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正在此時,門外有了動靜,我靠在老婦身上,半睜着眼朝門外望去。
只見一名儀態端莊,面龐雍容,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站定在離我三米處,她身着絲緞青衫,外套一件棉絨夾襖,項戴圓潤東珠鏈,鑲着墨玉飾物的頭髮高高盤起,她擡高了頭盯着我上下打量一翻,那目光凌厲果敢,寒氣逼人,我頓時覺得打開的窗戶透進的絲絲陽光蕩然無存,四圍周遭立即幻化成萬年冰窖,冷得我不禁打了個寒顫。而四下裡剛剛還神色各異的衆人此刻也已畢恭畢敬地低眉垂目地站好。
“孜然?”婦人看向我,目光中不似剛纔衆人眼中的恐懼,而是滿含探究,半晌之後,她眼睛淡淡掃過屋子一圈,最後又將視線定格在我身上,沉聲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太太,表小姐沒死,”我身邊的老婦趕緊笑容滿面地答道,“是我們粗心大意了,表小姐大概是吃了些東西卡住了喉嚨,一時半緩氣上不來,倒是虧得香雲那丫頭搖了兩下,把吃的搖了下去,這氣就上來了!”
那被稱做太太的貴婦聽後微微點了點頭,面色稍有緩和,不似剛纔的嚴肅凜然,側臉對跟在她身後的青褂老者輕聲道,“派去韓家報信的人,趕快追回來,”那歲數頗大的老者微微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
太太在房內踱了兩步,接着說道,“以後做事仔細些,不能再冒冒失失,”她來到我面前,看了看我,“照顧孜然飲食起居,也要多用心些!”
後一句話應該算是對我關懷備至的,可語氣間,竟聽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她皺着眉,又在丫環婆子前踱了兩步,淡淡地說道:“今天的事不許傳到外面去,”頓了一頓,沉聲道,“都聽明白了嗎?”
站立在一旁的丫環唯唯諾諾,最後卻都吱吱唔唔地應道:“知道了!”
搞不清狀況,但這婦人舉止投足間無一不顯示出恭肅嚴整,我想着剛纔衆人的行爲表情,丫環婦人們無不斂聲屏氣,低眉垂目,對她畢恭畢敬,想必她一定是這家的當家主母,又想她看我的神情並不十分親切,而待我只是禮遇,可見關係並不親暱……
正揣測着,貴婦向我慢慢走來,拉着我倚坐在牀邊,一言不發地凝視着我,我也怯怯地看着她,她嘴脣輕抿,眉心微皺,暗黃的臉上雖然勻淨地抹了一層脂粉,卻掩蓋不了歲月的滄桑,她鬢角墨發下藏着的些許白髮同樣也告訴着我這個女人已不再年輕。
起初我並未感到張惶,但隔了好久,婦人仍然表情依舊地看着我,看得我開始混身不自在起來,我微微垂眸,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她聲音厚重,但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用這樣一句莫名奇妙話作爲開場白,“女子的命本就如此,有些事得想開些,嫁給這樣的人,雖說複雜些,但並不是什麼壞事!”
我聽着湖塗,卻又不知道怎麼發問,只見她嘴角露出一抹溫潤的笑意,這笑容清淡,卻也像是自嘲般苦笑,“記住,好死不如賴活着!”我不明所以地盯住婦人,想知道她接下來又會說出什麼出人意料的話來,但她卻欠了欠身,不再有話,彷彿準備就要離開。
“媽!你也在這裡啊!”突然一聲叫喊從門外傳入,我擡起頭,看見兩名年輕女子正跨過門檻向這邊走來,她倆上衣風格相同,均爲寬闊長袖大襟,只是顏色大相徑庭,那身着亮麗硃紅衣衫的女子批着一頭烏黑的長髮,頭髮上戴着一個橘色髮箍,比那明豔黃衫女孩兒高過半頭,模樣成熟些,看起來年齡大約二十來歲,而身着黃衣的女孩梳着兩打精緻的大辮,髮梢用雪白薄紗繫着兩個小巧的蝴蝶結,看起來不過十八歲,衣料較爲光滑搶眼,襯得整個人活潑可愛。
“你倆怎麼也過來了?”婦人回頭問道。
“聽說孜然妹子,”那紅衣女子走到母親身邊,看着我用一種怪異的口吻拖沓地說道,“病得不輕,我和思可過來探望探望!”
