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難過
依據那些夥計擡着大木罐時略艱難的樣子,可以看得出那裡面滿滿的都是銀子
。
這十幾車,滿滿當當,手筆很大。
閻以涼一路跟蹤,直至上午時分他們才進了城。今天是十五,而很顯然的,那個姓樑的又開始施粥了。所以,街上人並不多,這車馬一路往這邊走,倒是十分清淨。
不知這後‘門’屬於哪個宅子,但依據猜測,閻以涼想應該與那個姓樑的分不開關係。
若是想一探究竟,那也只能等天黑才行。夜黑風高,掩住身影,勝算也最大。
一車一車,看着他們有序的搬運,直至最後一車。
五大三粗的夥計將最後一個大木罐擡進後‘門’,那‘門’便從內被關上了。車馬離開,這巷子歸於平靜。
閻以涼站在院牆後屏息查看,待看着那車走遠,她也微微站直身體打算離開。
然而,她剛剛站直身體,就聽到一些不同尋常的動靜。儘管很細微,可是在這如此靜謐的地方,那刻意隱藏的聲音卻顯得很清晰。
眯起眸子,閻以涼盡力無聲,微微一躍,便輕易的躍至院牆另一側的牆頭。一手搭着牆頭,她微微探頭往傳來聲音的地方看,這一看,卻是不禁一詫。
隔着幾個院落之後,一個熟悉的人站在牆角,正在垂眸看着地面,看樣子是在思考呢。
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他,他不是應該回固中了麼?而且應該是兩個月前就回去了。
看着他,閻以涼緩緩低下身子,並不打算過去找他。
腳落地,站在院牆下,閻以涼打算就此離開,晚上再過來一探究竟。
然而,就在她站穩時,細風傳來,她緊抿的‘脣’角動了動,下一刻,一道白影便從身後的院牆上翻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她面前。
看着他,閻以涼緩緩眨眼,“衛郡王,好巧啊!”
太陽當頭,陽光耀眼,灑落在他身上,也使得他看起來格外的刺眼,似乎都不能正常的看着他
。
衛淵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那層清冷卻消失不見,似乎陽光太烈,它們盡數被烤焦了。
“明明看到我就在那兒,爲什麼不過去?”上前一步,衛淵擡手,貼着閻以涼的耳邊,然後撐在了她身後的牆上。這樣一來,他也把她圍困在了自己的身體與院牆之間,逃無可逃。
他身上的味道飄過來,心底升騰起一股久違之感,就像閻以涼感受到的那般,他們的確分開了很久。
“看你那麼認真,不便打擾。”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分明有一些柔軟流出來,不再堅不可摧。
“說謊!”上前一步,以另外一隻手捏住她下頜,靠的更近,他更像是在‘逼’迫一般。
‘脣’角有些微的上揚,閻以涼抓住他捏着自己下頜的手,“看你鬼鬼祟祟的,不想打擾你罷了。不過,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是應該回固中了麼?”
握住她的手,衛淵低頭近距離的看着她,呼吸之間完全感受的到來自她身上的氣息,“看來,你這段時間也沒閒着,沒收到我給你送去的信?”很顯然的,閻以涼是沒看見那幾封信,否則也不會這麼問了。
“嗯,我的行蹤是隱藏的,沒有幾個人知道。你一直都在岐城,沒離開過?”那時從漳州分別,她以爲他回固中了。
“當然不是,我回固中了。不過,半個月後便回來了,因爲查到了不得了的東西。”低聲的說着,他的視線不離她的臉。
“咱們倆的收穫或許差不多,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先離開這兒。”這還是別人家的院子呢,白天都出去做事了家裡沒人,若是突然有人回來,瞧見兩個陌生人在這兒,估計會嚇一跳。
站直身體,衛淵握着她的手,眉眼間盡是笑意,“走吧。”
趁着巷子裡無人,二人躍出院牆,之後便眨眼間消失在巷子裡。
沒有回城裡,兩人反而直接到了城郊。這個時節,城郊綠地盈盈,一些‘花’兒也都盡數綻放,豈是一個清新了得
。
小樹林裡,兩個人影極快的閃過,不過卻在一剎那間停了下來,恍若有絲線拽着他們一般。
衛淵先停下,牽着閻以涼的手用勁兒,她眨眼間就被拽了回來。
沒有抵抗,她看起來能很輕易的被擺佈。
將她拽進自己的懷中,衛淵擁住她,收緊手臂。
閻以涼什麼都沒說,任他抱住自己,她也緩緩擡手圈住他的腰。
“有沒有想我?”低頭,衛淵貼着她的肩頸,一邊低聲問道。
“閒來無事時,倒是會想想。”閻以涼開口,這種回答顯然並不具備真實‘性’。
衛淵輕笑,“那看來你這兩個月應該都是閒來無事。”
“盲目的自信,時間久了會變成傻子的。”閻以涼靠在他身上,一向嚴肅冰冷的臉龐,此時卻被柔軟的笑意所佔領。
“你看我現在像不像傻子?已經無‘藥’可醫了。”擡手輕輕地撫着她的長髮,衛淵擡頭看向懷裡的人,星子般的眼眸幾分深暗。
看着他,閻以涼緩緩眨眼,“像。”不止像傻子,而是被傻子附體了。
笑,衛淵緩緩低頭靠近她,他身上的味道以及呼吸之間的氣息,也緩緩的將閻以涼全部包圍。
越來越近,閻以涼幾乎能聽得到他越來越快的心跳,擡手,就在他即將成功之時,閻以涼擡手擋在了自己的‘脣’前。
衛淵的‘吻’落了下來,不過卻落在了她的手心。
動作保持了幾秒,衛淵退開看着她,“不行?”
