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阿史不來城的絲綢古道位於千泉山以西,是天山山脈的一座分支,從遠處遙望,整座山峰生出許多褶皺懸崖,使得山上的積雪也被隔斷爲一道道的雪痕,像極了從山頭傾泄而下的千道瀑布,因而名爲千泉山。
山下的坡道被常年來往的商旅踏得寸草不生,地面甚至裸露出了岩石,堅硬呈紅褐色,風化後的岩石碎片散佈在道路上,棱角尖銳,幾乎要割壞馬蹄。
上午下了一場小雨,很快便被日頭烤乾蒸發,千軍萬馬踏在古道上,掀起了陣陣塵土,雖不至於煙塵三千里,但幾裡地還是有的。
李嗣業扯下一塊中衣下襬,當做口罩綁在嘴上,在這樣的灰塵中行進,不等走到阿史不來城,光吃土就吃飽了。
岩石與夯土堆砌的土城牆出現在視線中,城頭上飄蕩的,正是拔漢那可汗的旗幟。
衆人都加快了腳步,很快來到了城門前。阿史不來城門洞大開,拔漢那可汗的牙旗立在城門前,可汗一行列出軍陣,迎接遠道而來的唐軍。
夫蒙靈察翻身下馬,與拔漢那可汗阿悉爛達相互見禮後,詢問起前方的情況。
“可汗進城時,可曾遇到抵抗?”
阿悉爛達點點頭說:“城中只有坐商居民,未曾遇到軍隊,恐怕前方的俱蘭城也是如此,據我推測應當是爾微特勤收縮兵力,全部集中在了怛羅斯城中。”
“確實如此,”夫蒙靈察捋須說道:“根據突騎施內部傳聞,爾微特勤無論才具還是名望,都不及其兄吐火仙可汗。以此推斷,他收羅在怛羅斯城中的部衆,恐怕也不及碎葉城。”
“若是如此,那還倒好,希望能夠儘量減少殺孽。”
“應當派人及早進城查探虛實。”
兩人簡短地交談了幾句,阿悉爛達主動退後半步,躬身說道:“請夫蒙將軍入城。”
夫蒙靈察也伸手邀請:“可汗請。”
阿悉爛達:“夫蒙將軍請。”
“可汗先請。”
“還是將軍先請。”
夫蒙靈察酡紅的臉嘿然一笑,伸手抓住了阿悉爛達的手臂道:“你我乃是盟友,不分先後主次,我們二人共同入城。”
說罷二人同時發出笑聲,並肩邁步穿過門洞。李嗣業站在遠處遙望,感覺夫蒙靈察與西域小國的相處之道纔是最恰當的,不以宗主帝國的姿態盛氣凌人。就算要驅使人家給你賣命,給個好臉色總該有的吧,禮遇這種東西最不用花錢,也最好使。
大軍在城中休整了一夜,第二日挺進俱蘭城,果然如阿悉爛達所猜測的那樣,城中並無突騎施軍隊駐守。
夫蒙靈察命令三軍各團進行一次大休整,所有後勤輜重隊伍在城中停下紮營,趕製十五天的乾糧,非戰鬥人員都要留下來,精簡爲五千人的隊伍,下轄下二十五個團,以六個團爲中軍共一千二百人,各以四個團爲左右虞侯軍,各軍八百人。剩餘兩千八百人組成了左右前後廂軍,結成小型的六花陣。這算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李嗣業也趁機讓團中的火頭炒制炒麪,製成壓縮餅乾,補充前些天消耗的乾糧,順帶也做了許多胡餅來換口味。
胡餅的起源很有可能就來自於行軍乾糧,軍隊中的餅自然不可能有市中的餅那麼有講究,多種作物磨成的粉揉製成麪糰,對炊具沒有太多要求,一塊鐵板即可,沒有鐵板的時候,甚至荒野中的石板都可以當做炊具。
星夜已降,夫蒙靈察帶領各軍的虞侯、押官,與拔漢那可汗阿悉爛達在帳中商議攻打怛羅斯城。
在此之前,需要掌握城中具體兵力多寡,軍隊士氣,將領的的智昏等等情況,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但千百年來還是不少慘敗吃在了這樣的虧上。
