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玄靈將邵荃帶出西溝村,安置在西京延興神社,處理內部事宜,順便就近照顧邵文涵。華山白骨魔君被除,天界所籠罩的區域再無阻礙,漸漸穩定下來。
衆神各歸本位,開始全力運作,西京以及周邊所有的混亂,迅速平定。諾大一塊疆域,儼然成了陸玄靈囊中之物。神人皆受掌控,再過不了多久,仙道也會投入麾下。
玉帝已經吸收仙道劫主的氣數,自己手裡又有鬼道劫主邵文涵,有如此龐大的運數在手。過不了多久,此地將會成爲銅牆鐵壁,固若金湯,就算是江南仙道和那些鬼神,也不懼之。
三天之後,都畿道,神都城內,縣衙後院監牢深處,一個道人手上鎖着鐵鏈,靜靜盤坐在監獄拐角。
大牢左右排列四間牢房,一盞油燈懸在中間廊柱上,燈火昏暗,一閃一閃,連帶着整座獄內,暗影灼灼。
這地方常年無人打掃,內外廊上,瀰漫着一股惡臭,牆壁陳腐暗黑,連看守的官差也難以忍受這股氣味。
只在入口處,放了個桌子,兩人帶了一壺酒,一疊小菜,一邊喝酒一邊守衛,度過漫漫長夜。
每過半個時辰,兩人便會提着燈籠過來視察一番。牢裡幾個刑犯早已睡過去,唯有道人盤腿而坐,不發一言。
其中一名官差,偷偷望了望最深牢房拐角處的道人,壓低聲音衝對面同伴說道。
“這老頭真是奇怪,昨晚我們去抓他,他一個人也不抵抗,更不多說一句,便被牢頭帶回來。到現在滴水未進,連罪名也不否認。”
說完努了努嘴:“看看!都這會兒了,還盤坐在那,動靜全無,一點也不怕,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對面之人搖搖頭:“管他呢!既然來了這,哪裡還能翻身?他的罪行證據確鑿,估計要不了兩天,就會被判刑。你我只管看好他就是了。”
牢內火光閃閃,又過了一會兒,這兩人忍不住睏乏,先後睡過去。
燭臺火焰變得越來越暗,整座大牢,氣息越來越壓抑,周圍空間就像畫布被一種看不見的無形力量揉動一樣,捲曲出怪異的晃動。
樑柱牆壁跟着空間的波動被扭曲,當那點弱光最後熄滅之時,牢房內頓時完全陷入黑暗中。一絲絲極細極低的微語,開始在牢房內四面八方響起。
道人在光芒消失的下一刻,睜開雙眼,目露精光,擡頭看了看入口方向,那裡神秘氣息最爲渾厚,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嘶啞着聲音說道:“師弟!這麼快就來了!我還以爲你還能再忍忍呢。既然來了,何不光明正大的現身進來?”
牢內低沉的微語消失,自虛空亮光顯現。黃河之戰時,出現的那位無名之神,身形由虛到實,跨越空間,出現在道人身前。
見到道人,無名之神面上反而有些異色:“你知道我會來?”
道人呵呵笑道:“師弟你隱忍了這麼多年,等的不就是這一刻,我以爲還要等多久呢,這麼快就急不可耐了。”
“我們茅山派,已經成爲你的囊中之物,師父那個老東西,估計也被你困住了。江南道、淮南道、上京,三分天下,這麼大的地盤,盡數被你所得,真是可喜可賀。”
說完盯着無名之神的身形上下打量一番,越看越興奮。
“好!好!師弟,你終於修成神體,實在是幹得漂亮!也不枉我茅山派傾力培養你多年。讓我仔細看看,吸收了天下無數香火和古神意念,煉成的神道之身,究竟是何等玄妙?”
道人越說,語氣越是喜悅,似乎是看到什麼果實,一種瘋狂自眼神毫不掩飾的露出,這種眼光讓無名之神滿臉不悅。
“師兄!幾年不見,你從江南千里迢迢逃到神都,真是讓我好找。只是你以爲你躲到衙門裡,我就無可奈何?”
