沒有把騰芽怎麼樣。如果還是像之前一樣,怨恨她針對她,恐怕落不下什麼好處。
所以,她打算用另一種法子,讓騰芽成爲不了她的敵人。那就是挖空心思對她好,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
“長姐在這裡陪着世子吧。我去整理一下小廚房。順便問問御醫,晚膳要做點什麼給夫人和世子吃會比較好。”騰芽不想留在這裡討沒趣,尋了個藉口就往外跑。
騰玥溫和點頭:“晚膳我也留在這裡用。老是回宮去再準備也麻煩。回頭我叫人把我宮裡的好食材都拿過來,咱們一起準備。就再也不用怕出現這樣的誤會了。”
“長姐想得周到。”騰芽慢慢的退了出去。臨了,還小心的往凌燁辰的臉上掃了一眼。
他一直睡着,睡得很沉,就像個孩子一樣。
沒有那麼多心思,沒有那麼狠厲,反而看上去叫人舒服。
騰芽沒去小廚房,而是從後院繞道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那裡離凌夫人的廂房很近。她半蹲在那裡,遮住身形,屏着呼吸聽房裡的動靜。
“知道哀家爲什麼不揭穿你嗎?”太后不動聲色的問。
“太后……”凌夫人微微仰起頭,眸子裡閃爍着淚光。“妾身不敢有別的心思,只是想把燁辰撫育成人而已。”
“你想把你的兒子留在身邊,的確不是什麼錯處。天下間哪個當父母的不願意孩子在自己身邊。可是燁辰的身份是鄰國皇子。你難道只想讓她扮成瘸子,就這麼懦懦弱弱的守在你身邊長大成人?”
“妾身不敢想那麼多,更不敢想那麼遠。”凌夫人知道,自己那點心思,或許能矇蔽皇帝的眼睛,卻根本就不可能矇蔽太后。“妾身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可是不管怎麼樣,妾身真的不敢做出僭越皇權的事,妾身也根本就沒有這個能力。”
太后被她的話逗樂了,不由得冷笑起來。
“你這話騙騙你自己,你能信嗎?當初你不願意嫁給你的夫君,一心念着縢煜(皇帝)的好的,可最終還不是嫁過去了。他爲了你,連自己的結髮妻子都給殺了,難道這還不是你的本事?”
這話讓騰芽大驚,原來先皇后竟然是這麼死的。怪不得騰玥說是父皇開恩,纔沒有將皇后的罪行公之於衆。
“太后。”凌夫人嚇得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您這話,叫妾身如何敢當?皇上怎麼可能爲了妾身,殺了結髮妻子……”
“所以啊。”太后少不得譏諷:“你是最有本事的。彈指間就能把敵人消滅的乾乾淨淨。隨後皇帝就騰出了位置,接你們母子回宮。哀家也是自那時候起,和皇帝生出了嫌隙。這一切,還得歸功於凌夫人你。”
“太后,妾身當真是無心之失……”凌夫人哭的悽婉,那聲音嬌嬌滴滴的,就像是窗外的鳥兒啼鳴。
“無心之失也好,有心之舉也罷。她是你的親姐姐,她那麼害你,害的你要替她嫁去鄰國,和自己心愛的人分崩離析,害的你要頂替她英雪的身份,爲鄰國國君誕下皇嗣,屈居夫人位分。那鄰國國君老的都可以當你的父親了!八年的婚姻,你守着一個不愛的男人,周旋在他的後宮那些陰毒的女人中間,你心裡怎麼會不恨。你要了你姐姐的命,也不足爲過!”太后的眼眸,鋒利的像是刀子一樣。來回的在凌夫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肉劃過。“可是牽扯到朕的兒子,牽扯到天下的百姓,那就不同了。”
後窗外,騰芽屏着呼吸,花費了大把的力氣,才讓自己不要發抖。
太后的話,揭穿了這個無比恐怖的陰謀。原來皇后根本不是英家的二女兒英雲,而是英家的大女兒英雪。
眼前這位凌夫人,纔是父皇從頭到尾心心念唸的英雲。
怪不得,怪不得父皇至今還對她那麼花心思。那母妃呢?騰芽心裡很難過。母妃這一生的廝守,也終究沒能換來他的真心。
“太后,妾身真的沒有那麼想過……”英雲(凌夫人自此稱呼爲英雲)聲音哽咽的哭訴:“姐姐害的我一生不得歡欣,把自己最好的歲月都給了一個根本不愛的男人。還和他有了孩子,還要爲孩子的前程操碎了心。可即便如此,我都沒想過要她死。我知道,就算我拼勁全力,也再不可能和皇上回到從前的情分,我只是想要一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保全我們母子的性命。其餘的,不過是宿命,造物弄人的宿命……”
“是麼!”太后的聲音蒼涼而又威嚴:“那蘇荷又虧欠了你們母子什麼?她的孩子爲什麼就該承受你們恣意復仇而帶來的無盡痛楚?”
