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宣武軍全軍出擊,大舉進犯。李寶臣連忙親自帶兵前來滎陽抵禦。
李寶臣將軍隊安置在汜水西岸。
而宣武軍則位於汜水東岸不遠的一處小山丘附近,周圍還有樹林可以用於藏兵。
寶臣大帥也不得不承認,方重勇這狗賊紮營很會選地方。那座山丘是附近唯一的制高點,在那裡安裝了牀子弩,居高臨下可以增加不少射程。
爲防守的時候增加了不少優勢。
而且對方率先進行土工作業,等李寶臣帶兵趕到的時候,營寨與壕溝已經初具雛形。李寶臣猶豫再三之後,還是選擇就地紮營,深溝壁壘,沒有選擇一波梭哈。
很明顯,宣武軍準備充分,那是準備把仗打到明年春耕,甚至是明年秋收的!
李寶臣也很清楚,汴州漕運極爲發達,而且還很富庶,所以壓根就不缺糧。
當然了,洛陽含嘉倉裡面也有糧食。
所以真就這麼耗下去,就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鬥。
對峙了三日,斥候也把汜水對岸的情況偵查清楚了,通過多次偵查,繪製了營寨外圍佈防的草圖。李寶臣這纔將李史魚找來,商議對策。
軍帳之中,李寶臣看着桌案上擺着的那張佈防圖,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大帥,方清身邊有高人,這佈防滴水不漏的,沒破綻啊。”
李史魚嘆息道。
從選址,到佈防,都是無懈可擊的。並不是所有名將,都有這樣防守的功底。這說明方重勇大營之中,有着精於此道的將領。
因爲打防禦戰是一項技術活,考驗的更多是主將的知識面,以及紮實的基本功。反倒是打進攻戰的時候,莽一把常常能夠扭轉戰局,對於技戰術反而要求沒那麼高。
也就是說,莽漢可以打進攻,只要夠勇就行。
但絕對不能打防守戰,多大的力氣都不行,防守戰需要主將有腦子!
“本帥也是這麼認爲的,不過好在方清麾下兵馬也就萬餘人,無須太過擔憂。
本帥擔心的是另外一邊。”
李寶臣無奈苦笑道。
李史魚也知道對方是在擔心什麼,於是小聲建議道:“大帥,讓武令珣從陝州撤回新安縣吧。陝州太遠了,從洛陽出發增援,恐怕會力有不逮。至少撤得近一點,好防守啊。”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只不過李寶臣並不覺得李史魚的微調有什麼意義。
他撿起一根燒火用的樹枝,在地上畫了個草圖,分別將最西邊的潼關,中間的陝州,更東邊一點的新安縣,洛陽,以及汜水縣,都用圈圈畫了出來。
“你看,這是潼關,這是陝州,這是新安縣,這是洛陽,這個是汜水縣,最東邊這個是方清的營寨。”
李寶臣跟李史魚繼續解釋道:“方清的營寨和壕溝,防守嚴密。再加上他再怎麼說也有一萬多人。我們就算急速攻打,沒有十天半個月,也很難將他們擊敗。對吧?”
李寶臣看着李史魚問道。
平日裡寶臣大帥看起來傻傻呆呆的,直到是談起兵事來,他纔會顯露出自己天才的一面。
可以說寶臣大帥是不善於跟人打交道,但是他很會跟刀打交道。
李史魚也不得不承認,李寶臣在準備戰爭時,腦子是很清醒的。
“確實如此,大帥說得對。”
李史魚對李寶臣叉手行禮說道。
“然後你看,潼關這邊,如果關中的兵馬偷襲洛陽,本帥該不該回防?
你覺得要分兵,可是如果關中的兵馬很多,而方清的人馬只是打佯攻的呢?分兵就等於處處不設防,只有把軍隊集中起來,才能守得住。
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寶臣沉聲問道。
李史魚點點頭,寶臣大帥的想法沒有問題,預判也是對的。
“那麼,到時候我們是撤回洛陽等着被包圍,還是把決戰之地選在新安縣?
方清要是帶兵追擊我們怎麼辦?他就算不追擊,也可以在我們撤退的時候騷擾啊。
那時候怎麼應對?”
