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高手之間的鬥法,法術只是末流,雖能逞一時之快,但道行的比拼纔是根本。
當初陳玉卿和玉虛道人在安平鎮初次見面,互相試探,那簡單一杖擊打,其實是極爲複雜的道力比拼,並不曾真正出手。
修行到世間絕頂人物,除非是關乎自身未來大勢。否則不到萬不得已,向來是甚少打出真火。
他們之間鬥法,要麼以門下徒子徒孫爲力,互比高低。要麼以天地爲棋局,爭個高下。爭得是天地之勢,甚少因爲個人恩怨,殺個你死我活。
很久之前,幽冥帝君道行難以寸進之後,便蒐羅各種威力強大的法術,一門心思把這些法術修煉的一個個威力無窮。
焚世幽冥烈火、開天裂地雷、洞虛元磁霹靂以及九天滅魔神雷,無一不是世間頂級法術,就算是真仙遇上,也得小心退避三舍。
不過法術再強,面對道行深不可測的姬軒,差距便立刻顯現出來。境界上的高低,在真正的對戰時,往往差之絲毫,便可定下輸贏之勢。
陸玄靈剛纔出言提醒,羽姬很可能有變。姬軒知道自己這位本尊從來不會無的放矢,立刻放棄了與幽冥帝君的爭鬥,暗中使個迷心惑神的法術,讓其陷入瘋魔難以自拔,自己則直接飛向那座宮殿。
姬軒幾個閃身,衝入宮殿內部,龐大神念,好似潮水而入。內裡一覽無餘,將羽姬的位置瞬間找到。
幾個跳躍穿梭時空,他藉助昊天鏡威能,繞過了無數強大的防禦和高手,直奔羽姬沉睡之地。
隱藏的高手雖然厲害無比,但和姬軒一比,卻又大爲不及,他們根本無法察覺。
地下接近九幽地眼入口處,懸浮了一座幾十米寬的巨大石臺,臺上有一張石牀,躺了一個身穿月白上古撣衣的十七八歲少女。
少女面容清麗,猶如遠山含水,極爲動人。雖然不如少女羽織漂亮,但是由內而外的氣質,卻勝似天人。
姬軒身形一閃,出現在石牀之前。石臺四方坐落了四尊遠古兇獸石雕,布成極爲強大的防禦法術,內部還有九宮迷魂陣。
可面對姬軒這樣的強者,再加上昊天鏡,自然毫無半點作用,以昊天鏡往前一照,就無聲無息的突破而入。
見到這個少女那一剎那間,諸多天機前後皆明,姬軒立刻恍然大悟,沉聲喝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本尊說你有變,一萬多年了!羽姬,你我終於再見面了。”
姬軒本來想要將其碎屍萬段。萬載之前積累的無限深仇大恨,在過來之前,滿腔怒火都在沸騰。
每一個思緒甚至都在叫囂着將其折磨萬年,才能消除自己的怒火。
姬軒的心緒從來沒有這麼起伏過,哪怕是建立大周天下之前,面對那些可怕的玄仙,他也從沒有如此情緒波動和憤怒。
但是真正見到此人之後,姬軒的目光立即被她腰間一枚青灰色回紋玉佩吸引過去。
眼神變得有些莫名,一把將其摘下來,以此爲引,進行推算,無數之前掩藏的天機,立刻清晰展現在姬軒面前。
以姬軒龐大法力,任何事哪怕只要有一點引子,也可以將所有相關事情,推算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看到這枚玉佩後,其中某件事,讓姬軒面色一變,所有心緒剎那間平靜下來。姬軒冷哼一聲,玉佩砰地一聲炸成了灰燼,世間再無一絲一毫的痕跡。
剛纔那些怒火和恨意,全然無蹤,現在反而有些意興闌珊和平淡。正因爲這件事,姬軒再看眼前之人,似乎更像一個過客和陌生人。
事到如今,他才驀然察覺,那些仇恨早就不在乎了。只是當年背叛之後那股憋屈的心氣,讓他執着到此而已。
就是眼前這個婦人,她讓自己的苦心毀於一旦。自己魂魄裂解分割萬年,甚至後來自己血脈差點斷絕,也是她間接或者直接造成的。
姬軒怔怔盯着這個少女,眼底有萬千複雜,遲遲不曾動手。如果不知道某件事,姬軒很可能會直接殺了她,但是現在,他卻停下動作,有了一絲遲疑。