騰芽的心都漏跳一拍,她很害怕母妃的死真的和凌夫人有關。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她慢慢的挪動身子,往窗下近一些再近一些的位置。
“蘇荷是自願成爲皇上的女人。從頭到尾,我並沒有責怪過她。”英雲自以爲這話說的有底氣,可仰起頭的時候,對上太后那雙狹長的鳳目,她又覺得好像這一切都是她自己以爲的,事實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可若不是拜你所賜,她會這麼容易就沒了命嗎?”太后的聲音充滿了責備:“還不都是你和皇帝造的孽……”
這回,英雲沒有頂嘴,只是癱軟在地上。
騰芽很想衝進廂房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凌夫人巧用心智,使得父皇對母妃起了殺心。才導致母妃有孕,父皇故意出宮,讓母妃和皇弟喪命在韋貴妃手裡。
可是她真的就這麼衝進去了,能聽見實話嗎?
皇祖母會怎麼遮掩這件事?凌夫人又會如何的巧舌如簧辯解這件事?恐怕無論她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她都不能再留在青鸞宮。就像騰玥心裡恐懼的一樣,連最後的屏障都失去,她該怎麼活在這宮裡?
就連親生父皇不是也有害死母妃的嫌疑嗎?
良久的默默,騰芽腦子裡被這些骯髒不堪的事情塞滿了。她從來不知道,金碧輝煌的深宮之中,她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宮殿裡,竟然到處都是隱藏的極好的污穢。噁心的叫人想要去死。
等她回過神來,房間裡已經安靜了。
沒有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哭泣的聲音。什麼都聽不見。
她小心翼翼的繞開窗櫺,從棵不起眼的樹後面回到廡廊。再一步一步往小廚房走去。
凌夫人怨恨自己的姐姐,所以她要回宮之前,就設法讓父皇殺害了髮妻。那麼,時隔多年,她想要重新回到衆人的視線,想要拿回父皇的心,就必須得讓母妃挪開位置。所以韋逸霜殺了母妃,也是她計算之中的事吧!
虧她還天天陪着凌夫人。虧她還那麼認真的幫她抄經,像個宮女一樣伺候她的起居。卻原來殺母仇人就在眼前她竟懵然不知。怪不得母妃臨死前還在提醒她,越是親近的人,越不能信。原來,母妃就是吃了這樣的虧。一個是枕邊人,一個是多年相處的姐妹,竟然是將她送上黃泉的兩把刀。
“我纔不會讓你得逞。你不是要我感激你嗎?我也會讓你感激我的!”
走進小廚房的時候,騰芽看見徐麗儀正站在裡頭。“徐麗儀,你怎麼來了?”
