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寧被青玉眼中的恨意逼退了幾步,此時這個一身凌冽之氣的女子與那個當初肆意張揚的女孩恍若完全不同的兩人。
榮寧怔怔的看着青玉,眼中有着惶恐和迷惘,“玉卿,可我和他們不一樣啊……”
他遠在夏國,當他聽聞她家中的變故時,事情早已過了許久,他一度以爲她死了,他傷心難過了許久,甚至覺得活在這世上也沒有意義了。
畢竟,他唯一的光明和希望都被剝奪了,他苟延殘喘還有什麼意思?
可是他轉念一想,他不能死,若是他死了,這世上可還會有人記得那個嬌蠻可愛古靈精怪的女孩?
也許,只要他還活着,她便會一直存在她的記憶中,她算不算以另一種方式活着?
直到他們在夏國再次相遇,他幾乎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的眼睛與她如此相像,他屢屢糾纏,爲的不過是希望她還能好好活在這世上。
可是,看着她那滿是恨意的雙眼,他竟然心生了惶恐,她是討厭他了嗎?
“玉卿,我和他們是不同的,你應該知道的啊!”榮寧急切的辯解道,“你不是說我是南宮裡最好的人嗎?你還幫了我那麼多,你怎麼會討厭我呢?”
青玉嘴角的笑更冷,甚至比這寒冬還要冷上幾分,“我當初幫你,與救助幾個要飯的乞丐沒什麼區別,不過我當時無聊了些,恰好可以消磨時間。
若是我當時的行爲讓你有了什麼不該有的誤解,那的確是我的不對!
可我現在只想告訴你,我恨你們榮家每一個人,就算你與當年的事情無關,可你身體裡流着榮家的鮮血,那你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敵!
我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不想爲難你,你以後也不要再出現我面前!”
榮寧搖着頭,臉色變得慘白一片,“玉卿,你是在說氣話對不對?我可以與南國皇室斷絕關係,我甚至可以改一個姓氏,求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榮寧近乎卑微的懇求着,青玉卻是緊緊抿着嘴脣,不發一言。
榮寧向前走了幾步,他攤平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圓潤的青石子,“玉卿,我們曾經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你不答應我要教我騎馬嗎?我們不是還約好要一切去你最喜歡的大漠看日出日落嗎?”
青玉深吸了一口氣,她擡頭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臉色很白,嘴脣也沒了往日裡嫣紅的血色。
那雙眼睛溼漉漉的,裡面的波光似乎一碰就碎,他的睫毛上已經泛了一層白霜,這副讓人生憐的模樣的確很難讓人狠下心腸。
青玉輕輕擡頭,從榮寧手裡拿起了那枚石子,榮寧的嘴角立刻揚起,眼中華光忽綻,整個人身上都泛着一層滿是希望的光彩。
青玉覺得他這樣的眼神太過刺眼,曾經她應該也是這般吧,充滿了無限的活力,對一切的事情都充滿了希望。
可現在她與當年那個被人踩在雪堆裡的男孩又有什麼區別?
無助弱小,沒有回擊之力,那時他等到了她,那她又能等到誰?
“玉卿,你一定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過往對不對?以後我會陪着你,會努力保護你,因爲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啊!”
榮寧笑得純粹質然,青玉冷眼看着他,卻越發的覺得刺眼,她忽然將手中的石子遠遠拋開,眼中一片決絕,“我從沒有拿你當過朋友,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絕不會有!”
青玉以爲榮寧還要糾纏一番,誰知道他竟然像瘋了一般的衝了出去,在偌大的林子瘋狂的搜尋着。
“你找它做什麼,即便你找到了,我對你們榮家人還是一樣的憎恨厭惡!”
榮寧頭也不會,只在堆雪的院中一點點翻找,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就算你討厭我,可你對我來說還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那顆石子有我們之間快樂的回憶,是它支撐我活了這麼多年,我不能沒有它……”
我也不能沒有你!
青玉沉默半晌,毅然轉身,“是你父親殺了我的家人,我與你有着血海深仇,不要再來找我,否則我會剋制不住要殺了你!”
青玉擡步離開,沒有再看一眼那蹲在地上的身影,卻有一顆晶瑩的水珠從她的臉頰上劃過,隨風消逝在了寒冬之中。
深夜,安華給雲曦打溫水洗臉,擔憂的說道:“世子妃,那榮公子也不知道在找什麼,他從下午找到了晚上,現在也不肯離開!”
“他可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有沒有派人幫他找?”
“奴婢自是派了人幫忙,可榮公子要找的是一顆石子,這着實太難了些!”安華也十分爲難,花園裡的石子少說也成百上千顆,她們真是沒法找啊!
雲曦蹙了蹙眉,回頭見冷凌澈正輕輕的拍着團團,哄着他睡覺。
“你不出去看看嗎?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她能負責榮寧的衣食起居,可關於心事她就無能爲力了。
“無事!”
冷凌澈表情淡淡,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
“你把人家請來了金陵,怎麼能不好好照顧着?外面天寒地凍的,他都已經找了一天,你就不怕他染了風寒?”
團團已經睡熟了,冷凌澈輕輕將他抱起放在了一旁的小牀裡,才吩咐安華道:“找兩個人陪着他,另外讓玄徵去熬上一壺藥茶,他若是倒下了便給他服下!”
安華點點頭,連忙出去安排,雲曦微微有些氣惱,覺得冷凌澈有些不近人情,索性不理會他。
冷凌澈無奈淺笑,伸手攬過雲曦,輕聲道:“榮寧丟的東西不是我們能找回來的!”