羽姬平靜的躺在前面,只要他想,可以立刻輕輕鬆鬆讓她死無全屍。當年讓她當上皇后,是姬軒對她的信任。
姬軒在東巡之前,早早算到自己會有一場劫難,所以提前做下安排,將自己的命燈交給羽姬來看守,將她當成了最信任的人。
萬一他不幸遇難,還可以藉助命燈重新聚魂,再度復活。可就是這個自己一心相信的人,卻將自己秘密外泄。
在他最無助之時,甚至親手打破了命燈,將他推到了萬劫不復之地。
而且還勾結敵對修士,清掃自己的遺留手段,將其血脈一一剷除,防備自己藉助血脈復活。
若是沒有羽姬泄露自己的秘密,那些修士如何能輕易用古老巫咒暗算到他。姬軒化作一縷幽魂在天地間飄蕩萬年,一切恩怨,都是從她而起。
然而世事易變,不管之前有何種深仇大恨,此時真正見到她,知道一些內幕和真相之後,姬軒才驀然察覺,那股恨意,竟然是如此的平淡和易散。
自己心頭之恨,不過是一絲不甘而已,來得快去得更快。大抵世間情怨皆是如此,升起快,但真正面對後,散去更快。
陸玄靈適時打斷了姬軒回憶:“這就是羽姬,看起來倒也沒那麼驚世駭俗麼,還不如邵荃那丫頭溫婉可愛。”陸玄靈也在觀察這個傳說中的驪山屍母。
乍看看上去只是容貌略有出衆的少女,但一旦她化解寒毒醒來,便是天下正邪兩道之中令人聞風喪膽的絕世高手。
姬軒臉色不再那麼陰寒,反而有了一絲高深的淡然,搖搖頭道:“你不明白,羽姬真正誘人的,從來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心思和爲人。”
“明明知道她是一個藏了奇毒的蜂蜜,可是依然有無數人願意去嘗試。剛纔那個蠢貨不就是這樣?”
陸玄靈又問:“既然已經到了這,那你打算怎麼處置她。看她現在的樣子,絕對是動彈不得的。”
姬軒平淡一笑,竟然有些灑脫的意味:“朕現在不想殺她了,不過她做錯事,不能輕饒她。那些圍觀的老怪物,不給他們一個驚喜,實在可惜。”
姬軒緩緩探到羽姬耳邊,好似情人,帶着溫柔輕聲說道:“朕知道你的打算,而且也很清楚,你知道朕已經復活了,所以才提前一個時辰僵死,準備佈下局引朕進來。”
“不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見到朕,你想幹什麼,朕也一清二楚,朕不會給你機會的,你終究死了這條心把。”
說完,他指尖在羽姬額頭一點,拔出一絲虛幻的氣息,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羽姬眉目微微一顫,雙眼猛地睜開,無邊神識瞬間衝出,將整個地穴所有現狀瞭然於心。
同時她體內陰毒未盡,卻提前醒來,那股毒火沿着經脈,一瞬間灼燒到她的仙胎之內。
修持萬年的五臟六腑,立刻傳來一股極爲可怕的焦灼撕裂之感。
羽姬還來不及思考,那股劇痛便直入骨髓間,她不禁張嘴痛苦嘶嚎。尖銳的聲音從大地深處,好似颶風呼嘯,一瞬衝破地面,引起滿天烏雲滾動。
整個驪山範圍,天上地下都在滾滾回響嚎叫之聲。
姬軒則直接飛到黑湖上空,以混沌金塔隱去身形。陸玄靈趕忙到:“你剛纔做了什麼?好像沒有傷到羽姬?她怎麼會——?”
姬軒手裡握着那團奇異的元氣,輕輕一捏,化爲飛灰道:“這是她煉化地穴的禁制,朕要傷她,用不着出手,只需將她提前叫醒,便是對她最大的傷害。”
“她提前一個時辰僵死,辛虧有你的提醒,不然真中了她的局。”
陸玄靈不禁有些得意:“這算不了什麼,你我本一體,幫你就是幫我。”
姬軒說道:“羽姬原本是想讓幽冥帝君拖延時間,等朕破陣之後,她早已甦醒,到時候朕若是闖進去,她自然正好見到朕。本尊你的一句話,可是幫了朕大忙。”
“我怎麼總覺得你話裡有話?剛纔你的態度,實在轉變的有點奇怪。”陸玄靈暗自有些懷疑,莫不是裡面還有什麼秘密,才讓姬軒忽然改變態度?
