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離開了他的藏身之處,但他暫時還不想讓伊爾妲找到他。
曾經的不死者估算着,正數十五記後就是他們交換的時間了,就讓那個甜蜜的白癡去面對這個女性精靈吧——別忘了,芬威已經死了或比死了更糟糕。他不喜歡,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他更習慣往倒黴鬼的屁股上踢一腳——然後心情愉悅地看着他們在絕望與痛苦的泥沼中苦苦掙扎。
十五、他漫不經心地數着,十四、十三、十二……
九。
八。
……
伊爾妲看見了黑髮的施法者,她的笑容加深,微微轉動肩膀,像是要向他走過來。
三。
二。
異界的靈魂睜開眼睛,和巫妖一起注視着外界,他們看到了一柄斧頭,閃着銀光,急速地旋轉着,發出象徵着死亡的嘯叫。
一。
佈滿缺口的斧刃劈斷了伊爾妲的脖頸,她的頭滾落下來,掉進灼熱的灰燼裡。
巫妖聽到一聲尖銳的叫喊。
那是怎樣的叫喊啊,它是那麼的驚恐,又是那麼的悲慟。
巫妖曾無數次地傾聽過這種聲音——從他的祭品、實驗材料,還有敵人,他們的朋友,和親人那裡——像是被切去了一半的心臟,又像是被挖出了眼睛,但他從未想到過自己也會像如同弱者一般如此悲慘的喊叫。
不,不是他,是克瑞瑪爾,那個愚蠢而又天真的竊賊——不死者不會悲傷,不會怯懦,不會失去理智。
叫喊又有什麼用呢?
死亡是無法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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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了伊爾妲的巨人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皮袋和膝蓋都在變重,變重,它們太重了,就像是變成了鐵和石頭,拖着他的身體往下沉,他努力想要拔起雙腿,卻發現就連他的兩條手臂也在不由自主地下垂,他的斧頭就在距離他不到一步遠的地方,可他擡不起手臂,最後連他的肩膀和頭也不由自主地前傾,下拉,下巴緊緊地貼在了胸膛上,上顎壓迫着舌頭,讓他只能發出吭吭的古怪叫聲。
一柄無形的彎刀割開了他的動脈,骯髒的血噴出去,落入一蓬燃燒着的灌木裡,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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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們簡直無法相信。
怎麼會是伊爾妲呢——她成爲遊俠已經有四十年——和地精作戰,和食人魔作戰,和獸人作戰,和人類的盜賊作戰,和灰袍與紅袍作戰,當然也和巨人戰鬥過——她並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安然無恙,她不止一次地受傷,幾次近乎於致命,但她總能痊癒,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他們所能預料到的最壞的結果是又一次需要長時間的治療與休息的重傷。
灰嶺的管理者低下頭,胸口疼痛得就像是要裂開。伊爾妲的頭被克瑞瑪爾抱在懷裡,她是那樣的安詳,蒼白的面孔上找不到一絲扭曲與憤怒,微微睜開的眼睛如同最純粹的翡翠與藍寶石,彷彿還存留着一絲隱約的笑意,她的髮辮是連同脖子一起被砍斷的,剩下的頭髮散開了,在晨曦與火光的照耀下,它們就像是流動的黃金。
她的身體在另一側,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她的長劍壓在手臂下面。
管理者想要說些什麼,但他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克瑞瑪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放開了伊爾妲的——他只記得他低下頭去吻了吻她冰冷的前額,有人和他說話,但他聽得不是很清楚,他也不知道該去做些什麼——他覺得無法呼吸,火焰似乎已經奪去了所有的空氣。
直到他聽見了芬威的名字。
芬威還活着,因爲他是通道,是橋樑,負能量之火只汲取了他一部分的生命力,即便如此,他的舌頭、內臟、骨骼仍在不斷地萎縮,皮膚化爲粉末,眼睛和耳朵也已經失去了作用,但他確實還活着。
克瑞瑪爾走到他身邊,單膝跪下,他沒有碰觸芬威,但他能夠與他保持心靈通訊。
——伊爾妲?芬威問,或者說,他的殘餘意識。
巫妖靜靜地等待着。
——伊爾妲死了,異界的靈魂說,聽着這個可悲的男人從喉嚨裡吐出最後一絲嗚咽般的氣息,然後他就走開了。
——我以爲你會說謊,巫妖說,讓將死者獲得最後一點安慰。
——我不那麼認爲,異界的靈魂說,就算他還只是個虛體,巫妖仍能察覺得出他幾乎滿溢出來的憎恨與悲哀,它們掩藏在平靜的表層下,就像是海面下的暗流——伊爾妲是因他而死的,他又怎麼能獲得安然離開這個世界的特權?
——那我們達成一致了,曾經的不死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