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千里之外的克瑞瑪爾一行人當然不知道在他們的眼睛沒有看到的地方發生瞭如此之多的事情,他們在密林中行走,這裡是銀冠密林的最西北端,也是精靈的力量所能切實觸及到的最遠的地方。如同某種暗喻一般,幾乎已經成爲辛格精靈象徵的銀冠木已經無法於此佔據主要樹種的地位,取而代之的是不受驚擾地在此地生長了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雲杉與冷杉,它們高聳入雲,祖母綠色與墨綠色枝葉縱橫交錯,陽光透過狹窄的縫隙,在精靈與人類的身上投下猶如雨絲般的光點……因爲冬季到來而將自己吃的鼓鼓囊囊的松鼠與兔子在積雪中抖動着尾巴,警惕地觀望着這些雙足直立行走的生物;一隻帶着紅帽子的黑啄木鳥則絲毫不爲所動——它意外找到了一處藏着許多鬆天牛幼蟲的樹幹,強健有力的喙部簡直就是一刻不停地敲打着樹幹,啄下一片又一片羽毛狀的木屑,比人類的鐵鑿更有效率。
密林中迴盪着啄木鳥篤篤篤清脆而富有節奏感的敲擊聲,就連李奧娜也能找到它的位置,或許因爲被鬆天牛的幼蟲殘害的關係,那棵雲杉業已枯萎了一大半,陽光毫無遮掩着照耀着它淺灰褐色的魚鱗狀樹皮上,而那隻黑啄木鳥就在距離他們不過二十來尺的地方,碎紛紛、白乎乎的功績在樹根的位置堆積起來,憑藉着過人的視力,精靈與法師就連它間或一停,叼着一條米白色的蟲子吞入喉嚨的動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它堪稱傲慢地瞥了一眼這羣傻乎乎的外來者,繼續不疾不徐地幹起了自己的活兒,也許有些鳥兒會驚恐地飛走,但這隻黑啄木鳥是個聰明而又自負的傢伙,它確信自己能夠在那些人類將手指搭在弓弦上之前飛走。
盜賊的手指不禁有些發癢,他還真想試試,雖然他沒有長弓,但他總是捏着一枚銀幣,像他這樣的盜賊,完全可以在五十尺之內單憑自己堅硬的手指擊中一隻鳥兒的眼睛。
但在隊伍裡有個德魯伊的時候,他最好還是控制住自己的手指和殺戮的慾望比較好,葛蘭遺憾地嘆了口氣,爲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這兒距離雪蓋沼澤還有多遠?”他問。
佩蘭特看了他一眼,像是已經看穿了盜賊的心思,“我們現在正在立柱高地,”他簡略地說:“離雪蓋沼澤大概還有三百五十里左右。”一邊說着,德魯伊一邊將手放在樹上,他曾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遊俠,短短一段路途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人類在這裡留下的痕跡——在他回到銀冠密林之前,這裡還是一片人跡罕至之地呢。但這就是人類的力量,真令人驚奇啊,明明是那麼弱小的種族,比不得矮人長壽,比不得獸人強壯,也比不得地精善於繁殖,遑論與如同自然寵兒的精靈與強大無匹的巨龍相提並論,但他們就這麼掙扎着生存下來,並且在短短几千年裡成爲了這個大陸上數量最多的種族,他們的足跡遍佈他們所能到達的任何地方,集斂起來的財富如同河流,而他們所奉獻出來的信仰之力則如同龍脊山脈般的堅實與綿長。
盜賊計算了一下,如果不借助魔法的力量,他們可能要三天,或是四天之後才能進入雪蓋沼澤,但進入雪蓋沼澤之後並不能說就安全了,他可沒忘記他們第一次穿越雪蓋沼澤時遇到的事兒,不過他已經和凱瑞本確認過了,他們所要經過的地方是整個沼澤中最危險,也是最荒僻的一段,不會有商隊出現在那兒,如果一定要說他們會遇到些什麼,很大可能就是追蹤而來的敵人們——倒不是說這是一個令人安慰的答案。
但相對的,若是說那些人會讓他們安然無恙地一路直達金屬龍最後的遺留之地——那個機率簡直要比伯德溫不去信仰泰爾,改而侍奉瑪斯克還要低得多,葛蘭當然對此不抱任何期望。
他們在密林中過了一夜,除了幾隻膽大的松鼠來索要過他們的食物之外,就沒有什麼不速之客前來打攪了,
