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記憶中那一道讓日月星辰都失色身影出現在在她眼底。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穿黑色,繡有金絲九龍紋路的王袍,穿在他的身上,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合適,已經讓人不得不從心底裡生出這樣的感慨,那種君臨天下的氣場已經在無形中由內而外的散發了出來,一如他身上的幽幽蘭香。
這個時候,他不該是回到皇宮,在皇朝殿大宴羣臣嗎?
何夢錦有些疑惑的將目光在他身遭打量了一番,這才發覺,賀蘭珏額上有細微的汗水滲出,而他的呼吸也比之平日裡的沉穩快了半拍。
他是飛速趕了過來?
想到此,何夢錦纔想起自己以何種身份身處何地,答應了在驛館作爲人質,卻跑來這京兆尹的後院,再往細了想,自己是正打算遠離京都,會不會是已經被他察覺,這樣一想,她難免有些心虛,將目光別了過去,改爲去看他身後的芙蕖。
初春時分,滿池的綠意尚未甦醒,衰敗的景象讓人的心也跟着多了幾分惆悵。
何夢錦不說話,賀蘭珏亦是沉默。
一個月未見,再以這樣一種方式見面,兩人之間仍舊是無言的沉默。
良久,這一次,卻是賀蘭珏先開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說出來的亦是讓何夢錦的心跳漏掉半拍,所有的心神都貫注的話,她轉首,迎着他比如星空皓月更爲明亮的目光,不答反問道:“我若問了,你會說嗎?”
聞言,賀蘭珏默然。
何夢錦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接着看着他朝她走了過來,走的很慢,每一步似走在她的心尖上。她忍不住提着腳尖,將身子往後挪了挪,這一動,背後就是假山,再沒有別的可避的地方。
而賀蘭珏在她身前站定,微微低頭,看向她,他一貫平靜從容的神色此時卻難得的帶了一抹猶豫不決。
他們兩個都是何其聰明的人,有些話題,不需要言明都已能猜到對方所指。而此時。何夢錦最關心的。最想要問賀蘭珏的,自然指的是她的身份。
見他如此神色,何夢錦試探性的開口道:“爲什麼?因爲我的身份讓你如此爲難?”
不等賀蘭珏開口,何夢錦便將自己的疑惑道了出來:“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對不對?前幾日。在灕江抓到了一名要行刺我的女子,她言語間似是對我有着莫大的恨意,而當我推測她是北齊皇宮中人的時候,她也並不否認,可是我跟北齊並無任何瓜葛,何至於跟皇宮中人有着這莫大的仇恨,這都跟我的身份有關,對不對?”
賀蘭珏不言語,只垂眸看着她。他深邃的目光裡,有着何夢錦看不明的情愫。
“爲什麼?”何夢錦對着他的眼眸再度問道,她還待說什麼眼前突然一黑,耳畔風聲一緊,下一瞬。她跌入了某人帶着幽幽蘭香的懷抱。
措不及防的被他抱了個結實,何夢錦連掙扎都忘了,整個人如同木頭樁子一般,僵硬的保持着姿勢,楞在原地,只聽頭頂上傳來一聲輕嘆:“因爲,我怕。”
聲音很柔,很緩,依然是那般悅耳的音色,但這般的語氣卻是何夢錦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他說,他怕。
在她的認知裡,天人一般存在無所不能的賀蘭珏的字典裡,從來不可能有怕這樣的字眼,他總是那位從容立於雲端指點山河談笑飲茶的王者,此刻,他卻對她說,怕。
何夢錦一驚,下意識動了動身子,豈料被賀蘭珏抱的太緊,掙扎不開,這時候,埋在他溫熱寬厚的胸前,何夢錦才終於聞到了濃郁的酒香。
之前她滿腹心思都放在同他的對話上,再加之他本來身上就帶有幽幽的蘭香,所以她才未注意到,此時再仔細一聞,這般的程度,應該是喝了不少。
賀蘭珏從一開始就讓她覺得不同尋常一般,也才終於有了解釋,原來是在大宴羣臣的時候喝多了,喝醉了。
何夢錦忍不住苦笑,他這樣算是酒後失態嗎?
心頭這樣想着,但難得遇到賀蘭珏如此,何夢錦便盤算着要不要試着看看他到底醉到何種程度,能不能從他口裡套出話來。
兩人不是第一次靠的這麼近,幾次遇到危險,賀蘭珏也曾抱着她,但那時候即便是心頭有着遐思,卻也是因爲情勢所迫,她可以催眠自己,而今,這樣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霎時間讓她不知所措,一顆心如同有人在擂鼓,跳動的不受自己控制,臉上更是如同被潑了一層辣椒水,燙得驚人。
何夢錦甚至可以想象的到,若不是天色昏暗,自己該是要丟人到何種程度。
在千軍陣前不改從容,在生死關頭能談笑風生的她,竟然會對某個疑似醉的厲害的人毫無預警的擁抱不知所措。
意識到這一點的何夢錦惡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脣角,藉由脣上傳來的痛楚,讓自己瞬間靈臺清明,強裝鎮定,她道,“讓我知道身份,難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嗎?”
“嗯。”賀蘭珏頭靠着何夢錦的肩膀,並不鬆開對她的鉗制,聽到何夢錦不放棄再度問起,他蹭了蹭何夢錦比絲綢順滑的頭髮,點頭承認。
何夢錦頃刻間覺得,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人能比他更惜字如金,即便是醉了,也擺明了多半個字都不肯說。
而且,他到底是醉意有多深,她尚且不能定論。
既然再問不出什麼,何夢錦眸光一轉,本是在推拒着賀蘭珏的手臂一鬆,改爲主動迎合的一攬,擡手便學着賀蘭珏,環抱住他。
“那好,我不問。”
她垂眸,很配合的靠在賀蘭珏胸前,安然的神情,是她從未有過的乖巧。
賀蘭珏一怔。
旋即,就見着他腳下一軟,身子綿綿的倒了下來,何夢錦趕忙收回剛纔在他後頸偷襲的手扶住他。
將他身子扶靠在假山上,何夢錦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感覺一切來的那麼容易,賀蘭珏竟然會中了她的招,不過轉念又想他今日因着醉酒本就不同往日,她也就釋然了。
她彎腰,將他的身子調整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靠在假山上,雖然明知道他已經昏迷聽不到,何夢錦猶自對着他閉着的眉眼輕聲道:“那我自己去找答案。”
說罷,她起身,足尖一點,飛速的掠過了庭院,直奔冷香的方向。
比起冷香,賀蘭珏的功夫不知道高了多少,所以纔會在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進了這後院,等到何夢錦出來的時候,見冷香毫不知情的神色,她便也只當剛纔的一幕沒有發生,並未對她講起,畢竟,她那樣的窘態,越少人知道越好。
和冷香打了一個照面,兩人二話不說就直奔城門口方向,此時天色還不算晚,加之今天新皇登基慶典,爲方便百姓觀摩,城門會在子夜時才關閉。
夜風沁涼,帶着京都裡不知道何處栽種的梨花香,氤氳着一縷若有似無的甜和芳。
在何夢錦頭也不回的奔出院子的同時,被她拋在身後,靠在假山上的賀蘭珏就睜開了眼眸。
明眸似水,閃耀着比琉璃奪目的純澈光彩,哪裡還有半點醉意。
何夢錦前腳剛出後院,蕭冷的身形就跪倒在他身前:“主子。”
賀蘭珏有些失落的看着尚且帶着那人淡淡的髮香的袖擺,吩咐道:“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