放下手,閻以涼退後一步,“太亮了。既然咱倆是偷偷‘摸’‘摸’,還是夜黑風高時比較好
。”
“你還真把我當成養在外頭的情人了?”衛淵無言,一腔熱情盡數被打散。
挑眉,閻以涼不否認,“說說正事兒吧,你在岐城查到什麼了?”席地而坐,衛淵很重要,但是正事兒一樣也重要。
看着她,衛淵幾不可微的搖頭,隨後也坐下,並且直接身子一歪躺在了她‘腿’上。
閻以涼並沒有什麼意見,將手擱置在他‘胸’口,低頭看着他等他回答。
“樑作辰應該是這東南一代的小頭領,附近城裡的商人將錢送到他這裡,日期是每逢初一十五,就是他給乞丐施粥的日子。而且,經過調查,這樑作辰的姑母樑青語嫁給了樑家的琴師,後二人搬離岐城。我覺得,這個樑青語,大概就是你娘。”看着她,衛淵一字一句道。
閻以涼眯起眸子,“你的意思是說,我姓樑,是跟隨了母姓?”
“嗯。”抓住她放置在自己‘胸’口的手,輕輕的捏,一邊看着她。
“所以,當時的柳城樑家也根本不是什麼富商,可能是那附近一帶的據點兒。四周城內被收買的商人將錢送到樑家,然後再運出去給那個幕後黑手送去?”這就能解釋了,當時有人瞧見晚上有大車的重物從樑家運出來。
“就是這樣。而且,樑家很可能是有兩三代都在幫這個幕後黑手做事。只不過,你父母或許是不甘一輩子做棋子,隨後反抗。我父親,大概去你家也不是因爲錢,而是查到了什麼。誰想,你家被滅‘門’,我父親也死在了那裡。”衛淵輕聲的說着,越深入的調查,就會發現當時他們的推測是錯的,有些事情並不是表面那麼簡單。
“若如你所說,這一切也就通順了,她不讓我再說自己是樑家人,原來是這個道理。”這樑家,有着十分不同的任務,而且還是一代傳一代。
“你又調查了誰?追到了岐城。”捏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衛淵躺在她‘腿’上十分恣意。
“甘城的油商。這羣人啊,能收買就收買。不能收買就做出替代品來以假代真,現在,不知大燕有多少商人都被調了包。”擡起另外一隻手,閻以涼以一根手指點在他額頭。
自然感受到她的動作,衛淵不禁眯起眸子,似乎很舒服
。
“這麼說,漳州的汪萬財也是假的?”所以,衛天闊纔會下令格殺,這也就說得通了。
“嗯,真的在皇都呢。”看他眯起眼睛的模樣,閻以涼不禁‘脣’角微彎。
“那些疑點有沒有‘弄’明白呢?”漳州的一些疑點,不調查清楚,或許會留下禍患。
搖頭,“回到皇都之後的第二天我就和寧筱玥離開了,皇上命我調查,也算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找出滅‘門’仇人是誰。”其實又怎麼不是給衛淵的另外一種協助。
“若是知道大燕的錢不斷的運往祁國,皇兄會很生氣。”衛淵輕笑道。
“他已經知道了,的確怒不可遏。現在大內‘侍’衛也在各地調查,查出來便直接格殺。”現在不知已經有多少富商‘暴斃’了。
“既然如此咱們得快些調查了,不然線索全都被切斷了。”衛淵幾不可微的皺眉,全都殺了也不是好事兒。
“嗯,現在看來,這個姓樑的很重要,查他就行了。”順着細小的支線找到了一個節點,那些小支線都可以切斷了。
“他很謹慎,每月的初一十五以施粥的名義吸引城裡人的視線,那邊便會有車馬進城,將錢送到他府上。有時多,有時少,不過半年積攢下來應該不少。我想,接下來他就會往外送錢了。”肖黎說過,半年一次。興許他不會親自送,或許會‘交’給另外的小頭領。
“怪不得‘弄’來那麼多的乞丐,原來是爲了分開城裡人的視線。”閻以涼點點頭,施粥的目的原來在這裡。
“這次送錢,肖黎興許還會心生搶奪的想法。不過,這次最好讓他們順順利利將錢送到肖霆的手裡。”然後,跟蹤調查肖霆就行了,一定會找出那個幕後黑手是誰的。
“那你最好提前警告他,上次被騙,他幾乎發狂。”這次又有人送錢,他估計會爲了報上次的仇而直接去搶奪,連等都不等了。
“嗯。”捏着閻以涼的手指,衛淵輕聲迴應
。