在喝過少許熱椴樹酒,吃了幾片藤粉餅後,冒險者們聚集在他們最大的一頂帳篷裡,帳篷的頂端懸掛着一枚本白色的氟石,這種顏色的氟石發出的光會讓人們感到寒冷,但用來閱讀與查看地圖的時候是最合適的——一張精靈所繪製的地圖在帳篷的細毛氈子上展開,這是異界的靈魂自打來到這裡之後看到過的最完整,也是最大和最詳細的一張地圖,囊括了整個大陸與它周邊的島嶼和海洋,從地圖上來看,整個大陸就像是一隻被打碎的圓盤,飛濺出去的碎片與湯汁就是環繞着它的島嶼與孤立的陸地,精靈們用不同的顏色描繪出幾個大區域,從白色的極北之海開始,極北之海下是黑色的永夜海,永夜海下是碎骨海岸,碎骨海岸以下是呼嘯平原,呼嘯平原下方就是貫穿了整個大陸北方的龍脊山脈,被描繪成銀色的銀冠密林從山脈的北側一直延伸到山脈的南翼,但並未覆蓋住整個山脈,只能說佔有着西側大約三分之一的地方,它的東側就是高地諾曼,高地諾曼可以說是龍脊山脈的延伸,既有高地,也有平原,路澤爾大公統治着的路德從下方半擁抱般的與之毗鄰,環繞在他們周圍的是諸多零星的小國與領地,鷓鴣山丘已經是偏南的位置了,它就像是形如錦雞般的路德公國伸出的一根最長的尾羽,雖然這麼說,但只要一看就能發覺它的面積實質上並不亞於任何一個小型國家,鷓鴣山丘往下就是我們所熟悉的碧岬堤堡所位於的巨大海岬,它們的右手位置就是南方諸國,但它們之中最大的一個也無法與鷓鴣山丘在領地的面積上相抗爭。
克瑞瑪爾的視線在一塊猶如碧色明珠的色塊上停留,那裡就是精靈的又一分支,埃雅精靈的翡翠林島。
他的另一半血脈所在的地方。
但也只有那麼已數年而已,異界的靈魂畢竟不是真正的克瑞瑪爾,他的視線迅速轉移到林島的南側,那裡輪廓就如一道被巨龍噴出的火焰形狀的島嶼就是龍火列島,側島看上去只有指甲那麼大,形狀猶如一隻鱷龜;相比起龍火列島,左手側的亞速爾羣島就要整齊和廣闊的多了,說是羣島,事實上,葛蘭所在的尖顎港所在的主島纔是重心所在,周圍的小島嶼只能被視作麪包上掉下來的麪包屑而已。亞速爾羣島與七十七羣島之間間隔着浩瀚無垠的赤海,這片海洋因爲生長着一種赤色海藻而定期變成如同凝固的鮮血般的暗紅色——七十七羣島大概是精靈們所能繪製的最不清晰的地方了,很多島嶼都只是一個被標示着黑點的方塊,真實的島嶼當然不會有個如此規整的輪廓,異界的靈魂綜合其他的地方研究了一會,發現這是精靈們表示該地未曾近距離探查過的圖形示意。
赤海是一種暗淡的曙色,而就在七十七羣島與亞速爾之間的格瑞納達被精靈們塗抹成深淺不一的赤紅色。
——那是因爲格瑞納達在不斷地擴大。巫妖說。這份地圖可能要比凱瑞本的年紀還要大,期間不乏由國家和地區發生改變,仔細看是能夠看出上面有着修正痕跡的。
——它最初也只是一個海邊城邦而已,巫妖繼續說,看那個快要變成深褐色的小點。
一層層的塗抹當然不是因爲精靈們製作不夠精心,但這種方式能夠通過顏色的深淺程度而清晰地辨別出一個國家是否在急速地擴展和縮小,銀冠密林的精靈們並不會如同人類一般的貪婪,但他們需要保護自己的族人,保護銀冠密林,密林周邊的國家,還有如格瑞納達這種危險而邪惡的國家從來就是他們最先矚目的對象。
——它用了多久才擴展到現在這個程度的?異界的靈魂不無歎服,與原先相比,格瑞納達簡直就是從一顆可愛的小西瓜子硬生生地將自己拓展成了一隻西瓜。
——一千年。巫妖說,大浩劫是神祗與神祗之間的戰爭,但不可避免的,所有的國家都陷入了混亂之中,沒人注意到一隻紅龍是何時決定落足在格瑞納達並和當時的城主達成協議的,人們只看到它在紅龍的幫助下突兀而迅猛地崛起,周遭的小國與城邦根本不是巨龍與術士們的對手,火焰擄走了他們的臣民,焚燒了他們的宮殿,奪取了他們的性命……如果那時神祗們能夠迴應牧師的呼喊,或許事情的發展還不會失去控制,但那時候他們正在不亦樂乎地相互爭鬥——誰會去在意凡人如何呢?反正假以時日,這些孱弱的小生命就會繁衍到一個令人煩躁的地步——總之當一切塵埃落定,神祗們最不看重的東西變成了他們最需要看重的東西時,他們才突然發現這個位面已經變得相當陌生了。
但神祗不被允許直接插手主物質位面的戰爭,他們開始尋找與撫慰自己的追隨者們。問題是在那場大浩劫中,幾乎所有神祗的牧師都十不存一,更別說還有幾位新生的神祗就連自己的聖名都罕爲人識,而等到他們的牧師與聖所重又得以回到這個陸地上的時候,格瑞納達已經成爲了一個龐大的帝國了,它的國土上到處盤踞着紅色鱗甲的巨龍與行走着披着紅袍的術士。
也有人想要去乞求金屬龍們給予幫助,可惜的是,他們這才發現金屬龍不知何時都消失了,它們的巢穴被封閉,被遺棄,被沉入大海或是推入熔岩,埋進流沙,所有的變化都是最新產生的,或許他們找到被遺棄的巢穴時,上面的泥土還未曾生長出足夠多的草木來遮蔽這個地方,也沒人看見或是聽見巨龍之間發生爭鬥時必然會有的訇然巨響,也沒有酸液與火焰在石頭與土地上留下傷痕,它們就是這麼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拋棄了這個位面,走得無影無蹤。
——那麼現在呢?
