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門下劍拔駑張,而排排陳列的牌位後方,一直凝望着這一切的兩雙眼睛這時候不約而同的收了回來,相互對視了一眼。
榮王被宋誼邀出府後,禇鈺就把消息送到了裴家,天黑後榮王妃忙着打點她用來掩人耳目的佛堂,已然跟隨禇家的馬車潛伏進來的傅真與裴瞻就悄無聲息地先進了祠堂。
哪怕他們沒證據證明榮王的出府是榮王妃在搞事,可有了前一夜的舉動,榮王不在家,榮王妃要是不搞事纔怪了!
所以從榮王妃進門開始,到她打開抽屜,隨後徐胤來到,這一切都落入了他們眼裡。
徐胤的企圖心暴露,令榮王妃無比憤怒,這是意料中事,讓傅真感到意外的,首先是徐胤竟然會在這關鍵時刻到來,然後是他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在王府裡逼迫榮王妃!
榮王妃就算勢力再弱,她也是王府的女主人,若她豁出去不管,不說把徐胤立斬於面前,至少他想脫身也是非常困難。而且就算脫了身,他又能逃得到哪裡去呢?他就不管事後了嗎?
如此撕破臉皮的行事,要麼徐胤就是腦子不夠用,犯蠢了,要麼就是拿到扇子這件事,比起讓榮王府追傅他更重要!或者說,這把扇子重要到可以令他不顧一切!
那麼問題來了,這把扇子到底關係着什麼秘密?
方纔他們確實提到扇子背後牽連着某個案子,那這個案子是不是白玉衚衕那樁血案?
如果是,爲什麼這樁血案能令徐胤不顧一切?
寧夫人給出的消息能得知,那死去的兩人確實關係甚大,他們的存在,能令富甲天下的寧老爺子都諱莫如深,可難道他們還是太保守了,那倆人其實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重要?
比這還重要,那又得是什麼身份?
旁邊的裴瞻雖然沒有表示,但傅真卻從這對視的一眼裡看到了默契。
榮王妃他們還在僵持,倆人又把目光對向了那邊。
徐胤伸出的手執着地停在榮王妃面前,先前榮王妃開櫃子時,徐胤沒來得及趕到,所以他不知道機關在哪裡,只能斷定東西一定已經在榮王妃手上。
榮王妃道:“你休想!”
說完她越過徐胤,飛快朝着門上撲去!
但凡權貴宅邸,總設有幾套防衛的機括,宗廟這等地方,一般不安置什麼要緊的物事,佈防的人數不會多,但是機括總是有的!
徐胤看到她這舉動,就知她是打算豁出去了,當下面色寒,已騰地躍地追撲了上去!
“不好!”
傅真以氣音驚呼出聲,“徐胤習過武的,榮王妃哪裡夠他這一擊?他這是滅口了!”
榮王妃違背祖制潛行至此,就是死在這裡也不算無辜,可這樣一來,東西十有八九就要落到姓徐的手上了!
說罷傅真就拿起面前一尊牌位準備擲過去,卻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稟報聲:“老爺!榮王來了!”
榮王二字一落地,屋裡所有人都頓住了!
榮王妃已然將手壓在了機括之上,這時她慌張起來了,徐胤當年燒死樑寧時可以不亂半點方寸,此時也不由自主地朝門檻下走了幾步,而後緊繃着臉朝着外頭張望起來!
“把門關上!”
他陡然下令,然後退回屋裡,一手擒住了榮王妃的手腕!“扇子在哪裡?把它給我!”
原本應該在城外的榮王竟然回來了,這脫離了他的掌控,眼下他必須馬上拿到扇子之後撤離!
“你想得美!王爺回來了,你受死吧!”
榮王妃看準尚未關上的門縫往外衝,徐胤揪住她胳膊立刻又將她扯了回來!
徐家兩個護衛一左一右將大門推上,隨着砰的一聲,沉重的兩扇楠木大門就已關閉得嚴嚴實實!
暗處盯着這一切的傅真情不自禁地繃緊了身子,她看了眼裴瞻,把探出去的身子又藏得更隱蔽。
榮王跨進宗廟大門,透過層層大開的門洞看到最裡進的祠堂透出來了燈火,立刻沉臉邁步,快速地朝裡走去!
“裡面除了王妃,還有誰在?!”