“肖黎的身邊有個整容高手,但是這人也只是爲肖黎效力。那幕後黑手也造出了很多的假冒的富商來,他身邊定然也有高手。你覺得,在這個世上有此等技藝的人是否碰巧學了同一‘門’手藝?還是師出同‘門’?”這一點,閻以涼也思考了很久。若是兩人師出同‘門’,那麼肖黎或許會從他身邊的那個整容師那兒得到許多。
“師出同‘門’的可能‘性’更大,所以,肖黎定然還有些秘密。”他知道的比他們更多。
“他不說便不說,但是決不能再破壞我們的調查了。”警告他是必須的。
細風吹拂,這小樹林裡十分靜謐,青草香和着陽光的味道,讓人不禁昏昏‘欲’睡。
衛淵躺在閻以涼的‘腿’上,看樣子十分舒坦。
“我本打算晚上去一探究竟的,這幫人把那麼多錢藏到了哪裡。不過,既然你都調查出來了,我也沒必要再去打草驚蛇了。可是,今天怎麼是你親自跑來調查的?”按理說,他很少親自上陣,畢竟手底下那麼多人。
“他們這些日子在岐城走動太頻繁,只有我沒有出現過。爲了避免出現意外,所以我便親自來了。所幸我親自過來,否則不是見不到你了?”薄‘脣’微揚,今天的這個決定做的十分正確。
輕嗤一聲,閻以涼轉開視線看向別處,“寧筱玥大概已經進城了,我們回去吧。還需要通知大內‘侍’衛一聲,甘城的油商有問題。”不管是不是假的,都得處理掉。
翻身坐起來,衛淵抓着她的手看着她,“既然碰到了,那麼就此一同調查?”兩個月不見,若是再分開,或許就不止兩個月那麼簡單了。
“再說吧。”沒有準確的答應,閻以涼鬆開他的手站起身。
幾不可微的搖頭,衛淵也站起來,看了她一眼,最後還是牽住了她的手,十指緊扣。
不掙扎,任他拉着,兩人走出小樹林。
在城裡行走,二人也刻意避開人多的地方,最後繞到了一座茶樓的後‘門’,先後躍了進來。
順着後‘門’走進茶樓,嶽山等一些護衛還有禾初都在,瞧見閻以涼,他們看起來並沒有多意外
。
閻以涼眯起眸子,稍稍一聽,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除了寧筱玥還能有誰。
“她什麼時候來的?”這寧筱玥正在吃東西,儘管在二樓,可是在這下面聽她聲音也格外清楚。
“寧小姐上午便到了,那時對面的施粥還沒有結束。”嶽山回答,臉上隱有笑意。
衛淵側頸看了她一眼,“看來寧小姐正在用飯,你上去也用些吧,都聽到你肚子叫了。”
閻以涼沒什麼表情,掃了他一眼,警告的意味卻很明顯,警告他別在他人面前和她套近乎。
衛淵不以爲意,看着她轉身上樓,他眉眼間的笑意也收起,“拿紙筆來。”他要寫封親筆信給肖黎送去,告訴他不許妄動,別想再搶銀子。
二樓,一間房間的‘門’大開,食物的味道從裡面飄出來,香的很。
寧筱玥坐在茶座邊,果然正在吃飯。
走進來,寧筱玥也擡頭看過來,“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找到我的。快來,這禾初做的飯菜就是好吃,快快。”邊說着快快,邊往嘴裡塞。閻以涼吃飯的速度她是知道的,她若是不搶,根本吃不飽。
走過來坐下,閻以涼看了一眼,隨後拿起筷子,吃飯。
風捲殘雲,所有的食物都光光,寧筱玥撫着自己的肚子,一邊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莫不是,你碰見衛郡王了?”這倆人都去調查了,說不準兒調查的是同一件事,極有可能碰上。
“嗯。”喝水,閻以涼淡淡迴應。
“真是有緣分,大燕這麼大,你們都能碰上。”笑的意味深長,相比關朔,寧筱玥覺得閻以涼和衛淵要更般配,最起碼衛淵是個男人,不是男孩兒。
“要儘快通知大內‘侍’衛甘城的油商有問題,他是否經過整容,需要你的判斷。”寧筱玥是專業的,她給出的答案具有權威‘性’,在皇上那裡也能‘交’差
。
眨眨眼,寧筱玥盯着她,“什麼意思?我還得回去?”她今天剛剛到岐城,還得折返回去?早知道她就不走這一趟了。
“放心吧,肯定會有人來接你的。而且我相信,定然還有一大批的屍體等着你驗呢。”這段時間大內‘侍’衛不知殺了多少人,真真假假,需要寧筱玥驗屍。
幾不可微的撇嘴,寧筱玥哼了哼,“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你不跟我回甘城?”
