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遠方的招呼下,十多個患病工人的家屬代表被迎進了勞動局會議室,爲首的那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叫甘守禮,曾經在村裡當過十多年的民辦教師,又瞭解一些國家的政策法規,就自然成爲這些人的主心骨。
會議室裡開了空調,氣溫只有二十多度,和外面的炎熱相比,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在一字長條形的會議桌上整齊擺放着瓶裝礦泉水。林遠方一邊招呼甘守禮他們在會議桌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一邊說道:“老鄉們,外面天氣熱,你們先喝點水,緩口氣,我們慢慢談。”
這些家屬們以前到勞動局來,連大門都不讓他們進去,這時卻被破天荒地被請進了會議室,享受着這麼高級的待遇,一時間都有些拿捏不住。一個個坐在柔軟的真皮會議椅上,手腳都有些不知怎麼放,也不敢大聲講話,生怕吵鬧影響了機關裡幽靜的環境,只是面面相覷地看着,一瓶瓶的礦泉水擺在面前,卻沒有人伸手去動。他們用眼睛時不時瞄一下甘守禮,看看這個見過世面的主心骨會怎麼樣做。
甘守禮雖然爲林遠方的安排所感動,這個時候倒是也拿捏的住,雖然喉嚨裡已經乾渴的要冒煙了,但是他看也不看拜訪在面前的礦泉水一眼。他們這次過來,可不是爲了喝瓶礦泉水這樣的小恩小惠的,他們是希望市領導能夠幫他們解決問題,讓那個韓國老闆拿錢出來給親人治病的!
林遠方這時走到會議桌對面正中間坐下,又伸手招呼段寧和張海軍分坐在他的左右,勞動局的其他幾個領導跟在後面,不管他們心中願意不願意,這個時候也只有跟着依次坐了下來。
龔如鵬拿出林遠方的水杯,到飲水機前爲林遠方續滿了熱水,這纔拿出一個黑皮筆記本,坐在會議室的一角,準備做會議記錄。
林遠方看着大家都坐好了,就望着甘守禮道:“老人家,現在勞動局的全體領導都在,是怎麼一個情況,你們介紹一下吧。”
甘守禮折騰了大半年,歷盡了千辛萬苦,這個時候終於等到了這個可以向市裡大領導申訴的機會,兩眼不由得有些發熱,聲音聽起來也很是哽咽:“我叫甘守禮,我兒子叫甘紅山,是韓資企業帝瑞皮具公司生產線上的員工,從一九九二年起到現在已經工作了五年多時間。去年年底,我兒子在車間工作時忽然暈倒,送到醫院去檢查,發現患上了慢性白血病。同一時間內,和我兒子同一車間的工友也有十六個人被醫院診斷患上了慢性白血病。醫院的專家推斷,很可能與工作環境有關係,建議我們去做一個職業病鑑定。可是帝瑞皮具公司的老闆金相姬非但阻撓我們去做這個職業病鑑定,而且還宣佈把我兒子和其他十六個白血病工友一起開除,而且還不支付一分錢的醫療費用。我這半年多來爲了給兒子治病,不但已經花光了全家的積蓄,而且還賣掉了家裡三間房子,可是這些錢遠遠不夠支付兒子的醫療費的。現在因爲無錢交納醫療費,我兒子已經中斷治療兩個多月,病情急劇惡化。其他工友的情況和我的情況也差不多,爲了給親人治病,基本上花光了家裡的積蓄。我們已經多次來到勞動局反映,希望勞動局能夠幫我們主持公道,讓帝瑞皮具公司配合我們進行職業病鑑定,同時負責承擔醫療費用……”
原來,按照有關規定,患者申請做職業病鑑定時,必須向職業病診斷機構繳納多項材料,其中有很多材料是需要企業方面提供的,比如勞動者和企業簽訂的勞動合同、勞動者在企業工作期間的健康監護檔案,還有勞動者工作環境的檢測資料等等。如果企業拒絕提供這些材料,那麼職業病診斷機構就無法爲患者做職業病鑑定。而沒有職業病鑑定,企業就有藉口拒絕支付治療費用。
帝瑞皮具公司顯然對這些情況非常熟悉,他們當初和員工簽訂勞動合同時都只有一式一份,而且還由公司保管,這個時候自然是拒絕把勞動合同給甘守禮他們。至於說勞動者的健康監護檔案、還有工作環境的監測資料,別說帝瑞皮具公司沒有做這些工作,即使做了,也不會提出來的。所以甘守禮的兒子和患病的工友就無法取得職業病診斷證明。他們只有到勞動局請勞動監察大隊爲他們主持公道,可是勞動監察大隊收了他們的申訴材料之後,總是找各種理由推脫,根本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行動。
甘守禮把情況介紹完畢之後,伸手從自己的挎包裡拿出厚厚的一疊資料,對林遠方說道:“林市長,這裡有我寫的情況說明,還有我們十幾個家屬的診斷證明和病歷,請您過目。”
龔如鵬就站起身來,從甘守禮手裡拿過那一疊材料,送到林遠方手中。
林遠方翻看着手裡這一份份病歷和診斷證明,看着上面一個又一個觸目驚心的白血病確診結果,心情無比沉重。這十幾個人,年齡最大的不過三十七八歲,最小的才二十四五歲,正是家裡的頂樑柱壯勞力,這個時候卻都患上了白血病,這不但是十幾個家庭的悲劇,更是整個社會的悲劇!
“張局長,”林遠方臉就沉了下來,抖着手中的病歷問張海軍道:“這個情況,你知道不知道?”
張海軍垂下眼簾,不敢承受林遠方的目光,低聲說道:“知道一點。”
“一點是多少?”林遠方哼了一聲,質問道:“勞動監察大隊爲什麼採取具體行動?”
“因爲……因爲……帝瑞皮具公司是市重點外商投資企業,我們擔心會影響企業的正常生產,所以一直想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張海軍支吾着說道。
“是企業生產重要,還是工人們的生命重要?”林遠方冷冷掃了張海軍一眼,“如果企業的生產是以工人們的生命爲代價的,這種生產不要也罷!”
“今天是二十五日。”林遠方低頭看了一下手錶上的日曆,對張海軍說道:“張局長,我給你五天時間來幫助工人們解決這個問題。如果到三十日這個問題還沒有解決,後果自負!”
張海軍額頭上的冷汗就下來了,給自己五天時間,這不是想要自己老命嗎?
就在這時,段寧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看郝向前的號碼,不敢怠慢,連忙接了起來。裡面傳來郝向前威嚴的聲音:“老段,林市長在不在?讓他接一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