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寶物不止一樣。
刀、叉、杵、長索,鍾、磬、鼓、琵琶,四樣小小兇器、四樣小小樂器於匣中擺成一環,圍攏着正中一朵黑色花朵。
無論兇器、樂器或事那朵醒目黑花,都飽染血腥、蒸騰戾氣,一看就是邪魔之物。
但和尚有言在先,器無善惡,只在用者。
驚喜自目中一閃而過,相柳的臉上又顯出些猶豫,不是對寶物不中意,他心中另有顧慮,對影子和尚道:“相柳自在,不拜神不禮佛,你贈我佛家高人法器,我也不會皈依受戒。”
影子和尚笑了:“想的多了,摩天剎的寶貝,也照樣能殺好人,怎麼用隨便你,沒人強求於你,我更是盼你能真正自在。”
話有禪意,相柳卻不會去想,點了點頭,身體搖晃放出另外八個和尚相柳,一人自匣中取一寶物,正中那朵黑色花兒歸‘劍袍相柳’,隨後九個人一起對影子和尚躬身致謝。
影子和尚呵呵一笑,伸懶腰、打哈欠:“困了,累了,回去了,七個月後我再......”
“大師且慢。”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略帶委屈,暗含難過......戚東來開口了:“騷戚東來、兇獸相柳、離山蘇景三人聯袂入寺,大家合力對抗‘剎天摩’,大師賞賜了這個、厚贈了那個,偏偏不理東來。都道我佛面前衆生平等,你卻厚此薄彼。我想不通這是什麼道理。”
“蘇景救我在先、屠晚着我照顧他在後,且靈臺一戰,我看清此子心懷,故有寶物相贈。”影子和尚又一指小相柳:“紫金菩提爲我心血煉化,這九頭蛇受了我的菩提,等若承了我心中佛法,這是我與他的緣分,所以我贈他寶物。”
說完兩人,影子和尚又望向戚東來:“我和你又有什麼關係,爲何要送寶物給你?”
“我以天魔解血攔下‘帝釋天’。”戚東來揀起自己最大功勳:“若非我捨命。蘇景早已死掉,大師怕也沒有現在這樣的好局面。我種下一因,大師得了一果,就算你不垂憐我,至少也該謝我。”
蘇景搭腔,跟着幫忙:“確實如此,能自邪魔狂攻下全身而退,戚兄功不可沒。”
但影子和尚不因蘇景開口而改唸,搖頭:“你救他。便讓他去謝你;他又救我,我只去謝他。一因可連千果。但一果只對一因,只以我果溯我因,不以他因循我果,如此而已。”
戚東來大失所望,望向蘇景。
他的意思是盼着蘇景再能幫他開口說幾句,蘇景也確是這麼想的,可一旁的三尸誤會了戚東來的意思,還道他要找蘇景還賬,雷動立刻開口:“你救蘇景。咱們大家都承情,可你莫忘了,在剎天摩時你被邪佛抓住,蘇景又何嘗不曾轉身相救......”
不等說完,蘇景就擺手打斷雷動,以他的性情從不會去矯情這些,而此刻和尚又笑了。話鋒略有鬆動,不容旁人說什麼,徑自望向戚東來:“與人方便、於己方便。你有寶與人,和尚自也有寶與你。千萬年頭。摩天古剎只會讓人佔便宜,從不會讓人吃虧。”
戚東來反問:“你指什麼?”
“看你智慧。”和尚打了個哈欠,身形一轉、隱遁於鬼袍,袍子則飛回蘇景身內。
“大師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拈花笑嘻嘻地湊到戚東來跟前:“把你的寶貝給蘇景,他就會給你別的好寶貝。”
戚東來翻手先把‘岐鳴子’傳承木匣取出,遞給蘇景:“試試這個?”
蘇景‘哎喲’一聲,笑道:“多謝戚先生厚贈。”伸手去接木匣......木匣一端被蘇景拿住,另一端戚東來卻不放手,蘇景使勁拽他也不鬆手......等待片刻,戚東來密語入耳:“提前說好,寶貝送了你,和尚若不還賬,你還得再歸還我。”
待蘇景點頭後,戚東來才千辛萬苦地鬆開手指。
岐鳴子之匣之後,一樣、一樣、又一樣寶物,自戚東來袖中取出、進入蘇景囊中......到最後戚東來就只剩那幾樣得自魔君賞賜的貼身寶物了。
戚東來臉皮厚得很,但無論如何不會用師尊的賞賜來開玩笑。試探了好半晌,影子和尚始終沒動靜,戚東來不生氣,可是神情裡的疑惑卻越來越重,問蘇景:“我手上到底有啥你真正有用的寶物?”
蘇景的疑惑比他也不少半分,搖頭道:“神僧所指,應該不是這些尋常寶物,再說你有什麼寶貝他也不知道不是。”
戚東來點點頭:“他也不會直接扔出個謎語給我猜,應該有跡可循的......”