“嗯。”簡單一個音,她沒做任何的解釋。
“你若是因爲案子,那我無話可說。若是因爲某個人,我可會罵人的。”重‘色’輕友。
閻以涼幾不可微的挑眉,“隨意。”
“你、、、”寧筱玥眯起眼睛,最後幾分咬牙切齒,“重‘色’輕友。”
“寧小姐在說誰重‘色’輕友?”‘門’口,一個月白的身影轉進來,語氣清冷,又帶着幾分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看過去,寧筱玥下一刻便站了起來,“衛郡王?真是巧啊,這大燕這麼大,咱們就這麼遇上了。”
衛淵幾不可微的點頭,“是啊,的確很巧。”
寧筱玥暗暗撇嘴,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閻以涼,這倆人一樣的表情,任誰看都沒什麼戲。可是,他們倆在同一個空間的時候,總是有那麼一丟丟的奇怪,連空氣都變了。
衛淵在靠窗的軟榻上坐下來,一時間,房間裡無人說話,氣氛似乎也有幾分詭異。
寧筱玥轉了轉眼睛,隨後開口道:“去年王爺離開的時候,刑部冒出來的那個冒牌貨,和王爺長得真是一模一樣。我們的眼睛都不怎麼好用,根本沒看出來那是個假的。誰知道閻以涼的眼力居然這麼好,一眼就看穿了。嘖嘖,我想啊,若是沒有熟悉到一定的程度,大概也沒有這種能力。”
“聽說了,閻捕頭的眼力的確很好。”看着閻以涼,衛淵神‘色’如舊。她三番四次的警告他不許被人發現,在人前不許套近乎,他在極力的配合。
閻以涼看向寧筱玥,黑白分明的眸子盡是警告,警告寧筱玥適可而止
。
寧筱玥幾分得意,“閻以涼和關朔的訂婚很可惜王爺沒能參加,否則也能做個見證。這婚期已經定下來了,現在他們就是未婚夫妻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寧筱玥簡直要笑出聲來。
衛淵的臉‘色’果然變了,不是他平時的那個清冷程度,而是接近冰點。
看了他一眼,寧筱玥長嘆口氣,“和你認識了這麼久,還從沒見過你何時像那天那般難過。只可惜我也不怎麼會安慰人,我去給你拿些水果來吧,這個比安慰人好做。”話落,寧筱玥舉步走出房間,臨走時還將房‘門’帶上了。
‘門’在身後關上,寧筱玥站在原地,驀地無聲笑起來。怎麼看,他們倆都應該是有點什麼,也好,衛淵比關朔那自然是要好上太多了。
而且,若衛淵真是真心實意的,那麼這個婚約也就不算什麼了。
順着走廊走至樓梯口下樓,順便的告訴樓下的人沒事不要上去。
樓上,兩個人自寧筱玥離開後便沒有再說話。
衛淵看着她,眉眼間的清冷逐漸褪去。
“還要你自己來做麼?我來做的話,更快一些。”說的不是別的,是她和關朔的婚約。閻以涼說自己來,衛淵在最初也隨她。不過寧筱玥剛剛的話,卻更像是一塊大石砸進了平靜的湖面,衛淵也是忽然才知道,原來閻以涼也因爲這個婚約而難過。
“我的事情,我自己來做。”關朔正在長大,閻以涼想等着,等他有膽量反抗自己。
衛淵微微皺眉,“怎麼能算是你自己的事情?”
“你沒出現的時候,這個婚約就有了,當然是我自己的事兒。”最關鍵的是,那時她答應了也沒任何的難過,而且也沒想過她會有一天因此而難過。
衛淵深吸口氣,看着她,幾分無奈。亦如那時他所想,她若是‘性’格如第一次見她時那般,隨他搓圓捏扁,這事兒也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