迅速的收拾了臉色,騰芽溫婉的笑着行了個禮。
“世子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嚇得我啊趕緊就過來了。你沒事吧?皇上有沒有責備你?還有凌夫人,她可有怪你?”徐麗儀滿臉愧色:“都是我沒在意,藥膳裡用了些藥效霸道的藥材,若擇中規中矩的,也就不會惹出這樣的麻煩。”
“我沒事。”騰芽努力的用笑掩飾去心底的痛:“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能有什麼事。”
儘管她逞強說嘴上沒事,可徐麗儀還是覺出她的不對勁。畢竟從前百般呵護變成了如今的備受折磨,這丫頭能這麼堅強已經很不易了。她也不想拆穿。
“沒事就好。你放心,往後藥膳、補品什麼的。我都會仔細斟酌用藥。會事先和你們說一聲,需要避忌什麼。”徐麗儀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笑眯眯的說:“芽兒,下個月初八就是你的生日吧。”
“你怎麼知道?”騰芽擡起頭,眼底有些詫異。
“宮裡就這麼幾個孩子,想記住也不難。”徐麗儀笑着問:“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我和秦順容好着手準備,就當賀禮送給你。”
“不用了。”騰芽搖了搖頭:“我沒什麼想要的,現在這樣就挺好。”
她臉頰一紅,低下頭謝道:“你們能記着我就很感激了,別的我真的不需要。”
其實她想說的是,我想要的你們給不了我。
“傻丫頭。”徐麗儀撥了撥她耳邊的碎髮:“你呀,可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徒弟。我這一身的醫術就指望你給我傳承下去了。不待你好點,你若不認真學可怎麼得了。將來要是出錯了,再賴我沒好好教,豈不是壞了我的招牌。”
“我會用心學的。”騰芽靦腆一笑:“技多不壓身嘛!”
話才說到這裡,小侯子就急急的跑過來。“哎呦三公主,可算是找找你了。”
擡眼看見徐麗儀,他慌忙的跪下請安:“奴才眼拙,還請徐麗儀恕罪。給您請安了。”
“你這是慌什麼?”徐麗儀納悶的不行:“什麼事啊?火燒尾巴了?”
“比那還嚴重呢。”小侯子哭喪着臉道:“四公主嚷嚷着要吃什麼糖果,可整個後宮也沒找見啊。就說要三公主去給她變戲法。三公主,您趕緊跟奴才走一趟吧。再不然,皇上可真是要生氣了。”
“我不去。”騰芽忽然覺得自己也挺悲哀的。怎麼別的公主在皇帝面前就是孩子,她就是個變戲法,端茶倒水的賤丫頭呢。“說好了是明天才去,我這回青鸞宮就睡了個午覺,還不到時候呢。”
“可是三公主,您不去的話奴才沒法交代啊。”小侯子急的都快哭了。“師傅一準兒會怨奴才辦事不利的。您就行行好吧。實在不行,您給奴才兩塊糖,奴才帶回去覆命也成啊。”
騰芽嘆了口氣:“我可不是故意難爲你。而是那糖真的沒有了。我還得在這小廚房裡熬一晚上糖漿,明日才能做出來。不然我就給你一些了。”
“那可怎麼辦?”小侯子急得不行。
“你回去覆命就是。”徐麗儀微微不悅:“三公主又不是哄四公主的乳母。告訴德奐,別什麼事兒都往這跑。”
“是。”小侯子可不敢掃徐麗儀的面子,爲難也得硬着頭皮起來。
倒是騰芽覺得這麼說不妥,略微一想,道:“對了,小廚房有種糕點也不錯,你拿回去先對付着吧。玧兒喜歡甜的東西,這種瓊葉餅,比別處做的味道好。”
“那就多謝三公主了。”小侯子拿了糕點,才笑着退下去。
“你對他們那麼好做什麼?”徐麗儀不禁納悶。“左不過是個任性的丫頭。一個沒有眼色的奴才。”
“我哪裡是對他們好。”騰芽無奈的嘆了口氣:“我是對你好。德奐是什麼樣子的奴才,這些年怎麼伺候的父皇,你該比我清楚。你爲了我一句話得罪了他,往後有什麼事情的時候,他不落井下石纔怪。”
看她想得這麼多,又這麼遠,徐麗儀不免感慨。“若不是看你稚嫩的樣子,光是聽這番話,還真不覺得你是個孩子。”
“我也想能快點長大。”騰芽是說,她也想快點強壯起來。再不是任誰都能欺負的小丫頭就好了。母妃若是在天有靈,也一定會覺得安慰。
“我去看看世子。”騰芽打定了主意,對凌夫人下手,首當其衝是要擺平凌燁辰。如此,她也就只能對不住騰玥了。
“說你閒不下來,還真是的。”徐麗儀沒好氣的揶揄道:“真是個丫頭的命。非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不可。你呀,有這個功夫歇着不好嗎?”
