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太太的屋子裡頭已經燒了地龍,地上還擺了一個炭盆,將整個屋子烘的暖融融的。柳若姒愜意地坐在短炕上,隔着琉璃窗看外面飄舞的雪花。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一年中最爲寒冷的日子就要到了。
聽得懷裡喵哇一聲,柳若姒才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看。她懷裡的正是波斯奶貓雪球,當然,現在已經不能再叫做奶貓了。柳若姒笑着揉了揉雪團胖乎乎的身子,又輕輕地撓了撓它的下巴。雪團在柳若姒懷裡打了個滾,喉嚨裡發出頗爲受用的咕嚕聲。這個小傢伙剛來的時候,小身子不過巴掌大,捧在手裡簡直輕若無物,這才幾個月的工夫,就已經長成了一隻大毛團,如果抱起來,分量已經頗爲壓手了,名副其實是隻球了。
長大了的雪球,越發的美貌、可愛。它比一般的貓要親人,只要柳若姒在跟前,雪球總會湊上來。這不,柳若姒沒事往柳二太太這屋裡來坐着,雪球也就一起跟了來。
柳二太太也非常喜歡雪球。
柳若姒又捏了捏雪球的肉爪,這才擡起眼來看向對面。短炕上擺着一張矮桌,柳二太太就坐在矮桌的對面,正低頭看着手裡的一本賬冊。屋子裡除了服侍的丫頭們,還有針線房的管事魯大娘。魯大娘正垂手站在炕下,等着柳二太太的示下。
“沒有問題,這一陣子做冬衣,辛苦你了。”柳二太太看完了賬冊,擡起頭來,對魯大娘說道。
魯大娘趕忙陪笑。
“是奴婢們份內的事,哪裡敢受二太太一聲辛苦。自從二太太管了這針線房,大傢伙可都得了好處,心裡都念着二太太的好那。”魯大娘說道。
柳二太太並不是個多事的人,因此她管起針線房來。不僅掌管的井井有條,還一切從簡,針線房本就是最平靜的地方了,在柳二太太的管理下,就更加的清靜了。針線房裡頭的人,只要做好了手中的活計,其餘的事情是根本不需要操心的。
柳二太太就將賬冊交給魯大娘,讓她回針線房去做事。
魯大娘站在那裡,卻沒有立刻就走。
“還有一件事情,得回明瞭二太太。”魯大娘就道。她說出這句話來,似乎還有些躊躇。
“什麼事,你儘管說。”柳二太太看了一眼魯大娘,就說道。
“是這麼回事……,大姑娘剛打發了跟前的丫頭過來,說是要做一件銀鼠的坎肩,再要一件貂毛的氅衣……”魯大娘忙說道。
“今年的大毛衣裳不是早都做下了,都送到各處去了嗎?”柳二太太微微皺眉,有些不解。
魯大娘的臉上就露出苦笑來。
“回二太太。是早都做好了送去了。大姑娘要的,這是額外要的。”
“大姐姐可打發人將要做這些用的料子給你們送去了?”柳若姒在旁邊聽了,就隨口問了一句。
“這個……並沒有。”魯大娘就道,柳若媛只是要東西。既沒有給錢,也沒有給做這兩件所需的料子。左右瞧了瞧,見屋裡除了柳二太太和柳若姒,其餘都是這院子裡的心腹。魯大娘的膽子就大了些。
“……往年。大/奶奶管着針線房的時候,大姑娘也時常來要新衣裳。大/奶奶早就有話吩咐下來,都是針線房裡即刻給趕製出來。那所用的皮毛尺頭,也是針線房裡頭出……”
“這麼說,你們一年可要賠補出不少銀錢來。你們針線房裡頭大傢伙一年的月錢都加起來,怕也湊不齊一件貂毛大氅的錢。”柳若姒就笑道。
“……可不是。”魯大娘就訕訕的,“都是過後,大/奶奶想法子入在賬冊裡頭……”
柳二太太和柳若姒不由得交換了一個眼色。魯大娘的話說的也算是極明白了,柳大太太和柳大/奶奶兩人掌管着全部家務的時候,各種搜刮的手段,她們也是知道一些的。像這種將自己額外的花銷胡亂攤入公中賬目的做法,是柳大太太和柳大/奶奶等人做慣了的。
只是如今家裡頭,柳二太太和柳三太太都分管了一部分家務,柳大太太、柳大/奶奶那邊再要像過去那樣,已經是不可能了。柳若姒就知道,柳三太太將廚房管理的非常嚴格,柳大太太、柳大/奶奶那些人要是額外要添什麼菜色,那必定要拿現錢交到廚房裡,廚房裡的人才肯給添。
因爲這件事,前些天還鬧的很不愉快,也是柳若媛向廚房裡要東西,因爲她又不給錢,廚房裡頭就沒給送。柳若媛大鬧了廚房,還打了廚房的人,最後是柳三太太出面,將廚房的人保了下來。
爲了這件事,柳若媛還跑去柳老太太跟前哭訴了一番,覺得受了委屈。不過,柳三太太也不是那般好相與的,在柳老太太跟前辯解了一番。柳老太太並沒有斷出什麼是非來,只讓廚房將柳若媛要的菜色趕緊送過去,還跟柳三太太說,柳若媛要什麼額外的吃食,儘管送過去,至於銀錢,都是她來出。
這分明是包庇柳若媛了。
柳三太太卻更厲害,當時就笑了,說怎麼好讓柳老太太出錢,是她想的不周到,以後凡是柳若媛額外要什麼,都是她這個做嬸子的給出錢。然而,家裡頭的規例卻是不能破的。
柳三太太要出錢,可和柳老太太出錢完全是兩回事,柳大太太想要裝不知道都是不能。柳大太太只好出來說,是下面的小丫頭們不會辦事,柳若媛額外要什麼東西,自然是從她這個做孃的月錢裡頭扣。
柳三太太當時就笑了,說了一句話,將柳大太太臊了個大紅臉。
“……大姑娘額外要的東西,要都從大太太的月錢裡頭扣,怕大太太的後半生的月錢都預支出來還不夠那!”
