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最快的仍是紅長老,躬身道:“謹遵師叔教誨。”
其他長老也是一個樣子,躬身行禮重複:“謹遵師叔教誨。”禮數嚴謹聲音整齊,但語氣裡掩飾不住的乾巴巴。
起身後,又是一陣寂靜。大夥真心不知曉的該怎麼說他。
過了片刻任奪開口:“妖人居心險惡膽大包天,個個該死,這一重自不必說,只是他們都死於師叔手下......還請你仔細解說。”
蘇景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任奪豈能讓他不開口就矇混過關,繼續道:“此事關係重大,務請實言相告。”
蘇景露出來了爲難的神色,又在任奪幾次催促下,終於應道:“罷了,諸位都是我離山棟樑,便直言相告吧,是陸師叔傳承於我的絕頂神通!”
說不清的事情就往陸老祖身上推,無所對證的牛皮永遠戳不破。說過後蘇景又一本正經的囑咐道:“陸師叔曾叮囑於我,這絕頂神通不容外人所知,你等不可泄露出去。”
什麼神通能讓一個三境小修殺光一羣魔頭?任奪口氣冷淡:“小師叔說笑了。”
六個字,任奪收聲。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蘇景的話太荒謬,以任奪的身份都不屑去辯駁。
‘不屑’是態度,但並非真的不反駁。任奪人老成精,其實以退爲進,等着蘇景瞪眼問一句‘我又何曾說笑’,他再開口直斥,如此一來這番交談就從‘晚輩向小師叔求證’變成‘蘇景苦苦解釋’,其他且不論,至少詞鋒和氣勢任奪穩佔上風。
不料蘇景根本不吱聲了,灑然一笑,無聲之語不言而喻:愛信不信,有輒你想去。
沒能搶到語鋒,任奪的大把道理反倒被悶回肚子裡沒法說了。任奪悶立於當場,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頭再開口,只有微微側頭,把一個眼神遞了出去。
站在任奪身旁的一位虞姓長老不慌不忙地開口了:“白狗澗二十一名重犯個個邪法驚人魔功了得。這些魔頭湊在一起,陸九祖的寒月天河劍固然絕頂於世,只怕也力有未逮。”
虞長老與任奪一向交好,不過他本人平時並不招搖,成天笑呵呵的,看上去老好人一個,說完後稍加停頓,又補充道:“弟子不敢指摘陸九祖,只是心存疑惑、就事論事,陸九祖親至都難以做到的事情,只憑他老人家傳下的一道神通......”
“一夜之間斬殺那二十一個魔頭,陸師叔做不到麼?”蘇景想了想,居然點頭附和:“的確做不到......以前做不到、以前他還在離山時的確做不到。”
蘇景加重了語氣,聲音響亮起來:“只是諸位不曉得,師叔最後一次下山之後,又得奇遇煉就驚世神通!”
虞長老搖頭:“陸老祖最後一次下山至小師叔歸山,前後加起來不過二三十年的工夫,縱然陸老祖得了機遇造化,這短短工夫也不夠煉化一道大神通的吧。”
任奪、虞長老等人亮明瞭架勢,今天是一定要把事情較出來個真章的,蘇景耐心得很:“普通修家自然是不夠時間,但陸師叔是什麼人?非常人非常事,他的修行又豈是我們能夠揣度的。”
“這個......”虞長老面色躊躇,似乎不願和師叔爭論、卻又因‘真義所在’不能不說:“小師叔說的道理是沒錯的,但若只是道理的話,未免成了空談。”
蘇景微笑搖頭:“本以爲不用多說虞長老就能明白的。”
虞長老恭恭敬敬:“弟子愚鈍,請小師叔指點。”
蘇景卻不再理他,轉頭望向了劍尖兒劍穗兒兩姐妹:“你倆可知,白狗澗中關押的魔頭,都是什麼樣的修爲麼?”
