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薄德,獲承天命,繼承大統,撫臨兆民。乃應天順人,登基爲皇,建元“順天”。
自即日起,普天之下,率土之濱,莫非朕土,莫非朕臣。朕當敬天法祖,勤政愛民,弘敷仁義,修齊治平。
凡四方臣服,鹹使和睦,共享太平之福。
……
朕望天下臣民,共勉朕志,以共成國家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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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天下仰望朕心,朕亦仰望天下之心,共同謀求國家繁榮,百姓幸福。
特此詔示,鹹使聞之。”
簡陋的“皇宮大殿”內,杜甫正在抑揚頓挫的宣讀“繼位詔書”。而榮王李琬,則是端坐於“龍椅”上,與大殿內衆多“大臣”一起。
這裡原本是相州的府衙,此處原本是府衙大堂,稍稍改建了一番,就作爲“皇宮”使用,在李琬看來,實在是有些“不太體面”了。
踏馬的,簡直比東宮接待僚屬的廳堂都小!
李琬腦子裡瞬間蹦出“草臺班子”四個字。
“登基大典禮畢!”
杜甫唸完登基詔書,李琬身邊的宦官便立刻大喊了一句。
草臺班子的草臺登基大典,就此落下帷幕。
該省省,該花花,不必浪費的環節,就能省就省。
皇甫惟明也是幹練的人,所謂的“禮儀”不過是做做樣子,真正獲取天下,還得在戰場上用刀劍說話。
發佈完登基詔書,意思意思得了。
還要啥自行車呢!
大殿內衆人魚貫而出後,皇甫惟明上前對李琬行禮道:“聖人,有一支賊軍從滏口陘逼近鄴城,微臣要帶兵去看看情況,請聖人於宮殿歇息。”
“啊?”
李琬嚇得瞬間站起身,上前握住皇甫惟明的手詢問道:“大帥,軍情如何?賊軍有多少人?是不是奔着鄴城來的?”
他現在最怕聽到的,就是基哥派兵圍攻鄴城。基哥過往那些對待子嗣的殘忍殘酷手段,還是他們這些皇子們的夢魘。
如今聽到朝廷的軍隊已經出現在滏口岸邊,李琬如何能不慌?
“敵情不明,微臣要去看看才知道。”
皇甫惟明對李琬叉手行禮道。
“大帥速去,速去,朕在鄴城等你的好消息。”
李琬連忙客氣的說道,長出一口氣,跌坐在龍椅上,心中七上八下的。
皇甫惟明也沒有廢話,轉身徑直出了“大殿”。
等他來到城外大營,很多河北叛軍的將領都在這裡等候多時了。
皇甫惟明看到本該在漳河北岸佈防的李歸仁與畢思琛居然也在,於是疑惑問道:“二位怎麼不在漳河佈防?”
“大帥,現在是出了點狀況。那支賊軍朝着東面去了,並未向鄴城進發!想來也不會到漳河了。
若是末將還去漳河加強防備,豈不是如刻舟求劍一般?”
李歸仁苦笑道。
皇甫惟明微微點頭,並未追問對方爲什麼不追擊。
誰敢說那一支軍隊,不是朝廷派出來的先頭部隊呢?萬一追擊,滏口陘裡面又跑出別的官軍怎麼辦?
皇甫惟明不是戰場初哥,他很明白什麼是輕重緩急。李歸仁的應對沒什麼大問題。
“畢思琛領兵一萬向東追擊吧,其他人隨我去滏水河岸邊紮營。放着那支賊軍不管,也是不行的。”
皇甫惟明從容下令道。
現在已知的,只有武令珣部被那支番號不明的部隊擊潰,而從滏口陘出來的這支部隊,他們目前也只知道大概規模。
具體有多少人,誰爲主將,有無糧秣輜重,全都是兩眼一抹黑。
皇甫惟明對此非常擔憂。所以他下達的軍令也異常保守,就是本着“不敗”的思維去部署的。
畢思琛就算追不上,或者追上了打不過,要停下來結陣自保也是綽綽有餘。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走進帥帳,對皇甫惟明抱拳稟告道:“大帥,武令珣被敵軍放回來了,毫髮無損。”
“帶進來問話!”
皇甫惟明冷聲說道,心中盤算着要不要將武令珣斬首以正軍紀。
剛剛被帶進帥帳,武令珣直接給皇甫惟明跪下,裝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大喊道:“大帥,滏口陘那邊,是方國忠和銀槍孝節軍!悍勇異常,萬萬不可輕敵啊!”
居然是他!
軍帳內衆人都是大吃一驚!
大唐正規軍好幾十萬,敢在長安兵變,還能全身而退的,唯有銀槍孝節一家而已!