李寶臣追問道。
李史魚無言以對,要是出現這種情況,那真要開始打洛陽保衛戰了。
“還有更糟糕的呢,軹關道也不安全,從蒲州出發,走軹關道,直接攻河陽三城北岸的北中城。
到那時候,本帥至少要分兵三路,這還不算留下守洛陽的。
一路隨本帥在新安縣阻擊關中主力,一路要在河陽三城鏖戰蒲州兵馬,最後一路要在汜水跟方清血戰。
洛陽還得留些兵馬防止漏網之魚偷襲。
如此絕境,本帥要怎麼能打贏?”
李寶臣對李史魚攤開雙手,一臉無奈的模樣。
他是精通兵事不假,但他也只是個普通人,並不是破釜沉舟時的項羽,也不是三萬騎兵擊敗六十萬漢軍時的西楚霸王。
李寶臣就是個普通人罷了!
“您的意思是,撤回洛陽?”
李史魚算是搞明白了李寶臣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究竟是要說什麼了。
局面這麼險惡,難道還要留在汜水這裡等死麼?
方重勇在等潼關那邊的援兵,他當然可以按兵不動咯。
李寶臣在這裡又能等到什麼呢?
“對,在這裡故布疑兵,主力撤回洛陽。”
李寶臣小聲說道。
他居然慫了!
李史魚萬萬沒想到李寶臣居然一箭未射,就要帶着大軍跑路!
看到李史魚的表情,李寶臣強調道:“我們先回洛陽,只要看到潼關有兵馬出來,立刻與之決戰,將其殲滅後,再回師河陽三城。”
李寶臣是通過方重勇設下的營寨,猜測有關中軍隊接應的。但這始終都只是他的猜測罷了。
李史魚想了想,最後還是覺得這樣更安全一些。
撤退頂多是不打方重勇了,不會有太大損失。而一旦關中主力出馬,那是要山崩地裂啊!
“大帥,是今夜就撤麼?”
“對,今夜就撤走。用最快的速度行軍,撤回洛陽!”
李寶臣斬釘截鐵的說道,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方重勇在這裡擺個烏龜殼,明擺着是讓自己強攻的。
呵呵,誰比誰更傻呀!
他纔不會上當呢!
李寶臣早就想好了方略,只要收拾掉了關中那邊的援兵,方重勇就只能躲在這個烏龜殼裡面等死,退都退不了一步。
只要方重勇敢退,下一步他就準備回汴州打汴州保衛戰吧!
李寶臣嘿嘿冷笑,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當初方重勇這廝把他當傻子耍,關鍵那時候自己居然還信了!
這份恥辱,李寶臣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戰場上找回場子來!
……
深夜,雪籽打在軍帳頂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音,攪得人心煩意亂。
軍帳內的桌案上,擺着一張詳細的地形圖,是此前賈耽繪製的。因爲沒有實地考察,所以不太準確,只能看一個大概。但該有的地名,山川,河流,都標註出來的,無一遺漏。
看來看去,方重勇怎麼都看不出李寶臣的勝機在哪裡。
“寶臣大帥是不是想先西進,擊潰從潼關出來的關中兵馬,然後再掉轉頭來攻打這個營寨。
關中那幫精兵也不是泥巴捏的啊,他們可以步步爲營,一點點的推進,甚至還可以縮回潼關啊。
誰會那麼傻的引頸就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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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重勇托起下巴自言自語道,他站在李寶臣的角度去思索,然後發現怎麼玩這一戰也是輸!
無非是最後李寶臣能不能帶着一些部曲,從河陽三城撤退到黃河北岸罷了。
要是能成功撤退,還算是保住了最後一絲元氣,但洛陽城跟河陽三城,是絕對保不住的。
退守鄴城,與李歸仁合兵一處,再繼續往河北東部發展,未嘗沒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但即使這樣,那也是敗了。而且在這個逃跑的過程中,難保李琬與韋堅等人還會跟着他一起跑。
這一路有着巨大的風險。
“李寶臣要怎麼贏呢?寶臣大帥啊,你這次可是渡劫啊!”
方重勇苦苦思索了一番之後,隨即放棄了掙扎。
確定以及肯定,這次李寶臣確實贏不了。
方重勇想破腦殼也沒想出,那位寶臣大帥要怎麼打贏這兩路夾攻。
銀槍效節軍可是有追擊能力的!更別提還新配了一千匹渤海國那邊運來的好馬!