騰芽沒做聲,自顧自的邁出了廚房的門檻。
騰玥有些疲倦了,只覺得今晚特別特別的冷。
房裡雖然烤上了銀炭,可風還是從四面八方灌進來,冷的她坐不住。
“長姐。”騰芽在門外喚了一聲,便有侍婢近前開門。
“你怎麼這麼晚還過來?”騰玥起先有些不放心,看她的眼神帶着警惕。
“我是想這時候變天了,你若要回宮還要走好遠的路。怕會撲了風寒。不如今晚就在青鸞宮住下吧?”騰芽知道她是吃不了這種苦頭的。又不放心自己來照顧凌燁辰,所以肯定會拒絕。“不必了,我再陪燁辰哥哥一會就回去。”騰玥搓了搓手,只覺得指尖都冰涼了。“今晚是要變天了,怎麼會這麼冷。”
春寧連忙道:“聽宮裡的嬤嬤說,這麼幹冷乾冷的,怕是入夜了要下雪呢。”
“那……”騰玥是真的有些熬不住,少不得皺眉:“夜路難行,要是再趕上下雪了,可真是更不好走了。”
“是啊。”騰芽點頭:“姐姐的萊燕閣離青鸞宮還是有些遠。不然叫奴才們先把輦車給準備好?”
“不用了。”騰玥不想費事:“這麼着吧,我先回宮了,明天一早再過來。”
“也好。”騰芽笑着說:“我送姐姐出去,回頭讓小皮子過來陪着世子。”
許是今天自己的那番話起了作用,騰玥看她對自己熱絡起來,也總歸是一樁舒心的好事。“三妹那你自己也要當心,晚上多加一牀被子,可千萬別凍着。”
“嗯。”騰芽目送她走下玉階,才轉身回來。
“三公主,要變天了。這宮門是不是早些落鎖?”守門的侍衛少不得多問一句。
“也好。”騰芽點點頭:“只留下當職的就成,你們也都早點回去歇着。今晚怕是真的要下大雪了。”
“好嘞。”侍衛高興的不得了。三公主的一句話,他們可就少遭一個時辰的罪呢。
正要鎖門,小皮子急火火的奔了進來。“幸虧趕上了。”他嘿嘿一笑,跟在騰芽身後往裡走。
“你這是去哪了?”騰芽疑惑的問。
“大公主總不喜歡奴才跟在世子身邊。所以大公主一過來,奴才就被轟出來。”小皮子咧嘴道:“正好出去看看師傅,順道也打探打探消息。”
騰芽刻意掃了一眼,看見不遠處綠沫正端着銅盆過來,不由得問:“怎麼這麼早打水啊?”
“回三公主的話,夫人身子有些不舒坦,讓奴婢打水敷了敷臉。這時候已經睡下了。”
“知道了。”騰芽心想,凌夫人和太后說了那麼多的話,想必也是哭累了。“宮門也落鎖了,你們也都歇着吧。只留下當職的宮人,仔細着殿裡的銅爐即可。”
“是。”綠沫行禮退了下去。
騰芽才喊了小皮子往耳房去。
這一晚,還真是寧靜啊。太冷的緣故,除了風聲,也真的聽不見有什麼別的動靜。
騰芽看小皮子一臉的喜色,少不得奇怪:“你這是聽到什麼消息了?怎麼這樣高興?”
“三公主你有所不知。”小皮子壓低嗓音道:“說是韋貴妃娘娘已經回宮了。我聽華榮宮伺候的奴才說起,韋貴妃一回宮,就把他們都給打發出來了。整個宮裡,就只有純好一個人陪着。像是動了大怒。據說上一回韋貴妃這樣發脾氣,還是幾年前,蘇貴妃娘娘被皇上冊封貴妃的旨意曉喻後宮的那天。”
也就是說韋貴妃這趟出宮,可沒聽見什麼好消息。
“韋貴妃入宮多少年了?”騰芽揚眉問了小皮子。
“少說也有十五年了吧?”小皮子撓了撓頭:“我記得宮裡的姑姑們說起過,韋貴妃比蘇貴妃還早入宮三四年呢。”
“怪不得她這麼着急呢。”騰芽心裡有數,於是又問:“那父皇這兩日可有被玧兒氣着?”