不知不覺裡,兩個人都雙眉微皺,做仔細思索,好一陣子過去,戚東來緩緩搖頭,苦笑道:“想不通,不想了!”
蘇景也解不出答案,一拍乾坤囊,將戚東來‘贈送’的寶物悉數取出、歸還。
其他幾樣戚東來收回,唯獨‘岐鳴子之匣’他沒去動:“當初我不是奪寶殺人,而是殺人撿寶,這其間的區別你能明白?”
戚東來趕赴西海途中,偶遇玄天大道邪修作惡,一個看不慣便出手懲戒,殺人之後意外發現此寶。
“這東西寶貴,但是和我天魔宗的修持不搭邊界,我拿來沒用,送你了。”之前戚東來口中矯情着自己曾救過蘇景,不過憎厭魔門徒心中有數,真要計較到根底......若非蘇景,他連朔月天尊那一關都過不了,又何談後面事情。
蘇景道一聲‘多謝’,收好匣子。戚東來笑了句‘被影子和尚憋我一肚子氣,回去要痛打‘帝釋天’!’起身飛走,繼續折磨犯人去了。
蘇景暫時收回心思,不再去想其他,將影子和尚贈與的‘羅漢法棍’平端於膝,一道真元探入,做仔細體會;小相柳也告沉默,催運妖力緩緩恢復‘龜甲’,同時開始探索和尚送個他那一盒子寶物。
三尸也不是沒事情做,和尚說了七個月能出去,他們又開始數數......
差不多一個月的光景,始終靜坐一旁的蘇景忽然起身,抄起烏黑長棍,在地面輕輕一頓,只聽‘咚’的一聲悶響,蘇景身邊空氣顫抖不休,重重漣漪播散開來,將他身形完全模糊。
時候不長,空氣回覆平靜,再看蘇景消失不見,換而一個年輕和尚站立遠處,長相普普通通但笑容滿面、眉宇間透出的由衷歡喜。
三尸嚇了一跳,相柳也被驚動,不等同伴發問,年輕和尚就笑道:“法棍中藏了一道身形變化,如何?”
知道和尚是蘇景變的,再仔細看,和尚就越看越像蘇景;但若是不明所以,就算三尸也辨不出和尚是蘇景!
驚奇過後,拈花很是不屑:“變成個和尚,會有多無聊!若是能變成一個採花郎,那纔算是有趣。”
赤目還算公平,點點頭:“有了一道變化,便是多了一個身份,以後做事情也會多些方便。”
雷動就更中肯了,對蘇景點頭讚道:“才一個月就摸索出法棍中的門道,很不錯了。”
這麼快就有突破,主要歸功於蘇景這次所奪天外罡受古剎多年祭煉,飽蘊佛家真味,與法棍元力相符。
相柳卻若有所思,問蘇景:“你變了和尚,是幻象、法相,還是畫皮之類的障眼法?”
蘇景搖頭道:“都不是,最最單純不過、法棍給我的一般變化。”
相柳的聲音,莫名其妙的古怪、低沉:“而且還不是本命變化。”
所謂‘本命變化’專指於妖精,小妖修到四靈階,成爲妖目後得人形,從此可變換於人皮相或妖本相之間。修行到了境界,一妖身對映於一人形,是稱‘本命變化’。便如松鼠變成六兩大掌櫃,六兩隨時也能變回松鼠。
但若松鼠變成一隻鳥、又或者六兩想要變成個老太太,就不是‘本命變化’了。
專指於妖精的說法,本來就不可能和蘇景有關係,可是蘇景再略加思索後,不知爲何也變了神情,望着相柳:“你的意思是......是那種變化?”
“不是那種,又還是能是哪種。”相柳笑了起來:“不過你還是得小心些,萬一不靈呢。”
蘇景也笑了:“這事我還真沒敢想。”一句話,八個字,開口時還是普通笑容,收聲時臉上業已笑開了花。
三尸被他倆說的一頭霧水,赤目脾氣急躁,脫口問道:“到底什麼意思,給個明白話!”
小相柳一字一頓,應道:“一般真正變化,就是一條大好性命!”
一般變化,便是一條性命!又何止修行中人,這是連凡間百姓都知曉的道理。可是道理容易,真正能爲自己修出一道變化之人,放眼天下又有幾個?!
不過妖精的本命變化不再此列,之前小相柳提到的那些幻形、畫皮之術更不作數。
三尸面面相覷,個個倒抽涼氣,眼中那份歡喜就更不用說了,本尊多了一條性命,他們也能活得更踏實些。
過了片刻,拈花臉上的僵硬散去,打從心眼裡泛起來的高興,哈的一聲大笑:“蘇鏘鏘!”
沒人應聲。
三尸回頭,再看蘇鏘鏘,早都盤膝重坐回地面,雙手牢牢抓住法棍,再去做更新探索了......
一晃又是一個月過去,蘇景再次躍身而起,面色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