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脊山脈的中部也開始覆蓋上一層白霜的時候,多靈城外出現了一個高大而醜陋的戰士,她有着在諾曼人中十分常見的瞳色與髮色,還有那粗壯的骨架,在南方這種女性或許會被視爲怪物,但在諾曼很常見,只是她那身比孩子還要光滑無瑕的皮膚讓守衛們遲疑了一會,他們打量着這個女人,從她的衣着到行李,精靈沒有允許醜雞進入銀冠密林,但他們異常慷慨地贈送了這位勇敢的人類女性所有他們覺得她會需要的東西——不過其中大部分都被佩蘭特和凱瑞本,以及一些常年在外遊歷的精靈們更換了,因爲那些只能在精靈身上看到的衣物與飾品,還有武器只會給醜雞帶來致命的災禍。即便如此,那些柔滑的絲綿織品,精緻的皮革製品與一柄來自於獸人們的刀子(沒錯,就是醜雞自己的戰利品,精靈們給它配了一個魚皮鞘),還是讓守衛們產生了些許敬畏之情。
“你從哪兒來啊?”他們例行公事地問道。
“古爾。”醜雞說。
“古爾是什麼地方?”守衛警惕地問:“我們好像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
“因爲它太荒僻了,”醜雞說:“但我們的領主是你們領主叔母的二姨的侄子的小舅子的外公的外甥。而我是他女兒的侍女,我來這裡是爲了完滿親戚之間的情分,送來重要的信件與禮物。”
守衛低下頭思考了一下那個什麼叔母的二姨的……等等,他不知道這個陌生人是不是在騙她,但既然她說是來謁見那位尊貴的夫人的,那麼領主的叔母是不會不知道她是不是有這門親戚的——說實話,貴族們瘋狂地相互聯姻後產生的關係實在是讓他們這些普通人深感頭痛,於是他很快就叫來了警備隊長,然後警備隊長和一隊士兵“護送”負責護送醜雞到達堡壘外圍的一處狹小的宅邸裡——在不明身份的情況下,他們當然不可能直接把醜雞送到夫人面前。
如果只是在前幾年,夫人的身份可能還沒有那麼重要,對多靈的人們來說,她只是城主的弟妹,丈夫的妻子與女兒的母親,但在馬倫.洛倫諾斯失蹤之後,這位可敬的女性就承擔起了一個原本不該由女性承擔的重任——她堅決否認馬倫已經死了,並且以更爲強硬地態度驅逐了三位從不擇手段斂財的諾曼王約翰這裡購買了多靈統治權的爵士,有一次甚至被迫打了一場守城之戰,當然,多靈的人們勝利了,雖然遭受到了可怕的威脅(那位卑劣的混蛋竟然威脅要將每一個敢於反抗的多靈人賣做奴隸),但他們還是堅持了下來,現在這位洛倫諾斯夫人履行着一個城主所有的義務並且享有同樣的權力,她爲此遭到了數次暗殺——可能是想要得到多靈的人,也有可能是諾曼王,幸運的是,後者已經沒有辦法抽調大軍來懲罰這個敢於悖逆君王的女人了,如今諾曼處處都是裂隙——比洛倫諾斯夫人更加猖狂傲慢的人多得是,他們的騎士與士兵也要比一個只有這一座城市的女性更充足和危險。
“你有什麼信物嗎?”警備隊長溫和地說,也許會有人疑惑一個領主之女爲什麼會有一個這樣醜陋的侍女,但他可以從醜雞的身上嗅到刀劍與鮮血的氣味,這個女性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女性,而諾曼的貴女身邊往往會有這樣的侍女,爲了保證她的安全,更別說一個強壯並且善於搏擊的侍女有時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把這封信件送給夫人吧。”醜雞說。
信件被鑑定無毒,也未曾帶着詛咒之後,很快就到了洛倫諾斯夫人手中,雖然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這個親戚,但她只略微一掠,就發現信筒上的火漆戳不是別的,正是多靈年輕領主的紋章,她感到一陣狂喜,而後又變得沮喪,因爲這個紋章的大小顯然不是馬倫帶走的紋章戒指所留下的,她拿起自己的紋章掛墜簡單地一比,就發現這是他們曾經贈給友人的東西——在那場瘟疫幾乎毀滅了整個多靈之後,馬倫將三枚紋章分別贈送給了這座城市的主人與恩人——李奧娜公主殿下,精靈遊俠凱瑞本,還有半精靈血統的法師克瑞瑪爾。
