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凌澈只站在一處靜默的聽着,司辰的每句話都一字不落的入了他的耳中。
他輕輕的挑了挑嘴角,微微斂首,一向溫潤的臉上卻是浮現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就憑他,也敢說等了雲曦多年?
在她腹背受敵,舉步維艱之時,他卻是在司府中享受父母雙全的溫馨生活。
在她小心翼翼,謹慎求生之時,他卻是在前方戰場浴血殺敵,快意恩仇。
司辰的等,是在等着一個時間,等着她長大成人,便可以成兩姓約盟。
而他的等待卻是將她浸入骨血,將她融進了自己的生命,這十年是他和雲曦的十年,與這司辰可有半分干係?
如今他倒是大言不慚,也敢說自己等候多年!
只是冷凌澈的心思只流轉在那雙墨色的眼眸之中,並無人留意。
雲曦坦然的擡起雙眸,迎上了司辰那受傷不解的眼神,“司辰,對不起,可是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愛,我也無法做你的妻子……”
“雲曦,你是因爲我祖母的原因才決定要退婚嗎?雲曦,我可以保護你的,若是你不願與祖母生活在一起,我們一起搬出去也好!
我也可以不再上戰場,我可以做一個文職,每日都留在長安陪你。雲曦,你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司辰不會說什麼,他每日不過是與戰馬和武器打交道,哪裡會說哄女孩子的話,可是這些便是他的心中之所想。
雲曦有些驚訝,她和司辰雖是有婚約,可是他們兩人相見寥寥。
母后在時,他們雖是時常玩耍,可彼時年幼,後來母后去了,他們也都漸漸長大,男女有別,司辰又出征在外,他們相見更是微乎其微。
“司辰,你生來便是將領之才,前方沙場纔是屬於你的天下,這靡靡長安,哪裡會有你的抱負之所?
司辰,我不是懼怕司老夫人,更不是那種會需要人陪伴,才能存活下去的女子,我之所以會退下這門親事,只是因爲我心中無你……”
雲曦心裡對司辰有所虧欠,可她既然無法迴應司辰的感情,與其藕斷絲連,倒不如快刀斬亂麻,免得耽誤了他。
司辰一直覺得刀劍才鋒利,今日才覺得,被心愛的女子拒絕,才更是傷人。
“雲曦,難道在你心裡就沒有我一絲地位嗎?”司辰紅了眼眶,往日裡器宇軒昂,春風得意的少年將軍此時卻是落寞悲哀的讓人心疼。
刀劍無眼,司辰常年征戰,身上大傷小傷縱橫無數,即便他年歲小時都沒有哭過一次,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眼睛酸酸的,似乎有一種他很陌生的液體在裡面盤旋縈繞。
“司辰,我心中並非無你……”
司辰的眼睛陡然明亮起來,卻是轉瞬即滅。
只因雲曦復又輕聲說道:“你在我心裡是好友,是兄長,可是這些都不是男女之情。
司辰,謝謝你的情意,可是我無法回饋,也不想誤了你的人生……”
“雲曦!”司辰卻是突然打斷了雲曦,他擡起頭,眉目不善的看着冷凌澈,眼中的敵意呼之欲出。
“雲曦,你拒絕我,可是因爲你喜歡上了別人?”司辰的語氣有些冷,他看着那白衣如雪,淡逸脫塵的男子,卻是在心裡泛起了一抹恨意。
雲曦一愣,卻是看見司辰正在望着冷凌澈,眉頭微蹙開口道:“我沒有喜歡上任何人……”
“那他呢?你心裡也沒有他嗎?”這不是司辰第一次發現,冷凌澈在看着雲曦時眼裡有憐惜,有愛慕,難道是他趁着自己出戰之時與雲曦說了什麼?
雲曦有些不悅,在她心中男女之事不過是兩個人的事情,或是喜歡,或是不喜,與旁人有何相干?
“司辰,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你攀咬冷公子做什麼?
司辰,你不要再胡鬧了,我們今日便去父皇那裡退了婚事吧……”雲曦沉了口氣,卻始終很是耐心。
司辰卻是顯然受到了刺激,他不相信會露出那樣眼神的冷凌澈對雲曦是無意的!