“回王爺,方纔徐侍郎進府來尋王妃,現不知去向!”
榮王聽到這裡頓時又停步看向了回話的人。
不過僅僅一瞬之後,他立刻又報,燃出了火苗的雙目投向了祠堂方向。
“調集侍衛,把祠堂包圍起來!”
一聲令下,四方呼應,王府龐大的侍衛隊伍頓時如潮水一般朝着宗廟和祠堂涌上去!
“父王!發生什麼事了?您怎麼突然回來了?”
披着袍子的楊蘸這時候也匆匆趕到了,臉上戴着慌色,髮髻只隨意挽着,一看就是才從牀上爬起來。
榮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是你把祠堂裡的秘密透露給你母親的?!”
楊蘸一聽這話臉都白了:“兒子沒有……祠堂裡的秘密?您,您難道把那些東西,都藏在這裡頭?!”
榮王沒有直接答他的話,卻是在穿梭的侍衛羣中更加憤怒地喝問他:“那她是怎麼知道的?她是怎麼知道偷走我身上的鑰匙來開祠堂的暗櫃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楊蘸身子都癱軟了下來,他只是告訴榮王妃,榮王平日獨處的時候會去哪裡?
他不知道東西藏在這裡,更加不知道榮王妃打聽這個是爲了來尋找這些秘密!
榮王瞪大眼睛望着他,呲牙斂目的猙獰神情,彷彿是要活吃了他!
上晌宋誼突然來邀他前往宋家別院消夏,他就覺得有點意外,宋誼是他一手推上去的,算是他的心腹,所以最近他爲什麼不出門?宋誼理應是心知肚明的。
他卻在這個時候發出了這樣的邀請!榮王直覺就不應該去。
但是榮王妃卻又說了那樣一番話來勸說他,使他覺得也有幾分道理,於是就成了行。
下晌他在宋家別院裡卻心神恍惚,什麼花鳥蟲魚,琴瑟絲竹,都沒心思。晚飯之後他就坐不住了,讓人準備了車馬回程。
宋誼聞訊之後好說歹說要把他留下來,拉扯的過程中榮王覺得他這副態度不對勁,便施壓質問,宋誼架不住,這才招了,原來他這番作爲乃是榮王妃授意爲之,榮王妃日前暗示宋誼,說榮王這些日子情緒鬱悶,讓他請出去散散心。宋誼便就照做了。榮王聞言想到了榮王妃日前一番奇怪舉動,心下猛驚,立刻把腰間的荷包解下來查看,不出意外,他荷包裡這把鑰匙竟然被調包了!
如此他豈還能耽擱下去?
立刻快馬加鞭的回了王府。
進門就來尋找榮王妃,管事卻說她去了佛堂誦經。飛奔到佛堂,卻又哪有她的人在?反倒是宗廟這邊傳來了不尋常的動靜!
事已至此,便再清楚不過了。
榮王妃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他的秘密,竟然把他支了出去,前來揭他的老底了!
“你還杵在這裡幹什麼,去書房!”
榮王衝着楊蘸一聲怒吼,然後調轉頭,飛快朝着祠堂奔去。
潮水般的侍衛早已經把祠堂給包圍起來了,祠堂裡頭,徐胤和榮王妃都已經顧不上爭吵,他們一方已經六神無主,另一方則神情變幻莫測,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還能藏着人的牌位後,傅真看着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亂象,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如此騷亂喧鬧的情景之下,唯一的好處是他們倆之間的對話不用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我們也出不去了!”她說道,“現在要被逼着看完這場戲了!”
他們來的目的不僅僅是要通過榮王妃驗證那把扇子的存在與否,更重要的是解開那把扇子的歸屬之謎。
所以榮王妃在打開抽屜的時候,他們沒有急着上前搶奪,爲的就是想借此聽聽來龍去脈,或者補捉幾個端倪,誰特麼知道後面竟然能發展到這麼離譜!
“怕什麼?只要不放火,總能出去的!”裴瞻目光一直盯着嵌在牆壁裡的櫃子的方向。
聽到放火二字,傅真腰背情不自禁變得僵直。被火燒的觸感已經刻進了她的骨髓,光是聽到這兩個,那火舌席捲全身的感覺就已經爬到她的身軀四肢來了!
