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雲曦要管大廚房的事情傳回芙蓉閣時,雲曦有些驚詫,甚至有些難以置信,安華幾人卻是喜不自勝,就差放着炮竹,昭告天下了。
“這纔對嘛!咱們世子妃纔是正經主子,這管家的事情就該咱們世子妃來做!”喜華心直口快,毫不避諱。
雲曦側眸望向了冷凌澈,但見冷凌澈目光清冽,淡然如水,“既然給你了,你便安心收着……”
雲曦還是覺得有些詫然,昨夜歐陽側妃被錦安王斥責之事,她已經有所耳聞。
秦側妃和歐陽側妃鬥得這般兇,想必歐陽側妃因爲此事定是恨死了秦側妃,可結果秦側妃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知昨夜她睡的可還安穩?
雲曦看了安華一眼,安華會意,指揮着一種僕人離開,冷凌澈的脣邊溢起一抹燦華的笑意,“曦兒這是想做什麼,難道不在意現在是白日了?”
雲曦心中略有無奈,卻並不接冷凌澈的話,只擡起一雙盈盈水目端望着冷凌澈,“夫君,其實我一直有一種隱隱的感覺,就是父王對你似乎並不如外界一般涼薄……”
冷凌澈眸中的柔色瞬間退去,染上了如雪的寒涼,如霜的冰冷,嘴角那完美的弧度落下,兩瓣薄脣變成了一條緊抿的線。
自從上次錦安王砸了西寧侯府,雲曦便隱隱有這種感覺,雖然錦安王一再強調他是爲了自己的面子,但明明有很多其他的方式,錦安王爲何非要選擇這最容易讓人口誅筆伐的辦法呢?
雖然錦安王一看見他們便吹鬍子瞪眼,但是直到現在他從沒有做過一件會傷害他們的事,甚至很多時候反是會不動聲色的偏幫他們。
“他如何是他的事情,與我們無關,我們也不必理會他!”冷凌澈的淡漠出乎了雲曦的預料,在她的眼中冷凌澈一直是溫柔體貼的,便是對他人的疏離也會掩藏在溫潤之下。
但是唯有對錦安王,他有一種彷彿是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憎恨和怨念,似乎那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他的仇人!
雲曦也憎恨夏帝,因爲夏帝不辨是非,對他們姐弟屢屢打壓,可是她感覺錦安王不是這樣的。
她曾以爲錦安王是因爲不喜歡冷凌澈,纔將他送去了夏國,可如今想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保全。
沒有母妃和外祖家的庇佑,在這王府之中,年僅十歲的冷凌澈可能抵擋得過那些兇殘的女人?
雖然冷凌澈遠在夏國時也沒有放棄對楚國的謀劃,但若是錦安王真的偏心,那麼這十年冷凌弘和冷凌墨有無數可以成爲世子的機會。
可是錦安王沒有,他冷眼旁觀的看着冷凌弘和冷凌墨博弈,卻在冷凌澈剛回楚國,便將世子之位給了他。
雖然外面都說這一切都是因爲冷凌澈深得殷太后的心思,可若是錦安王真的厭惡冷凌澈,那麼他可會願意?
“夫君,父王不像我的父皇,我想,他的心中是有你的!”他們兩個都沒有母妃,雲曦也曾幻想過父親的愛,可是夏帝那個人不會讓雲曦存有一點幻想。
所以如果有可能,她不希望冷凌澈也是孑然一身,若是錦安王真的關愛冷凌澈,那麼她希望他們父子兩人至少可以心平氣和……
看着雲曦那光彩熠熠,水眸盈盈的模樣,他目光一軟,將雲曦拉入自己的懷中,在她的耳邊輕輕嘆息,“曦兒,我有你便足矣……”
雲曦沒有掙扎,只靜靜的依靠在冷凌澈的懷中,她從沒有問過冷凌澈的曾經,可是今日她突然想知道,他和錦安王之間到底爲何會有如此複雜的情感。
“夫君,你爲何這般的怨恨父王?”
她輕聲問道,她能感覺得到冷凌澈的身影微微僵直了一瞬,環着她的那雙手似乎也變得像冰一樣冷。
半晌,他才輕啓嘴脣,聲音如同沉寂的水流,汩汩流出,卻又沒有一絲的起伏,“曦兒,我一直不願與你說,不是因爲不信任你,而是因爲我的過去並沒有什麼溫馨可與你分享……”
“夫君!我們不是說過嗎,不管是苦還是樂,我們都要一同品嚐!”雲曦的目光明亮而堅定,沒有一絲的猶疑。
被這樣一雙眼睛望着,冷凌澈牽動起了嘴角,這樣的倔強卻又明澈的眼神讓他該如何拒絕?