——如今的神祗可不如一千年前那麼悠閒自在了,不過他們的牧師與聖騎士確實竭盡全力來控制這個龐然大物進一步吞噬周邊的土地與國家了,不過在一個國家之中,最多的是術士的情況下,他們能夠起到的作用並不大,但至少可以讓那幾個國家再支持上幾百年。
巫妖讓異界的靈魂看的是圍繞着赤紅色區域周圍的幾個藍色與褐色的色塊,它們就像是擁簇着那個“西瓜”的枝葉,蓬亂而複雜,但仍然可以看得出是一條相當不錯的牢固鎖鏈,再往上就是他們所在的立柱高地,這裡的國家與領地比南方諸國都要來的凌亂,有些國家只能說是一個城市,而一個城邦卻有可能是一打城市的聯盟。
還有最值得注意的是,立柱高地是一個盆邊高地,它的邊緣就是雪蓋沼澤,雪蓋沼澤的形狀就像是一株莖幹柔軟,枝葉繁茂的植物,它的根系深深植入龍脊山脈與西立柱高地之間,是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水泊,據說西側大陸所有的淡水水源都來自於此,而後是向晨光初現的地方伸出的強壯莖幹,莖幹彎曲着,向下伸展出難以計數的枝條,枝條上生長着細密的葉子——但也可以說是鑲嵌在銀冠密林外的一條精美的,垂掛着無數寶珠的飾帶,這條飾帶在星光河的位置被突兀地截斷,卻又在另一側延伸出大約數百里的寬度與長度,並集結成幾個湖泊。若是要比喻一下的話,它們就像是那些枝條上結出的果子。
他們第一次跨越雪蓋沼澤就是從“果實”之間穿過的,而這次卻要走過“枝葉”最爲繁密的地方,即便從地圖上看,也能看出兩者之間的寬度幾乎差了兩倍有餘。
“我們會經過村莊和城市嗎?”李奧娜喃喃地說:“在進入雪蓋沼澤之前?”她沒有拖延或是逃避的意思,但想到將要在一片白的毫無雜質的荒蕪之地行走上那麼久,一個正常的人類想要更多地看看顏色,和人們交談一番,感受一下溫暖的牀鋪與密閉的屋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是肯定的。”佩蘭特說:“也許我們一走出密林就能看見農夫或是獵人了。”
佩蘭特說的十分正確,但除了農夫和獵人,他們還看到了來自於城堡的騎士們,就伯德溫尖銳的目光來看,這些騎士無論裝備、武技,又或是品德都無法與一個雷霆堡的士兵相比,因爲在雙方相遇的時候,他們正在折磨幾個黑腳半身人。
普通人類大概很難分辨半身人與侏儒,還有矮人之間的區別,但這三者中最漂亮的就是侏儒沒錯,黑腳半身人或許因爲居住在沼澤裡的關係,比一般的半身人更加令人討厭,他們的皮膚是暗褐色的,就像鱗片那樣的裂開——事實上那只是他們塗抹在身上的泥土,爲了抵禦蟲子叮咬,就像鱷魚與河馬那樣,但就算他們有着一身光潔的白色皮膚,他們的五官和麪骨也足夠減免分數直至及格以下了,他們有着一張青蛙一般的臉,嘴部奇異地突出,眼睛鼓出,讓人們懷疑他們下一刻會不會彈出一條桃紅色的分岔舌頭。
當然不能,就算那些騎士把他們剝光了,放在火上烤他們也只能拼命地吐出和普通人沒有什麼不同的紅色舌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