方重勇的履歷就更豐富了,那真是從河西打到河東,最遠都跑西域邊緣了,不提也罷。
衆人都有些同情的看着武令珣,心中暗笑他時運不濟。
碰到數量大致不差的銀槍孝節軍,而且還是方重勇領兵,能帶兵迴轉不被打散,就算是名將之姿了。武令珣被打得找不到北,其實也是情有可原。
畢竟,武令珣手裡也只有五千人。聽說那時候還正在滏水河邊撈魚,完全沒有防備。
“罷了,本帥就貶你爲偏將軍,在本帥身邊聽用,不再獨領一軍,你可服氣?”
皇甫惟明看着武令珣,語氣雖然冷淡,但實際上已經是給了對方一個臺階下。
武令珣本部人馬都被打散了,死傷慘重,就算想獨領一軍,也無人可領啊!其他將領,也不可能分潤自己的部曲給武令珣。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謝大帥,謝大帥……呃,方國忠還要末將給大帥傳個話,就是……”
武令珣吞吞吐吐的,似乎不太敢說。
“都這個節骨眼了,本帥馬上要帶兵去滏水河,沒時間跟你耗着,你有話快說!”
皇甫惟明不耐煩的呵斥道。
銀槍孝節軍就銀槍孝節軍,有什麼了不得的,這些人還不是兩條胳膊兩條腿,也沒比其他人多個腦袋啊!
皇甫惟明心中一陣陣怒氣上涌。
“大帥,方國忠說,讓我們都待在鄴城別出來。誰敢出城,他見一個殺一個……”
武令珣一邊說一邊觀察軍帳內衆人的眼色,越看越是害怕,到最後壓根不敢說下去了。
“大帥,方重勇這是色厲內荏。有傳言說他被王忠嗣帶兵四萬伏擊於雀鼠谷,正在被海捕通緝之中。
說不定,就是銀槍孝節軍翻過大山,走壺關過滏口陘。他們是在一路逃亡,如喪家之犬!
大帥,給末將一萬兵馬,一定可以將其擊破!斬方重勇首級獻給大帥。”
畢思琛上前抱拳請戰!
“大帥,如果傳言屬實,方重勇已經被李隆基逼反,那就更不能急着抓捕他了。
不如讓末將帶兵去勸降。
他若是肯降,大帥如虎添翼;他若是不肯降,末將再將其滅之。”
李歸仁也上前抱拳請戰!
軍帳內其他人都是竊竊私語,不同的人不同的想法。也有人說大戰在即,沒必要跟朝廷叛軍死磕,不如收縮兵力,放銀槍孝節軍離去。
正當衆人相持不下之時,軍帳內有個不起眼的人小心翼翼舉起右手,對皇甫惟明說道:“某與方國忠有舊,願意去勸降他歸順大帥。”
皇甫惟明從雜亂的竊竊私語中聽到這句話,定睛一看,原來是之前撰寫詔書,並宣讀詔書的左拾遺杜甫!
“你爲說客?當真?”
他一臉好奇看着杜甫問道。
後者直接躬身叉手行禮,啥也沒說。
杜甫因勸說相州刺史王燾開城投降,立下“大功”。
正巧皇甫惟明身邊可用的文人比較少,於是杜甫也被直接提拔。“左拾遺”官階不高,卻是天子近臣,算是當做親信培養了。
“嗯,那你去吧。”
皇甫惟明微微點頭,又對李歸仁說道:“李將軍,你領兵一萬小心追擊,不要貪功冒進。本帥懷疑方國忠是想從運河渡口搶漕船,南下到黃河。”
思來想去,皇甫惟明感覺方重勇只可能是爲了漕船。要不然,就憑他叛軍的身份,怎麼也不該往河北跑。
其實這也正是方重勇高明的地方。
他從河東走,無論是從蒲州去關中,又或者走軹關去河陽三城,都是險阻重重。
反倒是走並鄴道,可謂出其不意,不怕基哥派兵堵截。
鄴城離永濟渠很近,找到漕船後直接南下黃河。無論是去青徐也好,走河南也罷,那邊都是朝廷控制力薄弱的地方,精兵也很少。
以銀槍孝節軍的實力,以方重勇的謀略與指揮水平,啃下一塊地盤落腳,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河東軍經此一役,必定元氣大傷,軍心渙散。這對於他們接下來的戰鬥,肯定是非常不利的。
皇甫惟明心中暗暗揣度,感覺自己這邊勝算大了不少。
之前一段時間,河北叛軍攻打河東不順,就是因爲方重勇在那邊救急,穩住了官軍的基本盤,還反殺了蔡希德一波。
如今朝廷居然蠢到自斷臂膀自毀長城,皇甫惟明簡直感覺“天命在我”,躺着都有人送大禮,這種事情當真是做夢也不敢想。
他都在盤算着要怎樣才能擊敗方重勇,掃平河東。朝廷居然幫他把這件事給辦了!