他不再拒絕,他移開了視線,望着門外那夏日繁華的景緻,那鮮豔到極致的色彩,可他的眼神卻一點點變得空洞而黯淡,彷彿失去了焦距,那雙本如星辰匯聚而成的眸中突然變成了灰色,再無一絲光亮。
“十年前,左丞相,也就是我的外祖因爲通敵叛國而被被捕入獄,卻在獄中畏罪自盡,我的舅父也參與其中,陛下大怒,株連了丞相府滿門……”
冷凌澈的聲音依然清淡,淡到仿若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左丞相府一夜覆滅,殘存的不過只有兩個出嫁的女兒,一位是寵冠六宮的宸妃娘娘,一位便是我的母妃。
我的外祖爲楚國朝政鞠躬盡瘁,爲天下黎民奉獻自己的一生,在當年八王叛亂,是他一心支持輔佐當今陛下。可最後呢,卻只得了個通敵叛國的名聲!”
冷凌澈竟冷笑出聲,可那雙眼中卻哪有一點笑意,他低垂了眼瞼,任由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色彩。
“一個是一品皇妃,一個是錦安王妃,可她們在自己家族覆滅時卻渺小的如同一株浮萍,她們的努力,她們的哀求卻沒能感動這兩個楚國最尊貴的男人……”
冷凌澈的手指有些顫抖,似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連強大如他,亦不知該如何面對,甚至不敢觸及!
雲曦輕輕握住了冷凌澈的手,一點點用力將他的手環握,指尖傳來的溫熱讓他的身體不再僵硬,他擡起低垂的眸子,眼中那暗淡悲痛的色彩讓雲曦的心疼的難以呼吸。
他的脆弱,他的無助都來的猝不及防,讓雲曦只覺的心痛如絞,卻說不出任何的勸慰,唯有用力握着他的手。
“母妃是個善良柔弱的女子,她接受不了父母兄長身死的事實,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無動於衷,於是,她用父王書房掛着的那把劍割頸自盡了……”
冷凌澈的聲音顫抖起來,冷靜如他竟是哽咽的再也說不出話來,他那宛若日月星辰般的眸子泛起了一層迷霧,遮住了所有的璀璨光華。
他十歲前的人生是絢麗奪目的,他幾乎擁有所有的美好,可這一切都在十年前的那日瞬間崩塌……
那日是左丞相府滿門抄斬的日子,他去宮裡請求皇祖母,可是不論皇祖母和宸妃如何懇求,楚帝卻是心硬如鐵,一心要丞相府滿門的性命。
他跑了出去,一路趕去刑場,可他看到的卻是滿目的鮮血和滾落的人頭,哪些人頭有慈愛溫柔的外祖母,有嚴厲卻又護短的舅父,甚至還有和他年歲相仿,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兄……
那些最最熟悉的音容笑貌如今都如琉璃一般支離破碎,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都變成了頭身分離鮮血淋漓的屍體!
天色忽的變得陰沉,大雨瓢潑而至,刑臺上的鮮血蜿蜒而下,滿地都是鮮紅的血水,那是他親人的鮮血,那些都是他最親近的人……
可他來不及回味傷痛,因爲他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種更加可怕的預感。
他一路跑回錦安王府,他顧不上傾瀉而下的暴雨,顧不得他腳上踩着的鮮血和泥濘,他失去了外祖父外祖母,失去了舅父和表兄,可他還有母妃,他要保護她……
陰沉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他停住了腳步,怔怔的望着前方,冰冷刺骨的雨水沒有因爲他是一個小小少年就對他心存善待。
他的衣衫盡透,那如絲般的長髮凌亂的黏在他的臉上,他那粉色的脣瓣變得慘白一片,耳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雷聲,那雷聲仿若是天帝的咆哮,似乎人間都隨之戰慄。
可是,他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冰冷的雨不及他內心的寒,震耳的雷不及他心中的震盪。
他面無表情的一步步向前走去,他曾以爲人在悲傷之時應該悲痛欲絕,或是瘋癲彷徨,可是傷心到極致時他的心裡卻是一片空白,沒有一絲的感覺……
心痛,是因爲心還活着,而他,在那一刻,心卻是已經死了……
“婉清!婉清!”錦安王的懷裡抱着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他在嘶吼着,可是冷凌澈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辨他的悲喜。
不,那女子穿的是一件白衣,純潔無垢的白色,卻是被她的鮮血和雨水染成了鮮紅,與刑場上的那種紅別無二致……
她的手裡握着錦安王最喜歡的寶劍,錦安王曾說過寶劍美人是他今生所愛,而如今美人玉隕,寶劍染血……
冷凌澈蹲下了身子,看着那女子蒼白卻依然絕色的臉,她緊閉着雙眼,雨水變成了她臉上的淚痕,似乎即便她不在了,也依然在悲痛的哭泣。
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生命會這般的脆弱,脆弱到不堪一擊,脆弱到轉瞬即逝。
明明這張臉在前幾日還能綻放出世間最美好的笑,明明她還可以用世間最溫柔的聲音喚他一聲“澈兒”……
他沒有哭,彷彿淚腺都被那種恨意所堵塞,他爲何要哭,還有什麼值得他哭泣的?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他的心竟是這般的冷,失去了外祖,他沒有哭,失去了母妃,他也沒有……
他拿起了女子手中的長劍,上面還殘留着殷紅的鮮血,似乎還有女子僅存的溫度。
他近乎淡漠的看着相擁的兩人,在自己父親疑惑的目光下緩緩起身,那日他說的話至今依然記得。
“她死了,你還要活着嗎……”
雲曦身體一顫,顆顆滑落的淚珠匯聚成兩道晶瑩的水痕,在夏日的陽光下泛着晶瑩的光澤。
她伸手覆在了冷凌澈的脣上,身體顫抖,泣不成聲的說道:“不要說了,夫君,不要再說了……”
她兀自低聲啜泣起來,她真是太可笑太自大了,她以爲這世間的任何事都可以放下,都可以攜手走過,是她錯了……
也許他不說是對的,他不說,他就不會再回味一遍那種心死的蒼涼,若是他不說,她就不會如這般的心痛!