“怎麼會沒有呢。聽說昨天三公主你離開皇極宮之後,四公主就去小廚房,把咱們送去的黨蔘鴿子湯給偷喝光了。皇上回來,就看見幾塊黨蔘還在紫砂鍋裡。紫砂鍋擱在爐子上都給燒裂了。”
“那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就等那邊的消息了。”騰芽不知道秦順容有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心裡難免焦慮。“小皮子,好冷啊,你去廚房裡熬點熱薑湯,等下端來世子的房裡,咱們一起喝。”
“三公主,你要去世子房裡陪着嗎?”小皮子擔心的不行:“可今晚特別冷啊。”
“所以才讓你準備薑湯。”騰芽勾起了脣角:“長姐回萊燕閣了。夫人又身子不適早早的歇着了,也就只有你和我還能在那邊陪一陪。”
“好,奴才這就去。”小皮子利落的跑了出去。
門敞開的時候,一股冷風就撲了進來。
騰芽瑟縮着身子,快步趕到了凌燁辰的廂房。
這個時候,他還是睡的很沉的。騰芽站在他的牀邊,靜靜的看着他這張很好看的臉。心裡卻充滿了牴觸。
第一次見面,目睹他殺人,他就險些要了自己的命。
望宮裡,他爲了脫身,拿她的簪子去分散旁人的主意,害的她差點被活埋。
還真是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兒子。
他們母子,說不定就是自己命中註定的剋星。
一夜的大雪,整個皇宮煥然一新。
青鸞宮的宮門剛敞開,就看見外頭數十名奴才捧着各色的物品等候了許久。
小皮子心想得趕緊告訴凌夫人,可綠沫卻說夫人還沒有起。
於是他只好先去告訴三公主。
騰芽出來的時候,就看見白公公站在人前。她心裡有些疑惑,走過去的非常慢。
“公公這是?”
“回三公主的話。奴才打從昨日起,就被調到了內務府伺候。今天這是第一份差事。皇上下旨送些好的藥材和厚實的綾羅綢緞給青鸞宮。”白公公特意強調了青鸞宮,而不是凌夫人又或者世子。也就是說,這裡面也包括給三公主的。
“多謝父皇一番美意,勞煩公公了。”騰芽有些納悶,爲什麼這一回連她都有好處。難不成父皇是想“謝”她在凌夫人身邊伺候的好?
“三公主,這些東西就先存進庫房裡去吧?”小皮子笑嘻嘻的問。
“好。”騰芽點頭:“你和綠沫去打點着。”
白公公見奴才們都開始忙碌,便上前對騰芽道:“三公主,這些藥材可得仔細收好。冬日裡寒涼又潮溼,若是受了潮藥效可就大打折扣了。”
“多謝公公指點,我都記住了。”騰芽笑着和他說話。
“韋貴妃一早就去了皇極宮,好像是爲四公主的事情。是聽德奐公公說的。”白公公小聲將這件事告訴了騰芽。
“太好了。”騰芽忐忑了這麼多天,這件事總算是辦成了。“公公也是厲害,這麼快就從望宮調去了內務府。還沒恭喜公公呢。”
“公主客氣了。”
後兩句對話,兩個人故意說的比較大聲。好讓經過的人都能聽見。
“巴結好了德奐公公,自然是想去哪都方便。”白公公壓低嗓音又道:“只可惜不能跟着伺候在公主身邊。”
“公公這份厚恩,騰芽沒齒難忘。”
“別這麼說。”白公公幽幽嘆氣,臉上去不忘用笑容掩飾。
“對了。”騰芽想起來一個人:“公公可聽說這宮裡有個叫柳撫的宮婢?她在哪裡伺候?”
“柳撫?”白公公還真是知道。“她以前也曾經跟過你母妃一段時間,你身邊那個叫柳葉兒的丫頭,不就是她的侄女嘛!”
“對,是她。”騰芽點了點頭。
“她現在管着紫竹宮,是紫竹宮的掌事姑姑。”白公公疑惑的問:“公主怎麼忽然提起她?”