而最後,還是柳老太太拍板決定。柳若媛的額外花銷,還是她來出。
過後,柳三太太十分的不忿,來跟柳二太太好一番的抱怨。柳老太太說是她出錢。然而她們這些媳婦們,哪裡就好上門去討這個帳,最後還不是公中/出錢,攤到大傢伙的頭上嗎。
柳二太太掌管針線房這些時日,那邊都還算老實,如今卻又伸手出來,想來是有了柳老太太這句話做依仗的緣故了。然而,這件事針線房必定不敢做主,因此得來討柳二太太的示下。
柳二太太自然也想起這些事來,因此就有些爲難。
“大姐姐要的這銀鼠、貂皮。針線房裡頭可有現成的?”柳若姒想了想,就問。
“二太太昨天剛送了兩塊貂皮,一塊銀鼠皮,說是要給姑娘做件銀鼠皮裙,再給五爺做件厚些的氅衣,所用的尺頭也都送到了,正要開裁那。除了這個,再沒有現成的了。”
柳若姒微微低頭,她今天穿了件鵝黃色的窄裉襖。外面是銀紅遍地金折枝牡丹的銀鼠坎肩和銀鼠皮裙,俱都是嶄新的。這一年,柳若姒的身量長了許多,去年做的衣裳穿起來都顯得短小了。也是因爲這個。今年除了公中的份例外,柳二太太還另外挑了好皮毛送去針線房,要另外給柳若姒還有柳玉汶多做兩件衣裳。
柳二太太本來還打算多送的,是柳若姒給攔住了。柳玉汶也好。她也好,都是正長的快的時候,即便是多做幾件出來。只怕也只能穿一季,等到明年又要穿不得了。
柳二太太自然並不在乎這個,只是聽着柳若姒說她奢費,聽的她直笑,連連說柳若姒會過日子。最後,柳二太太還是聽了柳若姒的話。
“好靈的鼻子。”柳若姒不由得暗暗地道,這必定是柳二太太送了東西去針線房,被柳若媛給知道了,所以單要什麼銀鼠坎肩和貂皮大氅。
這分明是爲難人,而且還想要佔便宜。
“罷了,大姑娘既然要,就先……”
“娘。”柳若姒忙就攔住柳二太太的話頭,她知道柳二太太要說什麼。有柳三太太前面的例子,柳二太太必定是想息事寧人,要自己出錢出物,給柳若媛做衣裳。
“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大姐姐既然並沒送銀錢和東西過去,你們只當是小丫頭亂說,不用放在心上。若是實在問起來,只推給我娘。”柳若姒就吩咐魯大娘道。
魯大娘知道,柳若姒是能給柳二太太當家的,柳若姒既然這樣說了,她自然樂得答應。
“去忙你的吧。給汶弟的大氅做的寬大些,他每天去宗學,冷的很,裡面還要穿厚衣裳的。”柳若姒就道。
“奴婢們必定用心做好了,請姑娘放心吧。”魯大娘見柳二太太也沒什麼別的話說,就退了出去。
“何苦,不過是兩件衣裳,咱們有現成的皮子。”等魯大娘走了,柳二太太纔對柳若姒說道。
“咱們有現成的,就要給她不成。她若是好好地來討,娘給她我沒什麼話說。只是這樣做事,成個什麼?”柳若姒就道,“娘只別管,到時候我自有道理。”
“你三嬸子都敗下來了,你還能怎樣。不值得的。”柳二太太笑。
“娘,你當三嬸子當面那麼答應了,大姐姐要什麼,三嬸子真就能讓廚房送去什麼。哪裡有那麼便宜那。”柳若姒也笑。
“……是不合規矩,也好說不好聽的。不過,老太太的想法我也能理解。”柳二太太就輕輕嘆了口氣,“就是多吃多用,還能吃用多少,佔多少,這兩年就要出門子的!”
柳老太太雖說對柳若媛已經沒有過去那樣縱容和寵愛,但是想到柳若媛年紀已長,是就要嫁人的姑娘,有些事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柳二太太顯然也是這麼想的。
“我就是看不得她貪得無厭,”柳若姒搖頭,笑了笑,“而且,娘讓了這一次,馬上跟着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個先例,不能開的。娘儘管放心,我有法子就是。”
“那就交給你。”柳二太太寵溺地笑道,“不過,娘還是要跟你說,銀錢都是小事。你往後要是遇到了什麼事,但凡多出些銀錢就能解決的,就莫要吝惜。”
“我知道了,娘。”柳若姒笑着點頭。
孃兒兩個正說着話,就聽得外面腳步聲響。柳若姒隔着琉璃窗向外望去,就見柳二老爺從小書房走了出來,旁邊一個穿玄色狐皮大氅的高大身影,手中撐着一把油紙傘,一邊走,一邊給柳二老爺擋着風雪,正是榮成翰。
榮成翰跟着柳二老爺邁步進屋,雪球喵哇一聲從柳若姒的懷裡跳到地上,撲到榮成翰腳邊團團亂轉。。)深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