裴瞻伸出長臂,將她攬在了胸前:“這屋裡全都是榮王的列祖列宗,他不敢放火的。再說,還有我。”
出着神的傅真沒提防,歪倒在他的胸膛裡。這寬闊的胸懷,倒是讓人有一絲恍神。
傅真堅決不爲男色所惑,連忙壓着他的腿瞪過去一眼:“幹嘛呢?兵臨城下了,你滿腦子想什麼!”
“想媳婦兒。”裴瞻將下巴擱在她肩膀上,透過排位之間的縫隙,眼望着那邊廂猖狂的榮王妃和徐胤,吐出來的聲音還真就跟臺下看戲似的慵懶,“他們打的再厲害,也不影響我想媳婦兒。”
傅真扭頭,像看智障似的望着他:“誰是你媳婦兒?!”
裴瞻目光定在她臉上,再慢慢往下移,定到她撐住了自己大腿的那隻手上:“你要不承認是,幹嘛摸我?”
傅真這隻手立刻彈了起來。
奶奶的,她就爲了穩住身子而撐了一下,可真會碰瓷!
裴瞻臉上有着濃濃的滿足,繼續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噓。看戲。”
王府的侍衛已經開始撞門。
只是在楠木大門沉重而堅固,又因爲殿堂裡承受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榮王投鼠忌器,而無法迅速撞開。
但是徐胤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
護衛已經不止一次的提醒他,這樣下去他們頂不了多久了。必須得立刻走!
帶來的護衛使命掩護的話,眼下他強闖出去還是有幾分勝算的,但就算闖得出王府,出去之後他又頂得了多久呢?
他已經暴露了。
出了這個門,他還得留在京城,留在朝堂,榮王明面上不對他下殺手,私下裡也一定會圍追堵截,絕不會再給他活路!
他唯一的生機,就是那把扇子了!
看着驚惶不堪的榮王妃,他疾步上前,一手鉗住了她的手臂,另一手咻的自腰間扯出一把軟劍來:“你若還不交出來,我立刻殺了你!”
榮王妃雙眼圓瞪,只顧着喘粗氣,已經說不上話來了。
“老爺,門都快被撞開了!”
護衛的語氣越來越急。
撞門的聲音也越來越震耳欲聾。
“不要放走任何一個人!”
這是榮王的聲音!
現在就算榮王妃肯說,也來不及了!
眼下走,至少還能爭取一點時間想辦法應付後續,現在不走,那就只能死在這裡了!
榮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絕對不會允許在他手上毀於一旦!換句話說,只要看見他在這裡,榮王一定會當場殺了他!
徐胤把手撒開,環顧了一圈四周,而後猛地抓起榮王妃,奮力丟向了看看撞開了大門的王府侍衛!
“啊!”
隨着淒厲的慘叫,高舉的長劍被飛來的身體阻擋了去路!而屋裡僅有的一點燈光在此時應聲熄滅!
“快掌燈!”
大門口亂成一團!
而四面的窗戶也開始了廝殺!
熄燈的剎那漆黑的夜幕伸手不見五指,等到燈籠火把齊齊涌入,成羣的侍衛前方,只有珠圍翠繞的榮王妃身中數劍,帶着渾身數不清的血窟窿滾落在地下!
“……王妃!”
不知道誰驚愕的喚了出來,隨機侍衛們屏氣凝神,都如同石化了,一般退守在旁側!
榮王大步走進,先是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殿堂裡,再低頭看着口吐鮮血,瞪圓的雙眼看向自己的榮王妃。
“蠢婦,死不足惜!”
怒斥完之後他咬牙蹲下,從她身上一陣摸索,找到那把銅鑰匙後,再狠瞪了地上的她一眼,然後迅速轉到大門後浮開了表層的錦緞!
但他手纔剛剛伸出來,神色就立刻僵凝。短暫的停頓之後,他突然蹲下身子來扒拉錦緞之下的鏤花牆飾!
眼前本應該整整齊齊拼接在一起的幾塊木雕,此刻竟東倒西歪的掛着,而強勢之下的三個抽屜,最底下的那個——也就是放置扇子的那個,正大敞於眼前,裡頭已然空無一物!
而上方放置信件與絲帕的兩層,也已經被強行啓開,別說裡頭的東西不見了,就連兩層抽屜都已經被毀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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