他拉下雲曦的手,看着她啜泣悲絕的模樣,他輕輕擡起了雲曦的下巴,透過那層層水霧望進了雲曦的眼底。
“曦兒,我本不想告訴你,因爲我希望在你心中我可以一直做那個宛若清風皓月,如同你窗邊那片白芙蓉一般的冷公子。
可是曦兒,我不是,我從來都不是,我理應受萬夫所指,被世人唾棄!”
“不!不是的,不是的……”雲曦咬着嘴脣,固執的搖頭說道。
他扯出一抹笑,可那抹笑卻在雲曦的心間扯出了一條傷口,足以將她撕裂。
“曦兒,我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因爲我曾是個弒父之人!”
“不!”雲曦急着捂住他的嘴,可那“弒父”二字還是清晰的從他的嘴裡念出,讓她心痛的無法言說。
冷凌澈只看着雲曦癱軟無力的倒在他的懷裡,哭的傷心欲絕,悲痛難掩,可他卻沒有勸慰,只抱着她,讓她將心中的悲傷都化作眼淚傾瀉而出。
他動了動手臂,純白的衣袖瀲灩風華,自從母妃去世後他便一直穿着白衣,母妃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白衣,而他卻只會用仇人的血將他染紅!
雲曦無聲的流淚啜泣,她想起了錦安王臉上的那道疤,原來那道違和的傷疤竟是冷凌澈所做!
手刃親生父親,那時他該有多麼的絕望,多麼的痛苦!
“曦兒,你會怕我嗎?”感覺到她的哭聲漸漸停止,他輕聲開口問道,語氣沉寂如水,冷的像冰。
雲曦沒有回答她,只擡起那雙紅腫的美目深深的望着他,她捧着冷凌澈的臉,將自己的嘴脣印在了冷凌澈的脣瓣上,似在安撫,又似在表明心意。
她的眼眶很紅,那雙眼睛卻明亮的晃人,可以清晰的映出冷凌澈的身影,她捧着冷凌澈的臉,眼神堅決的直視着他,“我憐你愛你,唯獨不怕你,不論你是神是魔,你都只是我的夫君,碧落黃泉,我都甘願隨你而行!”這個並不意外的答覆卻足可以擊退冷凌澈心中的陰霾,就如同一縷陽光,衝破了層層血霧氣,融化了他心間的寒冰,讓他足可以面對世間的一切!
“沒有碧落,也沒有黃泉,我們會在這裡擁有自己的孩子,然後看他們娶妻嫁人,然後一點點慢慢老去……”他不是父王,她也不是母妃,他們會一起守住自己的家!
兩人靜默無語,只緊緊的依靠着彼此,感受着對方的心跳,情到深處,語言最是蒼白……
他們無需與對方表明心意,彼此的心跳便是最好的情話,她懂,他也懂……
書房之中,錦安王一人靜坐,桌案上整齊的碼放着軍中的公文,可他卻沒有翻看一眼。
他緩緩起身,走向了身後的書架,觸動了某處機關,打開了藏在書櫃後面的暗格。
他取出了裡面的長匣,打開後,裡面赫然躺着一把通體烏黑的寶劍。
他鄭重的雙手捧出寶劍,彷彿是在拿着一件神聖而重要的東西。
他手指輕顫的拔出利劍,與外面一塵不染的刀鞘不同,長劍上還染着凝固了的暗黑色血跡,顯得鋒芒的寶劍斑駁不堪。
他小心翼翼的撫摸着劍身,謹慎的仿若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良久,他那一向清冷的眼中浮現出了不屬於他的傷感和追思,他無力的坐了下來,幽幽開口低沉着嗓音說道:“婉清,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