“冷凌澈,你敢說你對雲曦沒有別的心思嗎?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歡她,卻是找各種藉口陪在她身邊?冷凌澈,你若是個男人,便……”
“是!我的確心儀雲曦,而且喜歡了許久,從我初來夏國,第一次見到雲曦的時候,我便愛上了她……”
冷凌澈緩步走下臺階,純白無垢的衣襬劃過階梯,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淡若清風。
他面色如玉,眉目如畫,好似天邊的皎月,散發着清淡柔和的光芒。
他的眉目間沒有一絲凌厲,可是周身那宛若仙人般的氣質卻是讓人無法忽視,似乎他生來便會奪去別人的視線,使周遭的一切都變成背景。
這一刻,雲曦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會得到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她猶疑的望向了冷凌澈,想從他那溫朗的容顏上看透他的心中所想,卻是隻得到了一個淡然絕美的微笑。
饒是司辰也被冷凌澈這坦然的應對所驚,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冷凌澈看起來明明清瘦淡漠,身材卻很是修長,站在司辰的身邊,氣勢竟是不輸半分。
“我的確是心儀長公主,可是我知道你們二人的婚事,也從未與長公主表明過心意。
司辰將軍,這男女之事,本就講究你情我願,即便你一心爲她,可若不是她想要的,也不過是成了累贅……”
冷凌澈這些話聽來是在勸慰司辰,可這些又何嘗不是他自己的經歷?
司辰尚且可以坦露自己的心聲,可是他用了多少年,纔可以潤物無聲的走進她的世界?
他擔心他的喜歡會成爲她的拖累,他的傾慕會讓她迴避抗拒,他等着她及笄成人,等着她可以漸漸的接受他,等着他終有一日可以坦白自己的心意。
這一等便是十年,他不是她的青梅竹馬,可是他卻是比任何人陪伴她的時間都要更長。
她要走的路都是荊棘,他便脫去鞋襪陪她一起,如果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那麼他想,他比這世上任何一人都有資格說愛她!
雲曦三人之間縈繞着一種莫名的氛圍,雲曦驚詫,司辰呆滯,唯有那一人宛若清風皓月,仿若絲毫沒有留意到他的語出驚人。
“你……”司辰欲言又止,他剛纔是滿腔怒火,可是如今他得到了冷凌澈肯定的答覆,卻是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冷凌澈心儀雲曦沒有錯,雲曦不愛他也沒有錯,錯的是他,是他將兩個人的感情看得太過簡單,錯過了陪伴。
“雲曦,我會一直留在長安,我會向你證明我值得你託付終生。
雲曦,我不會同意退婚的,我一定會證明我的真心!”冷凌澈說完,隻眼神複雜的看了冷凌澈一眼,便大步離開。
院中只剩下雲曦和冷凌澈兩人,卻是較之剛纔還要尷尬。
冷凌澈看着垂眸不語的雲曦,眼神溫柔,他沒有辦法留的更久了,今年是他最後的期限,他不能也不願再隱藏自己的心意。
“雲曦,我……”
“我還有些事,今日便先離開了……”雲曦連頭都未擡,便倏然轉身,快步離開。
往日裡總是沉穩的步伐,今日顯得有些慌亂,頭上的赤金步搖劇烈的晃動着,低垂的流蘇纏繞在了一起,仿若主人的思緒一般。
雲澤還手執畫筆,一臉怔愣的看着冷凌澈,任由筆尖上滴落的墨汁浸染了紙張,污染了畫作。
“冷先生,你們三個是吵架了嗎?”雲澤有些理不清楚,滿臉的茫然。
冷凌澈腳步輕盈的邁至了雲澤的身旁,看了一眼被墨跡沾染的畫作,啓脣說道:“你阿姐的心情想必不是很好,你若是無事,多去陪陪她吧……”
這句話,他終是說了出來,若是雲曦肯接受他的心意,那麼皆大歡喜。
若是她依然逃避,那麼他不在意讓全天下成爲他們之間的踏腳石!
……
夜深,人靜,黑夜之中最是藏污納垢之時。
在一處宮殿中,屋內燃着昏暗的燭火,跳動着斑駁的光影。
“陛下壽宴我們若是不備上一份厚禮去,是不是顯的有些失禮?”殿內響起一道女聲,輕卻冷。
“您的意思是……”一男子的聲音傳來,聽起來年歲不大。
“陛下十分滿意二公主的婚事,以爲這樣便能讓他多安穩的做幾年皇帝,可是我可不願意再看到了!
壽宴之上來的都是身份貴重的皇族,若是能傷了他們,勢必就會惹得各國不悅,陛下只怕就要頭疼了!”
女子忽的低沉的笑了起來,笑聲中卻是藏着濃濃的恨意。
“可是在上一次刺殺中,千殺閣已經摺損了不少的人馬,若是在宮宴上行刺,只怕更是會傷亡慘重!”
男子有些顧慮,上一次的刺殺橫生變故,他們的人手死了不少,若不是他吹響口哨讓他們撤離,只怕那些人只會全軍覆沒!
“你可是忘了千殺閣的使命?”女子的聲音陡然揚起,凌厲而又嚴肅。
男子抿了抿脣,纔開口道:“爲了復仇!”
“對!就是爲了復仇!所以,只要能動搖夏國的根本,能讓着朝局混亂起來,便是死也值得!