今日確信這件事後,皇甫惟明心中踏實了許多,對接下來在河北對陣官軍充滿了信心。
待李歸仁和杜甫離開後,皇甫惟明對衆將說道:“暫時按兵不動,諸位回營嚴陣以待。切記,巡視的時候注意周遭軍情,一旦有風吹草動,立刻稟告與本帥。”
“得令!”
衆將齊聲抱拳行禮道,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只要不是讓他們去追擊銀槍孝節軍就好,李歸仁想立功,就讓他去吧。
方重勇把蔡希德這種悍將都打得歸順投降,太哈人了!
……
洹水縣縣城,位於運河的一個小“彎彎”裡面,三面環水,天然就是建立渡口的好地方。鑑於這樣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這裡自然而然就成爲了永濟渠上的一個重要節點。
不少官府和商賈的漕船,都停泊於此,裝貨卸貨。
剛剛入夜,洹水縣外渡口岸邊,火把林立,到處都是民夫在搬運輜重,將糧秣、箭矢、絹帛等物,從縣城裡面搬出來,運到漕船上。不時有船裝滿後離開渡口南下黃河。
銀槍孝節軍不費吹灰之力,就佔據了沒多少河北叛軍值守的洹水縣。然後就是打開府庫,有什麼搬什麼。順便,把洹水縣本地的大戶,也給搶了。
同樣是有什麼拿什麼。
當然了,爲了吃相好看,方重勇大手一揮,以基哥和朝廷的名義,給洹水縣本地大戶開了“白條”。
約定一年之後,他們便可以拿着欠條,去找朝廷索要物資。
戰爭時期,軍需爲上,這個是不能免的。但是嘛,每一匹布,每一石米,都記錄在冊,童叟無欺。
本地大戶們無奈之下,只能讓這些丘八們爲所欲爲。
“節帥,有軍隊從西面而來,看規模萬人上下。”
車光倩走上前來,對正在監督民夫搬運物資的方重勇稟告道。
“什麼番號?”
方重勇面色平靜問道。
“回節帥,旗幟上寫了一個李字,其他不知。現在還在河對岸五里地,不排除他們過河突襲我們。”
車光倩一點也不慌,事實上,銀槍孝節軍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就剩下幾百人,在後面壓陣,監督民夫們搬運物資。前鋒部隊已經坐漕船南下黃河了,約定在汴口匯合。
如今正值黃河漲水期,很多季節性的河道都可以使用,正是坐船南下的好時機。
“可以了,停止裝貨,伱們先上船,本節帥最後一個走。”
方重勇輕輕擺手說道,眼睛目視着河對岸。
其實現在啥也看不到,昏暗的光線中,只有些船舶的黑影,在岸邊隨着河水的波浪起伏不定罷了。
“節帥,河對岸來了個人,自稱是杜甫,要見您,卑職已經將他帶來了!”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走上前來,對着方重勇抱拳行禮道。
“杜甫?”
方重勇一愣,隨即對車光倩道:“你按本節帥說的做,現在就帶着部曲上船。”
“得令!”
車光倩領命而去,吆喝着搬運輜重的民夫將貨物放下,吩咐他們可以自行回城了。
方重勇一臉唏噓感慨的看着杜甫,忍不住嘆息道:“一別多年,子美兄別來無恙啊。”
“那真是……那當真是一言難盡。”
杜甫長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方重勇摘下腰間酒囊,將其遞給杜甫說道:“啥也別說了,先喝酒!”
杜甫也不客氣,拿起酒囊,猛灌了一大口,頓時一股酒氣直衝腦門。
此刻他忽然文思如泉涌,一邊嘆息,一邊吟詩: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
訪舊半爲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今日前來,杜某對皇甫惟明說的是來勸降,實則是來爲君踐行的。
下次相見,不知道是何年月了。”
杜甫老淚縱橫,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絲毫不提跟着方重勇一起離開河北的事情。也不提自己的境況。
他已經回不去了,只能跟着皇甫惟明一條路走到黑。
如今天下局勢紛亂,太子李琩,也是擅自行動。河北叛軍,也是名義上打着榮王李琬等人的口號,已經建都稱帝。
而當今聖人倒行逆施,壞事做絕,已經有很多人都拋棄了他。
杜甫也不想跟着基哥混。
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誰是忠臣,誰又是叛逆?
這種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明白,不同想法的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處於混亂與混沌的世道當中,每個人都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究竟是一條坦途,還是一條絕路。
只能祝福各自安好了。
“子美兄,你不願意跟着某一起南下汴州麼?”
方重勇接過杜甫遞過來的酒囊問道。
“人各有志,節帥自去便是了。”
說完,杜甫轉身便走,沒有絲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