警備隊長看着他的女主人抽出信紙,她沒有露出任何讓人心生疑竇的表情,就像那確實是一封無關緊要的親戚之間的問候信件,但她看了兩遍,然後她擡起頭來,“讓那位女士進來吧。”
醜雞被邀請入內,她高壯的身形讓整個房間都變得有點陰暗了——這裡是李奧娜公主到來多靈後,爲了安撫遭受着瘟疫折磨的子民們一直沒有離開過的房間,陽光從巨大的玻璃窗裡射進來,讓這個房間溫暖而又明亮。
“坐吧。”洛倫諾斯夫人和藹地說,醜雞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椅子的座面與扶手上都包裹着填充着鵝絨的綢緞,按理說應該十分舒適,但醜雞試了幾次,才發現它無法容納自己的屁股,在夫人命令她的侍女拿一把更大的椅子來之前,她索性拋棄了那把椅子,在地毯上落落大方地坐了下來。
“你們都退下吧。”夫人說。
“但讓先生陪着您吧。”侍女說——醜雞的武器被留在這個房間外面,問題是單看她粗壯的手臂,就能知道她要擰斷夫人的脖子不會是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夫人點頭表示許可,那位法師是多靈人,他的導師是原先在雷霆堡的領主伯德溫麾下效力的蓋文,這個年輕人還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他很聰慧,雖然被留了下來,他也沒有直挺挺地站在原處,擺出一副“我覺得你是個刺客”的姿態,而是走到一側的書桌前坐了下來,正好在夫人與醜雞當中(可能要距離醜雞更近些),大約八九尺的距離足以讓他施放一個早已儲備在符文印章中的法術,就算是魔鬼吃這一下也要有點受不住的,但從表面上來看,他似乎只是一個書記官,他的面前擺着墨水和羊皮紙,像是要爲醜雞與夫人之間的對話做記錄。
但接下來他聽到的事情差點就讓他如字面意義般地跳了起來。
“那麼說諾曼的敵人正在用諾曼的子民來生產更多的敵人。”夫人鎮定地說,她在精靈的信上已經看到了大概,所以現在還能勉強保持平靜,“雷霆堡的領主,狄倫.唐克雷是否已經知道了這一重要的訊息?”
“我不知道,”醜雞說:“但據說,他現在正在王都。”
“那麼雷霆堡呢?”夫人驚訝地問道:“秋季短暫,冬季即將到來,獸人們的侵襲近在眼前,而雷霆堡的領主竟然還在王都?”
“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能夠得到這些情報還要歸功於精靈們,醜雞搖了搖頭,然後她聽到夫人詢問那些曾經和她一起從獸人的爪牙下逃脫出來的人後,不由得露出了哀傷又憎恨的神情:“他們啊,他們都死了,夫人,”她說:“他們被吊掛在城牆上,從頭顱往下幾乎都是骨架,雷霆堡的代管理者告訴人們說他們是獸人的奸細。”只有一個女人赤身裸體地被關在站籠裡,精靈們猜測可能是爲了引誘出醜雞,如果她確實去了雷霆堡,或是聽說了這件事情,爲了求證或是別的原因出現在那些觀望的人羣中。
所以醜雞在來到多靈的時候,她編織了一個小小的謊言。她也沒有回到她的村莊,她連那片土地的邊緣都沒接觸,路途中,哪怕城市和村莊近在咫尺,她也寧願在荒野與密林中休息與尋找食水,雖然這樣意味着她必須與野獸搏鬥爭奪,但她知道人類要比野獸可怕多了。
法師看向夫人,多靈距離王都很遠,距離雷霆堡就更遠了,但比起南方諸國,他們又離得太近了。“我們能希望雷霆堡的狄倫.唐克雷能夠注重這個消息嗎?”他低聲喃喃道。
