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
怛羅斯城的城堡大廳內,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在城外被晾了一夜的封常清,被帶到這裡等候。他看到阿布穆斯林在衆多將領的簇擁之下,從城樓上走下來,一邊走還一邊跟那些人有說有笑的。
這已經是所謂“怛羅斯之戰”的第三天,取得勝利,志得意滿的大食人,似乎並不着急聯繫方重勇,而是等着這位大唐西域經略大使派人前來。
阿布穆斯林相信對方一定會派使者來議和。
果不其然,他們不出意料的等到了“老熟人”封常清。
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封常清看上去無精打采的樣子,似乎還有點緊張,早已不見當初的趾高氣昂。
阿布穆斯林實現了對下屬們的承諾,將封常清攔在城外,讓他吹了一晚上冷風,纔將他放進城內。
可謂是前恭後倨,沒有任何掩飾。
其實這也不奇怪,有高仙芝在,阿布穆斯林還給方重勇幾分面子。如今安西軍元氣大傷,已然退回碎葉鎮休整,無力再戰。在阿布穆斯林看來,恐怕其他唐軍和那位西域經略大使,已經被大食軍嚇破了膽!
他當然不需要給對方面子。
“有什麼事情,就快點說。”
阿布穆斯林看着封常清,語氣冷淡的問道。
“方大使讓鄙人給總督帶個話,只要你們願意退出康國以東的所有土地,我們大唐可以罷兵。
就當之前的衝突,是一場誤會。”
封常清對着阿布穆斯林,低聲下氣的說道,一點也看不出之前是怎樣一副“大國尊嚴”的模樣。
翻譯把這話告知衆人後,阿布穆斯林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送客吧,這些陳詞濫調就不用再說了。”
“總督,不如給這位使者穿上女人的袍子,回去給他們那位大使報信。”齊雅德薩里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引得衆將哈哈大笑。
這句話就連旁邊的翻譯都不想說話了,只好裝傻當做自己沒聽見。
阿布穆斯林一愣,隨即點點頭,對封常清說道:
“你換上女人的衣裙回去,我們就考慮一下你們大使的提議,這樣如何?你先回去通報,然後看你們大使想怎麼辦,到時候再派使者來柘枝城談。
你們那個什麼三十萬大軍,想來就儘早!我們不怕打仗!”
“你做夢!士可殺不可辱!殺了我也不可能換上女人的衣裙!”
封常清對着阿布穆斯林一衆黑衣大食將帥大罵道。
但後者也不動怒,只是淡然擺手說道:“你固然不怕死,可邊疆大事,難道比不上伱的命重要?這些事情,你說了又不算!”
他就這樣微微昂起頭,看着封常清,這是勝利者纔有的姿態。
“哼!”
封常清冷哼一聲,不說話了,算是默認了阿布穆斯林的說法。
“來人,帶這位大唐的使者,去換一身我們大食國女人最美麗的衣裙,讓那位西域經略大使也長長見識。
換完衣服,就讓使者出城吧。”
阿布穆斯林話語中帶着得意。
很快,罵罵咧咧的封常清就被帶走了。
等他走後,齊雅德薩里這才收斂笑容,對阿布穆斯林行禮道:“總督,我們現在應該回轉石國了。怛羅斯這裡並沒有多少存糧,我們來這裡本身也就是攜帶了十多天的乾糧而已。如今仗已經打完了,繼續重兵屯紮怛羅斯沒有意義。”
這話確實是肺腑之言,大食軍暫時只能走到怛羅斯,並不適合繼續向東進軍了。大食軍的糧秣如今都留在石國,五百里長的補給線,對於數萬大軍來說,也太長了一點。
而且從目前看,大唐似乎也保持了無聲的默契,默許了黑衣大食在碎葉鎮以西的利益。確實沒有必要在怛羅斯屯紮重兵了。
阿布穆斯林相信,只要他們不在石國駐軍,只要他們把直屬軍隊控制在康國境內,那麼短時間內,大唐不會有什麼過激反應。出兵的收益太少,耗費太大,不值得。
至於以後,黑衣大食再慢慢將河中各西域小國吞併即可,那不是現在該辦的事情。
“嗯,明日啓程回柘枝城,入城後,再來分配戰利品。”
阿布穆斯林點點頭說道,聽到這話,衆將一齊歡聲雷動。他們一路從木鹿城那邊打來,不就是等着這句話麼?如今主帥親口承諾,算是把心放進肚子裡了。
……
“該說不說,大食人確實還有點品味啊,這女人衣服確實不錯。”
俱蘭城外,方重勇和麾下一衆將領,臉上帶着壞笑,都在圍着封常清轉圈,對他身上的大食國風格女裝指指點點。
“節帥,末將能不能換身衣服再來稟告?”
封常清一臉苦笑哀求道。
“嗯嗯,去吧去吧。一路辛苦,本節帥會給你記功的。”
方重勇心情甚好,大手一揮,讓對方去換軍服了。
他環顧衆將,發現衆人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然後大聲問道:“此戰誰爲先鋒!”