劍尖兒脆生回答:“九境如意胎或以上,無一例外,都是元神境界。”
蘇景嗯了一聲:“便是說,他們都還是修家,尚未成仙。”
諸多前輩在場,劍穗兒不敢笑,不過語氣輕鬆:“這是自然,若他們中有仙家,一來早就飛昇仙界不存於中土,另則...就算他們還在世上,怕也沒有敵手了,豈會被咱們抓來關押。”
蘇景追問:“照你們看,以這些魔頭的修爲,有資格抵禦最後的飛仙大劫麼?”
劍尖兒瞪大了眼睛:“最後一道昇仙大劫?絕不可能,魔頭們的手段雖強,但還遠遠不夠登仙的資格。”
劍穗兒順嘴幫腔:“若他們的劫數到了,只有灰飛煙滅一個下場!”
蘇景把話題從魔頭引到天劫,繼續發問:“登仙最後一劫很兇猛吧?”
前輩怎麼問自己就怎麼答,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劍尖兒如實迴應:“修行本是逆天行事,那劫數就是天道阻止修家飛仙的最後一道關隘,動用九天之力、引寂上殺滅之雷入劫,蘊乾坤怒、天地威,是這世上最最兇猛的力量。”
蘇景點了點頭:“陸師叔能過這一劫麼?”
言及老祖宗,劍尖兒有些遲疑,劍穗兒則不管哪套,有啥說啥:“陸九祖的境界稍差,第十境的修家渡這最後一劫,不存僥倖、沒有希望。”
“是啊,師叔他老人家境界未及、時間卻到了,他過不去最後一劫。”說到此處,蘇景忽然把語氣一轉:“可是...師叔的劫數呢?”
蘇景笑意浮現:“踏入元神境界後,修士就只剩三千年時間,時辰一到劫數便至!天下修家皆知,離山陸崖九的時辰到了......早在十幾年前,他的‘三千年之期’便滿了。我還是那一問:他的劫數呢?!”
陸崖九躲避大劫的真相只有蘇景自己知道,在場衆人誰能答得上來?
蘇景的笑意更濃了些:“大劫難渡,終歸還是有人闖過去了。遠古高人到今時翹楚,不知多少人都闖關登仙。證大道、得永生逍遙,這份成就固然了不起到了極點,但前有古人後繼來者,算不得曠古爍今。”
“唯獨,陸師叔!”蘇景提高了嗓門,重傷之下聲音反而有些嘶啞:“大限早至而天劫不見,此事可曾有過先例麼?他老人家纔是真正的神鬼莫測,纔是真正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爲何他的天劫不見了?說起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師叔得了莫大造化,另闢蹊徑參透無上神通,硬生生地拖慢了劫數、硬生生地從老天爺手裡搶來新的壽數!單隻這份手段,試問天下修家哪個能及?莫說與師叔比肩,就連一窺端倪怕是都沒資格吧!”
“陸師叔的手段就擺在那裡,不過有些弟子沒留意吧。”
蘇景長吸了一口氣:“白狗澗的重犯,哪個不是被關押了幾百上千年,縱使修爲了得,在禁制下還能繼續修煉麼?日夜不停受酷刑煎熬,剛剛逃脫之際,能有全盛時的三四成本事就頂到頭了;反觀陸九祖,連修天大劫都被他拖慢了,這等驚才絕豔之人,傳下一道神通、助我一夜之間屠滅廿一妖人,不可能麼?很滑稽麼?”
除非陸崖九現在從青燈境裡鑽出來,否則誰能再反駁蘇景。
有惶恐、有懊悔、有恍悟、有歡喜,虞長老擺出的表情精彩,連連點頭稱是。任奪眯起了眼睛、靜靜注視蘇景片刻,終是無法從少年那番‘死無對證’的說辭裡找出破綻,只冷冷淡淡地說一聲:“小師叔好洪亮的聲音。”
“講實話的時候底氣足,聲音自然響亮。”蘇景受之無愧,笑得清澈:“魔頭我殺的,都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