“你還是這麼的自作聰明。師父那老東西該死,你更應該被碎屍萬段。你準備好怎麼死了?”無名之神被他陰鷙的目光盯得心頭火起,忍不住要隨時出手。
道人聽了哈哈大笑:“師弟!你雖然有些小聰明,天分也還不錯,不然也入不得師父的法眼,成爲我們茅山派弟子。”
“我們師兄弟四人,一向以你最是年輕氣盛,可惜你去奪取西京,已經證明了你的失敗。後又敗在崑崙和那老禿驢的手中,難道還以爲你有什麼大作爲?”
“今晚你若不來,我還真有可能會死在這,但你既然來了,我是絕對死不了。”
無名之神大怒,揮出一把長劍,化作一道紫色五爪長龍,形神具備,一經竄出,筆直殺向道人。
道人見到殺氣,不驚反喜:“果然!師父苦心煉製的聖道之劍,在你的手裡才能發出最強力量。”
說時道人將手上鐵鎖揚起,正迎着往前一抵,翻身倒卷,藉助劍氣將鐵鎖斬斷。
接着退後數尺躲開劍風,盯着無名之神到:“可惜師弟那幾個蠢貨,做個鬼神,這麼多年竟然未曾領會師父的真傳,今天法寶歸真,纔是它顯現神通之時。”
話音剛落,一把翻開草堆,從下面取出一面木牌,口中唸唸有詞,木牌上靈符黑氣溢出,靈光一閃。
對面無名之神見到木牌剎那間,面色大變,就要出手搶奪,咒語聲響起更快!
其氣息一滯,黑色靈光衝進無名之神身內,只眨眼間其法力盡數被封,一道道黑色靈紋在體表凝聚,無力的撲到在地上。
無名之神看到道人手裡的木牌,滿眼都是驚疑錯愕:“不可能!我明明把御神牌給毀了。”
形勢陡變,道人這才起身,左手持木牌,一步步試探着走過來,站在無名之神身前,確定無妨後,冷笑解釋:“師弟!所以說你太年輕了。”
“其他鬼神煉製一面就夠了,你心思太多,必須要多留一手。這一面專門爲你備下的。雖然你用計廢掉我的法力,但這件法寶還能起作用。”
無名之神被封住法力,滿面慘白,雙眼不甘和憤怒,盯着道人惡狠狠到:“你真狠毒!”
道人大笑:“師弟!你以爲當年我不知道你早就存夠了香火,能修成完整神體?”
“你那些小心思我早就瞭解,爲了能讓你放心邁出這一步,我故意示弱,被端王抓進這裡,將計就計,等的就是你主動神體大成時,來這邊找我。”
說着蹲下來,狠狠抓起無名之神的下巴,擡起來,像是看一件滿意的作品,嘖嘖稱奇到:“完美!真是完美的傑作!你才修了幾年,就能和崑崙那老東西打鬥。”
“師父那個老頑固,過去不肯讓我試驗此法。只要成了,天地間出現一個不懼朝廷的鬼神,便會由我造出,那時候還何須懼怕朝廷。”
“既然你不肯幫我,那就用你最疼愛的徒弟來當試驗品。果然,我纔是對的,老頑固,你錯了。我纔是對的!”言語瘋狂帶着憤怒。
“我不懼怕朝廷龍氣,你是如何知道的,這件事師父明明只告訴了我?”無名之神雖然法力全無,依舊憤怒追問道。
道人惡狠狠轉身:“老頑固只告訴了你?笑話!你未入門之前,只有我纔是師父的心頭弟子,五行秘錄,銅符印,哪一樣不是我預定的囊中之物?”
“你來了後,他心意全變,說什麼我心思深沉,爲人多疑,不配做傳人。”
“你知道的事情,我也早就知道。要不然茅山之亂,你以爲師弟那幾個蠢貨,怎麼會知道五行秘錄是藏在象星閣,全是我告訴他的。”
“這件事情,你一定早早就想透了,不然,也不會蟄伏在我身邊這麼多年,聽我命令,去做那莫大的神域之主。”
“當初,我本想讓你佔據聖皇香火,以他的面目出現,只可惜出了差錯,事情失敗了。聖皇的香火盡數消失,看來,上古時代的聖皇姬軒,一定已經出現在這個世上。”
“不過這不重要,沒了聖皇,還有比他更早更古老的強大古神。他們雖然已經被人遺忘,但是他們的神意還寄託在這個世界上,讓你繼續吸收那些古神的神意,你一樣可以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卑鄙!我只恨過去趁機殺了你。”無名之神怒罵。
道人起身:“你若是趁機殺了我,還怎麼對付峨眉崑崙,以及天下這麼多敵人?你所做的一切,我也早就明白,不過是順着你的計策而已。”
“你是我這麼多年煉製的第一個,也是此生最完美的神,師弟!老老實實認輸,從此聽我號令。我也不洗掉你的記憶,讓你做個明明白白的神,如何?”