阿悉爛達率先說道:“你們漢人容貌與當地粟特人、突厥人差異很大,不如由我選出族中精壯勇士扮作商販入城,查知敵情再來彙報。”
夫蒙靈察拱手:“既然如此,就勞煩可汗派人走一趟。”
當天晚上,阿悉爛達可汗便選派了十人,並將行軍駱駝選出來,裝扮成爲一支粟特商隊,從俱蘭城前往怛羅斯。
……
軍隊駐紮在俱蘭城已有三天,每日派出小股騎兵在四周巡遊,希望能抓幾個突騎施斥候,獲得一些情報。
李嗣業自告奮勇,主動擔當一支遊騎兵領隊,他從團中選出十幾個弓馬嫺熟的老兵,從城中奔出去撒蹄疾奔。
他其實是在城內悶得慌,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沾半點兒葷腥了,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出去打兩隻羚羊烤了嚐嚐鮮。
他們沿着千泉山支脈的山谷巡遊,山間青草兮兮,有山泉流淌其間,偶爾有幾隻動物在山石上縱躍蹦跳。
第八團裡的神射手有不少,上至將領下至普通兵卒,人手一把短弩或角弓,安西軍對士兵的訓練要求,也是必須熟練使用刀,弓,槍等三種武器。
李嗣業在弓弩這方面兒還不算頂尖,所以領着衆人一通射獵下來,連半個羊角都沒有摸到,心中不免訕訕。心想這幫兵也真是的,丁點兒眼力見兒都沒有,怪不得升不了官。
他們在河邊架起柴禾,兵卒們從腰間蹀躞帶上解下短刀,把羊在河邊剝洗淨了,敷上隨身帶着的鹽巴,架在火上炙烤。
烤出來的羊腿賣相併不是很好,一處黑一處黃,煙燻的痕跡太重,看來電視劇裡面那焦黃滴油的烤羊腿欺騙了他很多年。
兩個兵卒主動把烤好的羊腿獻給他和田珍,李嗣業心中稍稍感覺滿意,嚼了一口雖然腥羶太重,但味道還算能入口。
將兩頭羊消滅掉之後,李嗣業命令衆人滅掉篝火,起身往平坦山路上搜索,出來能夠改善生活,但也不能忘掉正事兒。
他們縱馬前行了十幾裡,別說黑姓突騎施的斥候,就連鬼影都沒有碰到一個。天邊的一輪赤日已轉爲金黃,依着山巒灑下金光。
李嗣業手搭涼棚遙望了一眼,感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他隨即拽着繮繩,勒轉了馬頭說道:“今日運氣不好,沒有碰到黑姓突騎施的遊騎,回城去,記住進城前把你們嘴上的油擦一擦,別讓同袍眼紅。”
“哎?”
田珍陡然停住了勒馬繮的動作,遙指着遠處問:“你看那是什麼?”
李嗣業循着他的手指望過去,遠處地平線上暈染着一道微不可察的煙塵,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瞧不清是什麼東西。
他雙腿一夾馬肚,揮手說道:“走,過去看看!”
十幾騎縱馬前奔,遠處的煙塵也逐漸放大,煙塵中有一記斑點,不,有更多的斑點在向前移動,由於是逆着陽光,他們的焦距只能辨析到這個程度。
等到他與對方接近至三裡地,這可是完全看清了,前方一匹駱駝正疾速奔行,後方十幾匹馬追趕,馬上身穿皮革覆甲的突騎施人發出嗬嗬的恐嚇聲。
李嗣業吃了一驚,這駱駝的奔跑速度倒是賊快的,丁點兒都不輸於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