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嵐拜師的事件,最後以某人被迫屈服的形式迎來了結局。南條家一方面雖然失去了倚爲靠山的御神術,另一方面卻相應的迎來了一位再強力不過的友方,凡是目睹過奕豪當日搏殺數百頭惡鬼之雄姿的人,都不會懷疑他取代御神術成爲南條家新支柱的資格,南條嵐本身也因爲得到奕豪的首肯,感激涕零的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行了拜師大禮,就這樣成了蓬萊少帝的頭號弟子。
就這樣沉浸在失而復得之喜悅和反敗爲勝之希望中的衆人,似乎將某件微妙的事實忽略了過去。
御神術是南條家的秘法,只有南條族人方能得窺其中奧妙,而紅葉不過只是一介下忍,但對御神術的瞭解卻尤甚其它陰陽師之上,否則在衆人束手無策的時候,她也不可能想到說動奕豪去和神明談判這一招,她到底是何處瞭解御神術的奧妙?退一萬步說,就算身爲南條家忍者的她由某種渠道得知御神術的真相,但那座祭祀神明的洞窟卻是南條家中禁地中的禁地,附近更是設下重重禁制,只有南條家歷代家主才能依靠秘法進入,而她帶着奕豪一路長驅直入,竟然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箇中意味實在值得推敲。
倘若南條家認真追究這一點的話,她的立場勢必變得相當危險,雖然最後是嵐丸挺身而出說服族人,但那樣危險的事情實在不想再做第二次。一郎的願望是希望他在暗處默默守護那孩子,假如連這一點都無法遵守地話,那她當初到底是爲什麼才捨棄“般若”面具的?誠然此刻的南條家處在前所未有的衰弱時期。但她卻在嵐丸身上看到復興南條家、拯救日本的潛質,相信在那個人的教導下,這份潛質很快就能開花結果,儘管不知道會以何種形式就是了……
想到這裡地紅葉不由得苦笑出來。
她確實欽佩着那人。還是心高氣傲的少女時代,她也曾妄想過累積修煉的成果而獲得媲美神明的力量,然而在斬殺數以千計地惡鬼後。她覺悟到神明和凡人間無法逾越的界線,也由此斷了抵達神域的念頭。然而,那人卻在她的面前把這條概念轟得支離破碎,當看到不可一世的建御雷神在凡人的鐵拳下哀號求饒。至高無上的三柱神齊齊噤聲沉默地時候,她心中那縷早已熄滅的烽火被再度點燃,若不是緊急想起一郎的遺願,或許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那人一起揍下去了。
那時候她才初次知道,原來即使不靠消耗生命的御神術,凡人的力量也可以去到那樣的地步,因此對於嵐丸向他拜師學藝地事情。她在心裡高舉雙手贊成,但也只能以白板上的“慈悲”兩字來表達心情。幸好那人最後還是接受了嵐丸的請求,這讓她長長呼出口氣。而由先前地種種猶豫就可以看出,那人絕對不是抱着隨隨便便的態度對待此事的,既然嵐丸已被他收爲弟子,那連帶着南條家今後也就安泰了。
何況,就算除開那霸道無雙的力量。她對那人也有着極高的評價。她可以感覺到,在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很多更甚於其力量地東西,只要嵐丸能學到其中的十分之一。就足以擔負起中興南條家的大任。
只是,讓她不得不憂慮的是,嵐丸學到那些不該學的的可能性。
這絕對不是杞人憂天。
世上沒有完美無暇的人,再偉大的人物都有其缺點所在,而那人的缺點就和其優點一般讓人無法視而不見。雖然衡量缺點的標準因人而異,但至少在紅葉看來。那絕對是難以忍受的地方,而這些也正以極快的速度污染着嵐丸――想想看,明明是向來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居然只穿條兜當布就跑到後山的瀑布“鍛鍊”,讓暗中跟隨的忍者差點沒有被嚇得從樹上掉下來。
聽到這消息的紅葉,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前幾天親眼目睹那人穿着褲衩在瀑布前練“升龍霸”的情景。
再者,在南條家的家訓中,用餐的時候應該莊重靜穆,靜靜享用神明的恩賜纔對。然而就在昨天,當侍女把準備好的午餐送到少年宗主面前,正準備利用美少年用餐的美景來保養耳目的時候,呈現在她眼前的卻是一頓和“美麗”完全扯不上關係的風捲殘雲。幾分鐘後,留下一桌的殘羹剩飯,嘴角殘留着大量飯粒和油膩的少年宗主起身揚長而去,而留在原地的侍女則呆若木雞,懷疑是不是噩夢在眼前上演。