“那一****走後,我從你房裡出來,被她撞見。”騰芽皺眉:“總覺得她是個挺了不起的姑姑。”
“公主這話是說對了。”白公公連連點頭:“她入宮才短短几年,就已經從小宮婢成了掌事姑姑。應該是咱們宮裡頭最年輕的掌事姑姑。且自從她接管紫竹宮以來,紫竹宮一直要比金雲宮太平。的確挺了不起的。”
“哦。”騰芽沒再多說下去。
“好了公主,差事差不多了奴才也該走了。”白公公看奴才們送完了東西,就恭敬的朝三公主行了個禮。
“公公慢走。”騰芽看着一行人離開,心裡忽然就有了盤算。如果柳撫是個可用的人才,能不能設法讓她協助自己做些事呢?一隻螞蟻撼動不了大樹,會不會一羣螞蟻可以?
這個時候,韋逸霜得意的從皇極宮出來了。遠遠看見內務府的奴才們離開,心裡不禁納悶。
“純好,你說皇上又往青鸞宮裡送些什麼?”
純好斜了一眼,輕蔑道:“不外乎就是些料子、藥材什麼的。那料子是娘娘您挑剩下的。藥材是給那兩個病歪歪的藥罐子的。哼,左不過都是咱們華榮宮不稀罕的。”
“說的也是。”韋逸霜眼角含笑:“但願你說的那個法子有用。本宮只盼着能早點達成心願,別的什麼都不打緊。”
“娘娘,您就放心吧。女孩子是招弟用的。前頭來個姐姐,後頭肯定能帶着個弟弟來。奴婢瞧着這四公主是個有福氣的,想來咱們宮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純好笑的眼睛都彎成一條縫隙。
“但願吧。”韋逸霜幽幽的嘆了口氣:“招弟,那就往後在宮裡喊騰玧招弟吧!這名字聽着也吉利。”
“是。”純好笑的合不攏嘴。
韋逸霜掀起了簾子,往後頭瞟了一眼。後面跟着的那輛輦車上,乳母抱着騰玧在裡面坐着。“不是都說四公主挺能鬧騰的麼。本宮瞧着這不是滿乖!關鍵得分是什麼人來照看公主。”
“娘娘所言極是。”純好白了一眼,才道:“那淑妃是什玩意兒啊。嘴上說的可好聽了,會事事以娘娘您馬首是瞻,可真的要到讓她去辦事的時候。推三阻四的,哪一次不是拿四公主當幌子。這回好了,皇上禁了她的足,還將四公主交給娘娘您撫育。這回可有淑妃哭的時候。”這話簡直是說道韋逸霜心坎裡去了。
“就是的。”韋逸霜禁不住點頭:“本宮倒是要看看,這回淑妃還能找什麼藉口敷衍本宮。若是她再不老實,那就一輩子都別想從馨德宮裡爬出來!”
純好仰頭看了一眼天色,道:“娘娘,咱們快些回去吧。這雪又下大了。”
“唔。”韋逸霜放下的車簾,沒再出聲了。
滿天飛雪,如同鵝毛。
兩個身影卻在這時候登上了宮中最高的所在——九重塔。
九重塔挨着九重殿很近。比九重殿高處許多來。
站在第九重的塔樓上眺望整個九重殿,白茫茫的一片一覽無餘。
“太后,這裡風大,咱們還是回去吧。”妙嫦免不了要擔心太后的鳳體。“這時候不回去,等下雪大了,路該難行了。”
“不急。”太后站在這裡,聽着耳畔呼嘯過的風聲,再看着依稀能尋跡舊影的九重殿,只覺得往事歷歷在目。伸手就能接住那鵝毛一般大小的雪花,一片一片,才落在掌心就漸漸的融化。“妙嫦,你跟在哀家多少年了?”