“媽,你身體不好,這大冬天裡,天氣陰冷陰冷的,這麼大老遠的跑過來小心着涼!”那個紅衣女子轉向母親關切道,與剛纔對我的語氣相比,可真是判若兩人,她一邊說着,一邊用眼角瞟了瞟我,我看向她,相貌雖不出衆,五官卻也標誌,可是,那看向我的眼神卻很是不善。
“不是說孜然姐死了嗎?怎麼又活了?”只聽年紀較輕的女孩子跑過來便沒分寸地急急叫嚷道。
此話一出,站在繡牀旁邊的下人明顯窘了起來,這話可如何回答?
而我,心中倒是有些憤憤開來,據剛纔幾人的答話,不難猜到我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磨難,死而復活,這也算劫後重生吧?但從這她們的話語裡,不僅沒有感到一點對我的關懷慰藉,反而更多是的冷嘲熱諷,似乎我死了是理所當然的,而沒死卻大煞風景。
“是啊!託您的福,死了,”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道,“可,又活了!”聲音悠揚婉轉。
“呵!”只聽那紅衣女子冷哼一聲,“我就說嘛,什麼自命清高,還不是故作矜持,榮華富貴近在咫尺,怎麼可能捨得死掉?”
“媽,別信她,她就是故意做給你看的,好讓咱們家覺得虧欠她,多給她一些嫁妝!”黃衣女子又是急急地衝着青衣貴婦道。
“思可,你也是個大人了,說話別這樣火急火燎,”貴婦擡頭看向姐妹倆,語氣不輕不重,“注意言行,你是個大家閨秀!”
女孩到底年輕,被母親說了兩句便沒了底氣,低下頭默不作聲。
“媽,你也別怪妹妹心直口快,”姐姐見妹妹被母親壓打下去,接過話,頗爲激動地道,“當初你菩薩心腸,收留了她,如果她懂得知恩圖報,她必定會爲咱們這整家着想,爲您着想,替您分憂解勞的,好好的嫁到大帥府去,可是……”女子沒有再說了下,嚥了嚥唾沫,才放緩了語調接着道,“如果孜然妹妹知恩圖報,肯定會乖乖嫁到大帥府去的,哦?”女子故意將聲音拖長,對着我挑了挑眉,“你說對吧?孜然妹妹”
“你剛纔是在叫我嗎?我叫孜然?我要嫁到大帥府?”我問道,總算倒出了心裡最大的疑惑。
從剛纔見到滿屋子的丫環婆子,到現在的太太小姐,她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令我十分困惑,我根本就不明狀況,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更可笑的是,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在心中的一個又一個的問號,我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答案。
此話一出,整個屋子當即譁然,丫頭們低聲嘀咕,站在一旁的婆子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
“從剛剛一醒來,我就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這是在哪裡?”我滔滔不絕地發問着心中的疑惑,越說越激動,全然無視各人臉上驚訝的表情,“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究竟是誰?你們,又是誰?”我咬着牙,難以掩飾心中的疑惑,滿心期盼地看向衆人,希望誰能給我想要的答案。
那名一口一個孜然妹妹叫我的紅衣女子此時也激動起來,伸出芊芊玉指指着我道:“林孜然,你裝什麼糊塗?”而她妹妹則瞪大了雙眼拉扯下姐姐的衣袖道:“姐,我沒聽錯吧,她剛纔說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這時,在我甦醒時被嚇得跌倒在地滿頭大汗的紅衣丫環不知又從哪個角落神出鬼沒地跳了出來,拉着我就瞎嚷起來:“孜然小姐,我是香雲啊,你連我也不記得了嗎?”
看看她,再看看衆人驚愕的表情,我只能對着她無奈地搖搖頭。
“萍姐,去把張大夫請來!”青衣婦人朝站在一旁的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婆子便回了一聲,隨即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