無名之神被御神牌束縛,體內奮力掙扎衝擊,一陣陣法力散亂溢出,黑色靈紋反而縛的更緊,神體絲毫舉不起半點力氣,強行撐在地上喝到:“休想!”
“何苦呢,師弟?你以爲你吸收的那些香火沒有我的手段?當初帶你回茅山,江南道的鬼神都是那晚被你我打殺,爲的就是讓你一人獨享。”
“我辛辛苦苦將你創造出,既然你不肯,那爲兄只好洗去你的記憶。從此之後,你就是我手中的鷹犬,最聽話的鬼神!”
說完,道人口中唸咒,木牌之上符咒發出黑色光芒,所有靈紋全數融入無名之神眉心,鑽進頭顱內。無名之神面色蒼白,抱着頭顱慘呼,不住顫抖。
“師弟!你可知道這世上的神明,皆是依賴香火而出,依附於人道而又獨立於人道。”
“我用你來做實驗,就是想看看上古那些衆神,究竟能不能跨越萬年時空復生。現在看來還算可以!
“你吸收了天地間衆生心願創造出古神真意,融合了無極太虛中的殘魂碎片,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牢內形勢連番變化,道人施咒停頓片刻,口中繼續:“這意味着我可以用香火,將上古傳說中那些神盡數復活,每一個百姓希望見到的神,我都可以創造出來。”
“當他們復活後,都會成爲我的棋子,無數神明一起創造出亙古未有的神廷,衆神的朝廷。師弟,而你將會是他們的皇帝,衆神之皇!”
“師弟!我可以把你推上神皇的寶座,受萬神禮拜。而你只要付出一點自由,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乖乖聽話,豈不是更好?我們茅山派自有傳承以來,每朝新立,都會替朝廷清理前朝舊神,不分善惡,打殺一切漏網之魚。”
“我們爲皇帝做了多少?可是換來的結局是什麼?現在,我要自己造出一個可以傳承千秋百代而不滅的神庭。”
無名之神頑強反抗咒語的力量,強行開口:“狼子野心!你做夢。”
道人仰頭冷笑:“你可知道你修成神體時吸收的,不過是近幾年內天下各地朝拜的香火。”
“以後即使你沒有任何動作,從萬年前開始一直積攢到今天的古神意念,都會從虛空跨越時間集聚過來,時時刻刻被你吸收。整整一萬兩千年,這是何等可怕的數量。”
“當你將那些古神意念全部吸收,你的力量也會因此而增長到一個令人無法想象的恐怖高度。就算是傳說中的太乙仙,你也無需懼怕。”
“試問萬年以來,還有哪一位神道之輩能有你這樣的古神之力。這樣的你,纔是我希望看到的,一個力量無敵的神皇!”
無名之神咬緊牙齒罵道:“少做夢!就算我死,也不會讓你得逞!”
道人冷笑:“死!沒那麼容易!你以爲你吸收了古神真意,你就是那些古神了?你不過是在他們屍骨上覆活的一個冒牌貨而已。”
“上古那些神明,都是一羣鬼影而已。然而古書讚美他們,那些古老的真相被掩埋,所以萬民也被迷惑,跟着幻想崇敬,虛空塑造出一個他們心中的古神。”
“而你,哪一樣是他們?你只是萬年來百姓塑造出的一個空殼傀儡。是我把這個傀儡裡面,塞進去一個可憐的魂魄,讓他們活生生的從虛幻中走出。”
無名之神掙扎着起身,憤怒至極,大吼道:“老匹夫!你給我住口!”
“擁有他們的意志殘魂,並不代表你就是他們!你是百姓塑造出的傀儡,不是上古那些壓制仙道,一統天地的古神。”
無名之神大吼:“老賊,給我住口!”
“真是嘴硬!”道人終於耐心耗盡,手做印訣,想要一次性完成施法。
御神牌通體漆黑,咒文在無名之神體內衝擊改造,其眉心之上的黑色印記越發明顯。無名之神捂住頭,張口慘叫!