“末將願爲先鋒,替節帥拔怛羅斯城!”
何昌期出列,拍着胸脯嗷嗷請戰。
“大使,何將軍麾下精兵,應該用來追擊大食人。請大使支援一部兵馬於我,我領寧遠國將士攻怛羅斯。”
寧遠國國王竇忠節站出來說道。
很顯然,他的意見比何昌期的意見更靠譜一些。
如今所有的忽悠手段都已經做足,大食人甚至都得意忘形,讓封常清穿女裝回來示威。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在確實可以收網了!
“好!段司馬,你帶三千騎馬步兵,配合奉化王攻怛羅斯城。如今大食軍是什麼情況,也不需要本大使多說,拿不下怛羅斯,你提頭來見!”
方重勇將令箭交給段秀實,囑託他道:“兵貴神速,夜襲破城。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第一波不能得手,後續難度會成倍增加。”
“請節帥放心,末將早已準備好了登城用的器具。吐火羅使者祁斯,還從吐火羅部落裡面精挑細選了五百善於攀登的山地兵以爲前驅,這些人現在就在阿史不來城駐紮!”
段秀實打保票說道。
忍了這麼久,是時候讓大食人見識見識大唐精兵是什麼水平了。別看封常清在怛羅斯城內苦着臉,出了城以後,嘴巴都要笑歪了。
這一戰要是哪個唐軍將領吃了敗仗,以後在軍中都沒法混下去。
“好!那本節帥就把後背交給你了,我們先追阿布穆斯林,你和奉化王在後面圍困怛羅斯城,以保後路不失。”
方重勇用力拍了拍段秀實的肩膀。
說完,他轉過身,指了指何昌期、王難得與管崇嗣道:“何老虎負責指揮斥候偵查,王將軍爲前軍負責開路,管將軍負責殿後。我親自領中軍壓陣。”
“橫掃河中府,活捉大食王!”
方重勇將疾風幻影刀連同刀鞘一起舉過頭頂,對天大吼道。
“橫掃河中府,活捉大食王!”
“橫掃河中府,活捉大食王!” “橫掃河中府,活捉大食王!”
他身邊圍了一圈的將校士卒,皆舉起橫刀對天大吼,熱血沸騰。
看到軍心可用,方重勇環顧衆人道:“蕩平西域,在此一戰,諸君務必全力以赴!現在就出發!都散了吧!”
爲了麻痹阿布穆斯林和大食軍將領,安西遠征軍並未合兵一處。而是分佈在幾個相距不遠的據點當中,有的離怛羅斯不過數十里,有的卻還在碎葉城附近。
方重勇的辦法是分進合擊,諸軍一路向西,離西邊近的就直接繞過怛羅斯追擊,離得遠的則參與圍城。
估計追到石國附近,大軍就能集結完畢了。這樣行軍確實有風險,但卻節省了集結後休整的時間。這個寶貴的時間差,將會徹底打亂阿布穆斯林在柘枝城佈防的節奏!
那個時候,阿布穆斯林,會遭遇高仙芝當初一模一樣的困境。
連番大戰後兵疲師老,石國王宮內的財帛動搖軍心士氣,被高仙芝打殘了的部曲沒有重建補充兵員,陷入被動手足無措。
幾乎集齊了所有戰敗因素。
已經撤退到碎葉鎮休整的高仙芝,將石國的詳細地圖,以及王宮城堡的防禦佈局詳細都告知方重勇了。還將撤回來的兩千安西軍精銳交給方重勇指揮。
寧遠國國王,也帶了五千兵馬前來支援。
攻守易勢,強弱倒轉,成敗在此一舉!
“我等皆爲節帥效死!”
除了寧遠國國王竇忠節外,其餘衆將皆單膝跪下行禮,隨即大步離開,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拜託了。”
方重勇握住竇忠節的雙手懇求道。
“請方大使放心,某對此戰很有信心。”
竇忠節熱情握手,面帶微笑繼續說道:“那某與大使,便在石國王宮相聚了。”
“嗯,那就石國王宮再聚,一路保重。”
方重勇微微點頭,隨即不動聲色湊過來說道:“鄙人私下裡可以跟奉化王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們白白出兵的。”
他作出一個“懂的都懂”的表情,竇忠節瞬間瞭然。他很是自然的哈哈大笑,對着方重勇抱拳行禮,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
既然懂了,那就沒必要說太明白,戰場上多使點勁就是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看着這位奉化王離去的背影,有些感慨的自言自語道:“這世道,就是聰明人太多,傻子太少了,一個兩個猴精似的。做個局真踏馬不容易。”
……
咔!
正在怛羅斯城堡上巡夜的士卒,忽然聽到了不遠處有個奇怪的聲音,來自城牆下方。
平心而論,現在的怛羅斯城,外城已經在高仙芝攻打石國的時候被攻破,現在也沒有修復。堅固的城堡雖然還在,但外牆並不能保護城中不會被盜匪光顧。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這個大食軍的士卒,推了推正靠在某個牆角打瞌睡的另一個士卒詢問道。
“別吵,哪能有什麼奇怪的聲音,你不會說是唐軍攻來了吧?”