妙嫦微微一笑:“奴婢跟在太后身邊,足足三十二年。”
“都三十二年了……”太后陷入了沉思。
三十多年前,她還是先帝的齊夫人。雖不是最得寵的妃嬪,卻因爲誕下兩位皇子而位居從二品。她比這後宮裡千千萬萬的女子都要幸運得多。即便是一生都沒做過皇后,可先帝一走,她一樣是這後宮裡最風光無限的女人。
“太后……”妙嫦擔心她的身子:“宓夫人的事情,您就別難受了。左右,她也是自己選了這條路。”
“表面上,人人都以爲她是聽從韋逸霜的吩咐,纔會那麼急不可耐的對凌夫人下毒手。可是妙嫦,你與哀家都明白,這是哀家的授意。哀家怎麼能容忍一個孀婦,重新回到皇帝身邊,怎麼能容忍朝臣和百姓在背後戳自己兒子的脊樑骨?”太后低眉,輕聲嘆氣:“可是到最後,宓夫人也沒將哀家授意她這麼做的事情告訴皇帝。在自己女兒出嫁的那一日撒手人寰……”
妙嫦連忙跪了下去:“太后已經急匆匆的趕回宮裡,只是宓夫人福薄,等不到那一刻罷了。”
“哀家卻不知道,究竟是皇帝的冷酷狠厲逼死了她,還是哀家的自私送了她這最後一程。”太后閉上眼睛,只覺得心口被什麼灼的痛。“哀家收凌夫人爲義女,就是想把她束縛在自己身邊。哀家知道她不容易,可她的心思又怎麼能逃過哀家的雙眼。”
太后絮絮叨叨的說着心底不爲人知的話。
妙嫦在旁邊跪着,只覺得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凌夫人對皇上稟明,說這是她自己的意願。”
“是麼。”太后微微一笑:“怨不得皇上沒有來福壽宮興師問罪。”
“太后。”妙嫦忍不住道:“其實您與皇上的心結,一直都不曾解開,爲何不借這次的事情……”
“哀家與皇上的心結,只怕此生都解不開了。”太后神情俱冷,聲音也沾染了寒風的凜冽。“只是眼下,必得要尋個由頭,從韋貴妃手裡奪回鳳權。只要有權勢在握,什麼都不必怕……”
“奴婢聽聞……”妙嫦剛開口,太后就扭過臉看她一眼。
“你起來說話。”
“謝太后。”妙嫦這才站起身子,走到太后近旁:“奴婢聽聞韋貴妃昨日出宮祈福,其實是香雲寺問診。韋家這些年,一直在尋訪名醫,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安排他們去香雲寺小住,只當是進香。實際上,會暗中送消息入宮,請韋貴妃去診症。”
太后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嫌惡:“一個連孩子都不會生的女人,怎麼可能把持得住後宮的局勢。哀家也不明白,她那麼拼命拼命的往上爬,到底想幹什麼。”
“韋貴妃野心勃勃,恐怕是想成爲皇后。”妙嫦毫不遮掩的說:“韋貴妃接掌鳳權以後,沒少在後宮花費心思。雖然平日裡和從前沒有什麼兩樣。但一直就沒停下剷除異己和籠絡人心的動作。現下後宮裡得寵的妃嬪恐怕都已經向她靠攏,而從前與蘇貴妃親近的妃嬪都以各種奇怪的理由,或者被困在自己的寢殿,或者被秘密的除掉,有些人甚至就那麼憑空的消失不見了。而皇上的心思又落在凌夫人身上,根本無暇理會。”
“怪不得凌夫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衆人的視線。”太后也不得不佩服韋逸霜的好手段。“她就是爲了分散皇帝的注意力,纔會有之後那麼多的事情。眼下這個局面,根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
“太后說的是。”妙嫦也覺得這位韋貴妃不簡單。“看來往後必須得小心應對了。”
“這九重殿空着也可惜……”太后意味深長的問:“縱觀這後宮的妃嬪,妙嫦,你覺得誰有資格成爲第二個宓夫人?”
這可把妙嫦問住了。寒風刺骨,只覺得臉都被吹疼了。“太后這麼問,奴婢心裡也沒譜。”
“是啊。”太后也是這麼覺得。立在這九重塔上良久,都沒覺出這後宮裡還有誰有本事扳倒韋逸霜。“哀家只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鬥完了先皇那一朝的妃嬪,還要再繼續和皇帝的後宮鬥。哀家此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舒心的日子過。罷了,罷了,先回去吧。”
妙嫦幽幽一笑,才覺得臉皮都吹硬了:“太后不必擔心,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又聰慧的女子了。總有一個能脫穎而出。”
“但願吧。”太后就着妙嫦的手,慢慢的走下轉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