驪山上空,峨眉諸仙原本和幾個妖人打的正凶,那個青色寶樹忽然無故收縮,一閃消失在當場。
隱匿在樹裡的魔道人物立刻暴露,峨眉掌教眼看形勢突變,大喜過望,趁機發動璇璣金舟,三道九曜混元神光,兩道陰陽太極神光,接連轟炸而下。
金舟威力無窮,一出招就規模極大,妖人們立刻死去七七八八。剩餘的無一不是高手,一窩蜂四散奔逃。
早早圍堵在四周的衆多仙人,立即衝出打鬥起來。元興元機兩位女仙隱去身形,沒有出手。因爲師長有令,不許她們參與此次鬥法,她們來其實是另有目的。
這些邪道高手似沒頭蒼蠅一般,到處飛竄,巧合的是,始終沒有一位靠近西方門戶。打鬥許久,真正厲害的妖人極難剷除,一般的接連被誅。
就在戰況向着玄門正道傾斜的時候,一聲可怕尖嘯,從大地之下突然發出,形成一股滔天威勢,好似颶風一般,漫天仙人全部被逼退。
地仙之境的修士,胸口猶如受到兇猛錘擊,元神震動潰散。一身元氣不受控制沿着經脈逆行,五官鮮血淋漓,好似瘋魔一般痛苦。
唯有不死地仙之上的高手,立刻封住五陰六識,卻只能勉強抵擋音聲攻擊。他們臉色蒼白,苦苦頑抗。
這突如其來的尖嘯聲,致使場面形勢突變,眼看諸仙快要抵抗不住的時候。
一聲鐘磬,自驪山南方聲勢浩大的傳來,聲音綿軟入耳,比屍母尖嘯更爲細密。好似猛浪,一舉抵擋住了屍母之聲,而後再一聲天鼓雷音隆隆作響,自北方發出。
兩道聲音一南一北,鐘磬、天鼓雷音互相應合,圍繞驪山,在天地間,展開莫大的音聲之戰。
地上焦灰被推動向天空揚起,南北兩道聲音卻將其往下壓制。
所有仙人知道可怕,這纔是真正絕頂高手之間的對決,趕忙退開驪山範圍。就連剩餘的妖魔邪道,也全部倉皇而逃。
屍母尖嘯漸漸被壓制住,緩緩退回地下。就當兩個聲音快要徹底佔據上風,東方忽然乍現一個黑袍青發的老人,大吼道:“哈哈哈哈,這場面怎麼能少了我?”
拿出一把骨笛,吹奏起來。淒厲尖銳的笛聲隨之加入戰場,屍母長嘯再度復起。
驪山數千米方圓地表,在之前大戰早已成了焦灰,此刻泥土卻在蠕動,一隻只渾身慘白的陰屍,隨着屍母的嘯聲從地下爬出。
片刻之間,山上山下全是陰屍,一眼望不到頭。驪山萬年堆積的無盡屍體,在這一刻傾巢而出,場面極其駭人。
羽姬從石牀甦醒以後,滿面悲慼,強行壓制住寒毒,大吼一聲:“事情你已知道,你何苦恨我至此?”一邊尖嘯,一邊衝破層層大地,急速飛向地面。
在經過地宮之時,看到幽冥帝君臉色慘白,還在瘋狂的往玄陰萬獸大陣灌注真元。幽冥帝君深陷迷魂之術,根本不能自拔。
她趕忙飛到近處,一指點在幽冥帝君的額頭之上,破除了姬軒的惑心法。
幽冥帝君渾身一震,清醒過來,無力的跌倒在羽姬懷裡。他看到羽姬後,雙眼圓睜,趕忙拉住羽姬的手不停地說道:“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羽姬閉眼無力的苦澀一笑,萬千回憶全部飛灰湮滅。
她傳音入密,聲音在幽冥帝君意識內響起:“我知道!你先休息,一切交給我。聽着——有力氣了就趕緊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哪怕這具屍身不要了,殘魂也要跑掉。明白麼?”
幽冥帝君滿臉不甘,拉住羽姬不肯放開,因爲恐懼和無力,口中很難說出完整話語。
羽姬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像安撫孺童一般,柔聲撫慰道:“雖然你不承認,可是你爲了證明自己,一直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
“其實這一切沒有完全必要,你不必學他,你做好自己就夠了。”
“他那種人,你是學不來的,心思比我還可怕。哪怕你把自己從裡到外變成他的模樣,你也代替不了他。”
“童兒!你對我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可你始終不是他。你在我的心裡,依舊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小牛童。我也寧願你還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童子。”
“你會沒事的,逃出去後,做回你自己。知道麼?”羽姬聲音柔和無比,揮手將一絲絲真元匯入幽冥帝君早已枯竭的經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