就在這緊要關頭,一道鐵箭穿透牆壁自牢外射入,速度極快,道人只覺得眼前一花,箭頭不偏不斜,正好一舉將御神牌擊碎,碎片四處紛飛。
“啊!”沒想到變故橫生,道人大驚失色,慌忙退後,盯着白光方向到:“何方小輩?竟敢壞我大事?”
對面絲毫不見響動,道人顧不得再問,心底升起一絲恐懼,急忙轉身看向無名之神方向。
沒有了御神牌的咒術束縛,無名之神法力立即恢復如常,站在那邊眼神冷冽,殺氣從身上傳向四周。
牢房虛空再度扭曲,這種氣勢,撕裂了空間,讓人窒息,無邊絕望氛圍氣息籠罩了所有角落。
道人往後一退,又驚又怕,看着對面的神人,他身體瑟瑟顫抖。恐懼如毒蛇吞噬理智,耳邊響起無數低沉的詛咒聲音。
這些聲音順着思想,在道人意識裡出現,就像是萬民都在指責恐嚇,咒罵他的冒犯和罪行。
不知道爲何,道人意識裡,開始從心底覺得,眼前這個氣息恐怖無邊的神明。
無論是外貌裝束,還是神情動作,都如此可怕,光是靜靜站在那裡,就完美高貴到極點,令人臣服而又絕望。
無名之神身上外放的氣機,將整座牢房覆蓋,牢房內空間和現實世界無聲無息的斷開,變成了另一個空間。
他只放出他浩瀚如海的意識裡,一點小如水滴的細微思緒,就藉着道人滿心恐懼,如狂風驟雨攻破其心靈漏洞,竄入其靈魂裡,開始由內而外,徹底扭曲道人的意識思想。
道人此刻除了恐懼,根本未察覺到自己的意識發生變化。
他佝僂着身子,仰頭越看越是沉迷,望着無名之神那璀璨威嚴的身形不可自拔,令他覺得眼前的神明就是神皇至尊,縱橫天地,萬物下拜的最高神明。
但他還保持着一絲理智,這絲理智就是那點最後的恐懼。
無名之神只微微動了動思緒,道人的理智終於消失殆盡,面孔全部轉化爲虔誠,看着眼前的神明,他雙眼瘋狂的興奮,就像是見到自己渴望至極的夢想。
當最後一絲理智完全消失後,他雙瞳無神,朦朧中,似乎見到了神皇端坐虛空,萬神朝拜的場景。
無名之神端坐在天地之間,如此崇高輝煌,他覺得自己就像在他腳底,和那神聖的神明相比是如此渺小。
難以企及到聖皇一分一毫,他不自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五體投地磕頭朝拜這位至高無上的神尊:“叩見陛下!小人叩見陛下!”
牢房空間被無名之神無意間放出的意識餘波扭曲,他身放淡淡金光,低頭立在道人身前。
俯視眼前這個正在給自己磕頭的老頭,嘴角冷笑:“你這樣下賤低微的身體,怎麼配得上給朕磕頭?”
道人只是看着他,就已經被徹底扭曲了意識,喪失自我,變成無名之神的瘋狂信徒。
他聽到自己一心信仰的神這麼評價自己,愕然無比,一邊叩頭求饒,一邊趕忙回到:“陛下!小人知錯!小人知錯!陛下,求您寬恕小人!”
無名之神表情冰冷到極點,淡淡吩咐:“既然知錯!該怎麼做,你自己明白了?”
“像你這污穢的身體,唯有自裁,才能展現你對我的虔誠。”
道人面色潮紅,眼神瘋狂,一點恐懼也沒有,反而激動興奮,倒頭謝恩大呼:“多謝陛下,小人這就自裁!陛下,您的旨意都是天恩浩蕩。能被陛下賜死,是小人的福分。”
無名之神眼神寒冷徹骨,身形光芒四射。
在他的注視下,道人緩緩舉起手臂,掌心運功,望着他信仰的聖皇身形,露出虔誠一笑,在無名之神冰冷的眼神下,狠狠一巴掌擊在自己天靈蓋上——
牢房內微微有一絲震動發出,再無半點動靜,那盞陳舊的油燈無火復燃,一切瞬息之間,恢復到剛纔的陰暗平靜。
兩個熟睡的官差打個哆嗦,清醒過來,看了看盡頭那間牢房,見到道人端身坐在那裡,沒有半點異常。
官差這纔打個哈欠,抱起手臂,放心繼續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