這個軟趴趴打瞌睡的士卒不滿的嘟囔了一句,隨口應付了一句。
“不是啊,真的有聲音,會不會是有盜匪潛入這裡想偷東西呢?”
正在這時,他們二人都聽到了“咔”的聲音,那個打瞌睡的士卒頓時不困了。
二人手握短矛,慢慢的靠近女牆。忽然,火光的陰暗處一個影子閃過,他們回過頭,還沒看清是什麼人,就聽到“咻咻”兩聲,黑暗中射來兩發弩箭,正中自己的脖子。
咻咻咻咻!
又是連着幾發,對着倒在地上的二人補射,生怕他們死得不夠痛快!
火光的陰影處走出一個高鼻樑深眼窩的吐火羅士兵,將背上的繩索拋下城牆,另外一頭固定在女牆上。很快,一個又一個唐軍銳卒順着繩索爬了上來,又扔下更多的繩索。
正在這時,天上綻放出一朵美麗的煙花!這是集中兵力攻城的信號!
這些爬上城牆的安西遠征軍士卒,立刻手持角弓弩,四處搜尋巡邏的大食軍士兵。只要看到脖子上沒有套“紅領巾”標識的人,二話不說直接射殺。
他們下手的動作其實算慢的,快的那一隊,已經將城堡的吊橋放了下來,城堡門也被打開了。剛纔的煙花,就是他們放的。
“殺!”“殺!”“殺!”
攻打城堡的唐軍如同潮水一般涌入,通過吊橋進入城堡內部。他們迎面就跟大食軍將領賽義德所率的守軍撞了個正着!
賽義德在得知有人入侵後,已經是第一時間將手裡直接掌控的親兵隊組織起來,衝向城堡的正門,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唐軍趁着守軍不備,已經在城堡內大殺四方。
事實上,接到消息的時候,賽義德壓根不確定到底是誰在攻城!他僅僅是通過常識推斷出,只有唐軍有這個實力。
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
唐軍的角弓弩犀利異常,爲騎兵制式裝備,一次可以填裝四支箭,裝填速度極快而且很方便上手。畢竟,騎在馬上更換弩箭,要是操作太複雜,那簡直跟玩雜技差不多了,想想也不可能。
這些唐軍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三隊交替掩護前進,第一隊連射四支弩箭,隨即退後再填裝;第二隊上前補位,打退大食軍的反衝擊,第三隊再向前衝幾步,最後射一輪。
等第三隊射完弩機裡的四支箭,退到後方的時候,第一隊就已經填裝完畢上前補位,周而復始。
賽義德麾下的親兵哪裡見過這種玩法,在城堡內狹小空間中被打得潰不成軍,還手沒法靠近,地方狹窄連跑都沒法跑。
咻!
忽然,一支弩箭穿過盾牌之間的縫隙,射穿了賽義德的頭盔,從側面貫穿了太陽穴!
這位統領怛羅斯城守軍的大將,瞪大了眼睛,回過頭想看看是誰射中了自己,結果又有十多支弩箭飛來,有些被盾牌擋住,有些則是射在了他的胳膊、肩膀、大腿上。
他身邊的親兵一鬨而散,轉過身撒腿就跑!
賽義德身中數箭,射中頭的那一箭直接要了他的命。賽義德最後仰面倒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這位大食軍中的沙場悍將,在與高仙芝麾下大軍騎兵對衝的時候都能全身而退,沒想到如此憋屈的死在怛羅斯城城堡的狹小窄道內!
死於卑鄙的偷襲!死於卑鄙的弩箭!
他到死都不知道那一箭是誰射出來的,或許,只是安西遠征軍中的無名小卒,甚至都不在銀槍孝節軍的建制以內!
不到一個時辰,城堡內的守軍,以及外城牆以內,城堡以外,各個小據點的大食軍,都被安西遠征軍的銳卒,以及從吐火羅來的五百山地兵給蕩平。
所過之處,不留活口,遍地屍體。堪比死神收割人命。
很快,此番負責指揮攻城的段秀實,就被麾下親兵,引到一個僻靜的房間裡,然後他就看到某個身受重傷的倒黴蛋,就是那個因爲被高仙芝的人馬打傷,被留在怛羅斯城養傷的大食軍大將達烏德,此刻正拼命想去抓掛在牆上的佩劍。
卻連牀都下不去,好似一條帶血的蟲子在牀上蠕動。
“我還以爲你們很能耐呢,就這啊?
你看我連汗都沒出。”
段秀實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忽然想起來對方可能壓根就聽不懂漢話,頓時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這番嘲弄實屬雞同鴨講了。
“宰了吧,給他一個痛快。”
段秀實對親兵吩咐了一句,隨即轉身便走,看都懶得看牀上的達烏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