雲曦有些不解,茫然的看着冷凌澈,冷凌澈揚脣笑笑,捲起雲曦鬢角的一縷髮絲,緩緩道:“不是我狠心不幫他,而是榮寧丟了東西只有他們自己能找回來,就算是我也無能爲力……”
雲曦半信半疑,仍舊覺得費解,直到後來她才深切的明白冷凌澈話中的意思!
榮寧找了一夜的石子,身體不堪重負,病倒在榻,好在冷凌澈早有準備,幾杯藥茶灌下去,倒是也無大礙。
只是自此之後,榮寧的精神狀態便不大好,每日都喜歡縮在屋子裡,輕易不肯出門了。
青玉還是一如既往的在芙蓉閣做事,喜華只站在一旁看着,卻不敢再上前八卦。
上次她不過提了榮寧一下,青玉的臉色便“唰”的冷了下來,雖然青玉沒說什麼,還是將喜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不敢多言。
她覺得這兩人之間一定有問題,可惜兩個人一個病一個冷,她着實猜不出啊!
……
因着楚帝重病,今年的年節並未舉辦宮宴,只一家人聚在德彰宮用膳。
殷太后的心情本是不大好,但是團團如今長大了,會說的話也多了,總是倚在殷太后的懷裡,甜甜的喚着“祖奶奶,祖奶奶”,叫的殷太后一顆心都化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宸妃見殷太后高興,便逗着團團道:“團團最喜歡誰呢?說的好了,姨奶奶有好東西給你!”
錦安王立刻咳了一聲,他坐直了身子,頻繁的衝着團團使眼色。
團團看了看雲曦,見雲曦挑眉看着殷太后,便仰着頭,摸着殷太后的臉,軟糯糯的說道:“祖奶奶!我最喜歡祖奶奶!”
“哎呦!真是哀家的小乖乖!哀家真是沒有白疼你呦!”殷太后聞後高興的紅光滿面,抱着團團便是好一番親。
錦安王略有失落,不過轉念一想,輸給了自己的母親也不算丟人,再則只要能哄母后開心便好。
“那團團你第二個喜歡誰呢?”
錦安王不甘心的繼續發問,團團這次卻是想也不想就揮着兩條小胳膊,衝着雲曦喊道:“孃親!孃親!”
錦安王沉了一口氣,默默安慰自己,哪個孩子都是與孃親的,這也不算什麼。
接着便只見團團掰着短短的手指,認真的數着:“還有祖父、舅舅、小叔……”
團團將桌上的人都說了一個遍,錦安王感動的都要哭了,雖然他沒能當上團團最喜歡的人,但至少也排在前三啊!
錦安王得意的看着冷凌澈,就算這個逆子總是阻礙他見團團,可團團還是更喜歡他的!
宸妃笑着搖頭,這個小娃娃自小便這般聰明,還真是誰都不得罪,只要坐在桌上便全都數了一個遍!
“團團,你怎麼把你父親忘了呢?”團團數了一圈還沒有提到冷凌澈,宸妃便連忙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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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團皺着兩道尚淺的眉毛,一張小胖臉上滿是糾結,他委屈的撇撇嘴,撅着小嘴嘟囔道:“有時喜歡,有時不喜歡……”
衆人都被他這副小模樣逗得直笑,宸妃捏了捏他白胖的臉蛋,笑道:“那你什麼時候喜歡,什麼時候不喜歡呢?”
“舉高高的時候喜歡,搶孃親的時候不喜歡!”
衆人一愣,冷清落“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連連問道:“他是怎麼和你搶孃親的?”
“嗯……嗯……”團團認真的想着,皺着小眉頭說道:“他抱孃親,親孃親,不讓我和娘前睡覺覺……”
“咳咳!”雲曦紅着臉咳嗦了起來,她伸出手,看着團團道:“到孃親這裡來,你怪沉的,別累壞了你祖奶奶!”
殷太后笑着將團團放在地上,團團屁顛顛的撲進了雲曦的懷裡,看着桌上衆人調笑的目光,雲曦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冷凌澈淺笑未語,也未多責備一分,可是第二日便命人將團團的房間收拾了出來,當天便將團團扔了進去,美曰其名是爲了讓團團學會獨立自強。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哪裡是教育,分明是報復!
春暖花開,萬物復甦,冷凌澈佇立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
“在看什麼?”雲曦走到冷凌澈身邊,她挽着冷凌澈的手臂,和他並肩而站。
“再過不久,我或許便又要離開了!”
挽着冷凌澈的手微微用力,半晌雲曦才緩緩開口,“這一次又要去多久?”
冷凌澈搖了搖頭,戰事無法預測,更何況如今榮桀沒有後顧之憂,這次他們也要正面交鋒了!
雖然榮桀不是個好人,卻也的確是個厲害人物,短短時間便平息了南國內亂,倒是比他那個父皇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這次出行我倒是沒有後顧之憂了,有澤兒在,他也會護你們周全!”
雲曦將頭貼在冷凌澈的心口,其實這世上最讓她心安的便是冷凌澈,他無需做什麼,只要有他在身邊,她便覺得便是天塌下來都無足畏懼。
冷凌澈笑着握了握雲曦的手,溫柔的安撫着她。
他望着春意融融的景色,目光卻陡然變得凌厲起來,“不過在離開前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有些人,有些債,也該清一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