夫人則看向了醜雞,雷霆堡現今的混亂情況她也有所聽聞,因爲多靈也是一個商業城市,來往的商人不止一次地抱怨過那位代管理者的貪婪,而那位要強行將多靈與洛倫諾斯夫人納入囊中的爵士也提到過他會將那些敢於違抗他的人賣給獸人,還有,也有商人求見夫人,詢問她是否要將戰役中俘獲的士兵賣出去——即便在以前,這也不能說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扈從、騎士和爵爺會被贖回,但普通的士兵所有的財產都在自己身上,他們如果有一個有錢的親戚,也不會甘願去做一個戰役中的消耗品,但如果把他們留下來,很多領主又會懷疑他們的忠誠,而且也不是每個村莊都願意接受外人,尤其是曾經劫掠與屠殺過他們的人,所以說,乾脆利索地用這些標準的雞肋換取一些亮閃閃的金幣似乎成了一個最好的選擇。但那個時候,他們也只會被送到與這場戰役沒有干係的諾曼領主那裡,雖然作爲農奴他們也未必能夠存活很久,但總比成爲食物要來得好。
作爲諾曼的子民,夫人甚至希望前一年的勝利不要來得如此輕易,她雖然是個女性,但她知道一些男性,特別是如狄倫.唐克雷這樣的年輕男性,位高權重,又有着施法者的天賦,他幾乎生來就是站在榮耀頂端的,他不是摩頓.唐克雷,也不是伯德溫.唐克雷……就算是伯德溫.唐克雷,二十年戰功赫赫,卻也有一次險些失去了雷霆堡,如果不是以毀掉整個城市作爲最後的手段,那些獸人可能已經踏着諾曼人的屍骨如豺狼一般侵入諾曼的腹地了。
而狄倫,他的做法夫人也和蓋文的弟子探討過,他們也研究過這個法術是否可以用在多靈,從理論上來說,這個法陣似乎確實無懈可擊,只要有足夠的魔法寶石與足夠隱秘與穩固的安置地點,無需士兵和騎士,這個防禦法陣就可以慢慢地將敵人消耗殆盡,但正是因爲它確實是這樣的看似毫無瑕疵,反而讓夫人感到心驚膽戰——狄倫.唐克雷將雷霆堡的士兵驅逐了多少?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必須的,伯德溫在雷霆堡矗立了二十年,他的威名簡直就和雷霆堡的三重城牆一般厚重,每個士兵都有可能是他的崇拜者,夫人可以理解狄倫的做法,但她爲之憂心的是雷霆堡的戰力居然沒有得到及時的補充——新王需要自己的軍隊,而那些貴族們在不滿新王的同時也在竭力保證自己的力量不受削減,譬如說,現在新王的使者來向多靈索取騎士與士兵,洛倫諾斯夫人會溫順地交出手中的力量嗎?不,她不會,雖然名義上這些士兵都會被補充到雷霆堡,但她不相信新王約翰,也不相信狄倫.唐克雷。
但或許,她可以在保證多靈不受侵擾的前提下,抽調一部分士兵前往雷霆堡,但關鍵在於,狄倫.唐克雷會接受他們嗎?就算相隔千里,洛倫諾斯夫人在接觸政務之後也聽說過這位殿下正試圖將雷霆堡打造成一座魔法的堡壘。
“你要什麼呢?”洛倫諾斯夫人說,凱瑞本在信中希望她能給醜雞一些幫助,如果是一般的女性,夫人會給她房子與金幣,一個身份,或許還有一個丈夫,但站在她身前的無疑是個戰士。
“我想,”醜雞慢吞吞地說:“我想,可能是……建立起一支軍隊吧。”
一支奴隸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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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倫.唐克雷輕蔑地將箱子丟擲在地上,箱子裡僵冷的軀體滾了出來,他身邊的侍衛都在蹙眉——因爲那個小而捲曲的畸形身體實在是太噁心了,就算取得它的人精心地用藥物炮製過,但它還是散發出一股股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
“他們在挑釁我,”狄倫低聲說:“精靈們……他們在恐嚇我,以爲我會被嚇住,然後哀求他們回到雷霆堡——做你們的美夢去吧!尖耳朵的怪物,”他扯動嘴角微笑了一下:“……我的陣法可以毀滅巨人,難道我們還會畏懼這些人類和獸人的雜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