只要李寶臣敢退,方重勇就要讓他知道什麼叫“敵退我進,敵疲我打”。
至於那其他的團結兵,就是守城寨守拒馬壕溝的,不會參與野戰,除非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節帥,長安那邊有使者來了。”
何昌期在軍帳外稟告道。
“好!”
方重勇大喜,他剛剛就還在擔心兩邊聯絡不暢,沒想到顏真卿確實挺夠意思的,也算得上是精誠合作了。
人被引進來後,方重勇發現此人便是當年在西域見過的安西軍十將白孝德!
“居然是你!”
方重勇連忙握住對方的胳膊,猛的搖晃了幾下!
老白可是個實誠人啊。
“方節帥,白某是來替顏相公送信的。當年王大帥的事情……末將只能做到將他帶回華縣老家安葬,見諒。”
白孝德低聲對方重勇抱歉道。
“沒事,有你作爲聯絡官,本帥放心了一大半。”
方重勇輕輕擺手,長嘆一聲。王忠嗣自盡的事情,到時候他會去找河西安氏算賬的,白孝德無辜,他只是個被牽扯進來的局外人罷了。
“長安那邊情況如何?”
方重勇好奇問道。
“顏相公派他族兄顏杲卿,在長安各家大戶那裡討要軍糧。
總算是解決了一大部分。問題應該不大。
二十四節氣大雪那天,官軍就會開拔,以鳳翔府的控鶴軍爲主力。
高仙芝的潼關兵馬也會加入討伐大軍。
李光弼則是走軹關道,奇襲河陽三城的北中城。
這次多路合擊,定叫李寶臣那狗賊麾下一個人都走不脫!”
白孝德緊握雙拳說道,顯然是信心十足。
這次兩支天下都數得上號的強軍,銀槍效節軍和控鶴軍,都來參加夾擊李寶臣的戰鬥。
想來寶臣大帥將來泉下有知,也會感到榮幸之至吧。
畢竟皇甫惟明都沒這待遇呢。
方重勇微微點頭,命人給白孝德準備了一處避風的帳篷,還送上了酒肉。
等他離開之後,方重勇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戰爭是有風險的,再強大的軍隊,也要謹慎去面對戰爭,誰也不敢說,自己就是無敵的。
但是,打仗也不是靠着匹夫之勇,更不是一上來就莽賭運氣。
戰爭可以通過不斷爲己方創造有利條件,爲敵方製造麻煩,進而提高勝率。
而當有利條件越來越多的時候,己方的勝率也就越來越高,最後趨近於穩贏不輸!
天時地利人和,現在都在方重勇這邊。
而且顏真卿還專門派來了負責溝通聯絡的人員(不止白孝德一人,只是他帶隊)。
這樣雙方配合的時候,出錯的概率就變小了很多!
怎麼看都不像是要輸啊!
方重勇忽然感覺自己當主帥的時間長了,是不是已經有點神經過敏了。
其實從尹子奇的情況看就知道,李寶臣部的凝聚力不是很強,本來,他的部曲也都是當初皇甫惟明用軍令強行捏合到一起的。
而不是像史思明那樣,都是他的老部下。
李寶臣的情況就是,打順風仗的時候都好說。一旦遇到逆境,寶臣大帥可就得考慮考慮“忠誠與背叛”的問題了。
“就算關中的兵馬吃敗仗也不要緊,銀槍效節軍會幫他們兜着的。”
方重勇喃喃自語般說道。
他有些疲憊的躺在木板與厚褥子鋪成的簡單行軍牀上,總是感覺心神不寧。
似乎要出什麼大事。
方重勇又從牀上爬起來,他讓親兵把何昌期叫來,然後疑惑問道:“今夜李寶臣部有什麼動靜麼?”
“有啊,分批次撤退,末將正要稟告此事呢。”
何昌期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李寶臣部就算現在大鳴大放的撤退,他們也不可能追擊的,部隊裡面新兵太多了,經不起折騰。
所以何昌期認爲沒有緊急上報的必要。
“知道了,多派人巡夜吧。”
方重勇擺了擺手。
這種情況確實只能看着,夜間追擊風險極大。而且貿然追擊,會改變既定計劃。方重勇只能作罷了。
何昌期的應對沒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