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菩勞城沿着斯噶爾河而建,在狹長的河谷地帶,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方塊形建築,這些用泥土、石塊、和粗木堆積起來的屋子,就是到了後世,在一些不發達國家也是屢見不鮮。
正午時分,陽光變得有些灼熱,乾燥的街道上,揚塵被行人的腳步帶起,讓穿過河谷的山風一吹,頓時瀰漫了整個街區。
楊預從風塵中走出來,眯着眼睛,隱隱看到了石家老店的招牌,趕緊一溜跑過去,進了門連連跺腳,從嗓子眼裡乾咳了兩聲。
“吃沙子了吧,都同你說過了,這等天氣,你就是去了也未必等得到。”
石崇志朝他招招手,楊預詫異地走過去,前者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人到了,在樓上。”
“什麼?”
見他一臉的不敢置信,石崇志趕緊將事情述說了一遍。
“來人約摸六尺高,說得一口粟特話,暗語沒錯,過所也對,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他穿着吐蕃重甲,一人四馬,某有些吃不準。”
石崇志期期艾艾地說道,楊預一聽之下也陷入了沉思。
吐蕃人養馬極多,一人多馬不是什麼稀罕事,重騎相當於贊普的禁衛軍,就更加不同尋常了,可他怎麼會知道這裡?兩人突然間都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楊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馬在哪裡?”
“後槽上。”石崇志擡起手,指了指後院的方向。
楊預更不答話,拔腳就走,這個腳馬店佔地頗大,除了前面一層的大廳和二樓的客房,後院還有一部分房間,是供夥計們住的,此外,還有一間院子,用來放置客商們的駝馬及貨物,院子的外圍便是馬槽。
馬槽這處已經擠了上百頭駝馬,他找人一問,便被一個夥計帶到了邊上,拿手一指。
不大的食槽裡,四匹顏色各異的馬兒正在吃草料,只看其長相就知道,這些都是上好的戰馬,肩高腿長、胸健背闊,其中的一匹黑馬猶爲雄壯,楊預心念一動,繞到馬的身後,一把撩開長長的馬尾。
“小心!”餵馬的夥計見到他的動作,驚呼了一聲。
楊預早有準備,不等馬蹄踢過來,一閃身便避開了,只是這麼一瞥,就清楚地看到,黑馬的屁股上,燙着一個鮮明的印記。
一叢跳動的火焰!
他如法炮製,果不其然,其餘的三匹也是一樣,結果昭然若揭了,這些馬不但是吐蕃人的戰馬,而且全都來自於蘇毗部落。
回到大堂,石崇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無聲地點點頭,兩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事情難道到了最壞的那一步?
如果五郎落到了吐蕃人的手中,將一應秘密和盤托出,那豈不是說,他們也危險了?
“你走吧,到時就推說受人所託,只要他們找不到正主,應該不會爲難某這間小店的。”無奈之下,石崇志不得不提醒他。
楊預卻搖搖頭:“是死是活,總要有個準信,來人可點了什麼事物?”
“吃食、水、還有針線。”石崇志略略一想,猜出了他的用意:“你打算扮做夥計,去見見那人?這倒是個妥善的法子。”
這個時候正是吃飯的點,店裡的客人很多,食材加工起來就沒那麼快,因此楊預回來的時候,東西還沒來得及送上去,等到一切都準備好,他扮作了店家的夥計,提着那些東西,敲響了客房的門。
“進來。”
聽到聲音,楊預一下子愣住了,這分明就是五郎本人啊!
石家老店的外街,一行五人在接近店門口的時候停下了,爲首蒙面女子看到店裡已經坐滿了人,朝着自己的隨從示意了一下,那人點點頭,離開了他們,餘下的在女子的帶領下,轉入了斜對面的一間食肆。
這是一間本地人開的食肆,生意不太好,這個時辰,裡面稀稀拉拉地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客人,他們四人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爲首的女子在坐下之前,拿出一條緞面手巾,擦了擦看着烏黑油亮的胡凳。
“一壺油茶,一盤羊肉,三分饢餅,有酒嗎?”四人當中兩男兩女,全都身着吐蕃服飾,一個男子叫來店家,用吐蕃語吩咐道。
“只有去年陳釀的青稞。”店家是個中年本地人,吐蕃話說得有些生硬。
“打一壺來。”
店家朝他們屈身行了個禮,倒着退了下去,這些人的衣着不凡,保不齊就是城中貴眷,他們這種小店哪裡得罪得起。
都是熟食,切好裝盤即可,很快,桌子上就擺滿了食物,足有木盆大小的饢餅烤得十分酥脆,爲首的女子掰下一塊塞到嘴裡,一言不發地細細咀嚼,她的從人自然無人敢說話,直到一個人影匆匆跑進來。
“娘子,打聽清楚了,人就在店中。”來人直接跑到女子的身前,附着她的耳朵輕聲說道。
“當真?”女子眼中一亮,同樣用漢話答道。
“不會錯,後槽上餵了四匹馬,小的親自去驗過,每一匹都有蘇毗人的印記。”
女子驚得眼睛都圓了,殺了人越了貨,不想着趕緊逃竄,居然大搖大擺地進了城,還住在客棧裡,是生怕人家認不出麼?
“要不?小的先去探探路。”
女子遲疑了一會,搖搖頭:“他們不會見你的,這一趟,我須得親自去。”
“娘子......”所有的隨從全都站了起來。
“你們就在這裡等,若是一個時辰之後我還沒出來,便照之前說得去做。”
女子的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神色,說完,她轉身出了食肆,朝着對面那家腳馬店走去。
石崇志有些心不在焉,自從楊預上去之後,每隔一會兒,都會不自覺得看一眼樓梯口,因此,當一個女子的聲音傳到耳中時,他的視線還沒有轉過來,面上顯出幾分不耐。
“對不住,上下都客滿了,尊駕若是不願等,不如讓小店的夥計,爲你另尋一處下榻,離得不遠,保證清淨。”幾十年的歷練下來,嘴裡還是滴水不漏。
“不必了,我同貴店一位客人有約,煩請店家引個路。”女子的漢話說得輕輕柔柔,煞是好聽。
石崇志微微一愣:“喔?但不知是哪位客官。”
“西州來的康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