況且,二公主若是嫁給了榮桀,丞相府便會死灰復燃,你可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面?”
“不願!”男子沉了口氣,眼神冷戾陰森。
女子柔緩了語氣,輕聲道:“我們等了這麼多年,才終於將千殺閣壯大起來,我知道你心中不捨,可是爲了復仇,我們只能捨得?”
“是!這些我都知道!”男子臉色陰沉,似是想起了什麼不悅的事情,清秀的臉上神色猙獰,眼裡也有着滔天的怒意。
“還有,那日出現的黑衣人可查到了身份?”
男子聞此也皺起了眉,不過是兩個黑衣人竟是誅殺了他們大半的人手,最可恨的是,他動用了所有的勢力,卻是沒有半點頭緒!
“沒想到長安城中還有這般隱秘的高手!可是看他們的行爲,似乎只是爲了保護雲曦。我們正好也可利用這次機會,看看這幕後之人!”女子揚脣一笑,雙眸泛着殘忍冷酷的光。
夏國真是安穩太久了,也該亂起來了!
……
雲澤一直記着冷凌澈的話,想着阿姐心情不好,他應該好好勸慰。
可是阿姐便是連他都不肯見,他該如何勸慰啊?
雲曦即便往日心情不好,也從來沒有不見雲澤的時候,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雲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就是心裡亂成一團,耳邊時不時的迴響起冷凌澈的那句“我心儀雲曦……”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會覺得面紅耳赤,心跳加速,那顆心臟彷彿都不屬於自己了一般,劇烈都讓她擔心這心臟會脫離她的身體。
安華和喜華不敢出聲擾她,兩人做起事來都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樂華還是一如既往的坐在窗子旁,雙手環胸,她只知道在雲曦危險的時候保護她,可是如今雲曦安然無恙,她未覺有何不妥,她一貫安靜,更不會吵到雲曦半點。
雲曦不知爲何,她最近腦海中的畫面頗多,有兩人坐在湖邊,驚起了漫山遍野的螢火蟲,瑩瑩光亮仿若是銀河傾瀉而下……
枯井之中,他們比肩而坐,看着天上寂寥的星星,傾訴着心中之事……
雲曦猛地一拍桌案,想以此來制止腦海中那不受控制的畫面,卻是嚇壞了屋內的三個丫頭。
雲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入鼻卻是一陣清冽的花香,她順勢望去,只見桌案上的純黑瓷瓶中,正插着一朵開的正盛的雪白芙蓉。
白芙蓉的花瓣已經層層打開,那雪白的花瓣仿若某人不染塵埃的衣衫和笑容……
雲曦猛的搖了搖頭,她到底在想些什麼,“這花是誰擺在這的?”
喜華左看右看,終是苦着一張臉,撇着嘴說道:“是奴婢放的,奴婢看之前的花有些枯了,就換了一枝……”
雲曦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開口道:“拿出去扔掉吧……”
“是!”喜華像吃了黃連一般,委屈的撇着嘴,走過去拿起了花瓶便要離開。
雲曦看着那嬌弱柔嫩的花瓣,心中一緊,又連忙開口喚道:“喜華,你還是拿回來吧!”
喜華都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雲曦喚她便又立刻折返。
可是雲曦一看到那芙蓉花,便會記起冷凌澈是如何拂落她頭上的花瓣,是如何在落馬之時將她一直護在懷中,她又是如何靠在冷凌澈的肩上安心的熟睡……
雲曦不禁扶額,閉了閉眼睛,喜華見此立刻討好的說道:“公主,不然以後喜華就一直捧着它吧!
公主想見時,喜華就跑進來,公主若是煩了,喜華就離開好不好?”
雲曦扶額輕嘆,開口道:“罷了,你就把它放在外室好好照看吧!”
她不出去就看不到了,這樣也就不會再多想了。
雲曦竟是真的就這般將自己關在了內殿多日,不見任何人,更是不會出去走動,她在躲着誰,她清楚,那個人也清楚。
冷凌澈深知她的性子,你逼得越緊,她便逃得越遠,倒是不如讓她自己冷靜些時日。
所以冷凌澈沒有試圖去找雲曦,便是連扶君的身份都未用。
或者可以說,她的心慌,他樂見其成,若是她心中半點無他,那她便可以像對司辰一般坦然的迴應他。
她會躲,會逃,不知如何面對他,這些都是因爲他已經入了她的心。
所以,他竟是略有歡喜。
更何況,他馬上就可以見到她了,因爲有一個她無法迴避的問題,那便是夏帝的壽宴已經不知不覺的到了!
夏帝壽宴,誰知是悲是喜,還有許多久違的人即將相見,這般一想他竟是也有些許的期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