這消息在一刻鐘內就傳遍了南條家,紅葉想到的則是嵐丸跟着那人進山去獵野豬,直到天明才一身髒兮兮的回來的事情。
……如此的事態一再上演,而南條家諸人的哀號也不斷響起,已經有人質疑起讓宗主拜那人爲師到底合不合適的事情了,而紅葉也是蠻理解他們的心情。
南條家是擁有悠久歷史的古老世家,極其重視禮儀風雅,嵐丸自幼受到家風的薰陶,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而偏又生得絕美,於是翩翩美少年彬彬有禮的一舉一動,便在無意識中將“優雅”洗練到了“藝術”的領域。無論是美少年在落楓中走過迴廊的情
是美少年在櫻花樹下品茶的一幕,都成爲南條家衆人美景,暗地裡被稱爲“會走路的風景線”,而紀錄其美態的相冊更是成爲南條家的珍寶。
然而,宛如美神化身的美少年,偏偏拜了一位五大三粗的師父。雖然不能不說是命運的捉弄,但就算天平的另一端是南條家的興亡,衆人還是絕對不願意看到宛如心靈聖殿的美景遭受粗暴蹂躪的情景。
紅葉也和他們有着相同的意見,但同時也她知道,對於此前童年一直在蒼白和壓抑中度過地少年而言。那人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具有多麼致命的吸引力。這樣的情況下,要把他拉回來基本上是等同於讓太陽從西邊升起來的難度,紅葉能做的也只有在旁默默守護着嵐丸,在那人做得過火地時候出面制止而已――事實上,那人除了邋遢了一點,粗魯了一點。不拘小節了一點……等等外,也沒什麼可以指責的地方,至少比起另外一位人格上有着重大缺陷的怨念男來說,嵐丸選擇拜那人爲師簡直就可以說是謝天謝地的事情。
想到某怨念男地時候。紅葉也不禁疑惑起來。那人在三天前就不見蹤影,想來是奕豪讓他做什麼事情去了,但紅葉幾次旁敲側擊都沒問出來。看他的態度,簡直就像忘了外面還有北條家和惡鬼在窺視似的,這幾天來只是帶着嵐丸四處“鬼混”,一點也沒有提到關於今後安排的事情,而衆人也不敢追問。反正還有不少傷者需要時間調養,於是暫時就維持目前的曖昧狀況。
(雖然有他在,南條家自保無憂,但繼續拖下去也不會變得更好,而且還不知道北條家在盤算着什麼,必須在他們行動前扳回局勢……)
紅葉憂慮着外面的狀況,決定直接向奕豪質問。她知道這時候嵐丸通常都在後山的瀑布那裡接受師父地“教導”,於是便朝着後山趕去。
“頭領,你來了啊……”一名負責暗中保護的下忍注意到她。現身出來打招呼,但聲音卻顯得有氣無力。
(莫非嵐丸又……)紅葉以眼神旬問着,而對方則給予肯定的答案。
(辛苦了,這裡交給我,你先下去休息吧……)紅葉同情的比出了手勢。
“那,屬下告退……”下忍嘆息一聲。轉身朝着山下走去,但腳步卻相當虛浮。
對他們這些長年與黑暗血腥爲伍的戰士而言,那彷彿散發光輝的純真少年無疑是照亮黑暗的一縷光輝,是他們持續戰鬥地希望,也是他們的信仰所在。看着嵐丸跟所謂的師父慢慢“學壞”,就像看着頭頂地太陽逐漸被日食吞沒,是一件極其痛苦而無奈的事情,在精神上也是難以忍受的折磨,已經有好幾名下忍出現歇斯底里的狀況,要不是同伴及時阻止,他們大概會拿着太刀去和某人拼個你死我活也說不定。
而看着這名下忍的狀況,似乎距離精神崩潰的日子也不太遠了。
(這樣繼續下去,在北條家攻過來以前,南條家大概先瓦解吧……)
紅葉心中涌出小小地不安,然而跟着卻被瀑布那邊爆發出的轟然巨響給吸引了注意力。
當她視線轉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一股瀑布般粗壯的水流倒卷天際,一直竄上數十米的高空,然後爆開成無數雨點灑落的情景。
紅葉愣愣看着天空撒落的雨點,甚至沒想到去躲……
……
“剛掌裂煞!”
奕豪施展的招數,是鐵門武法中因太過兇惡而被禁止使用的惡禁式之一。當初鐵蘭教給他的時候是一掌截斷了奔流的江水,此刻他以瀑布代替,則是一舉將十米多寬的瀑布轟得倒流回去。
倒流的瀑布在空中爆開,形成一場傾盆大雨灑下,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奕豪只覺得爽快無比。幾天來的苦練總算有了成果,續惡禁式中破壞力最強的“崩天碎”外,他又掌握了廣域殺傷的“剛掌烈煞”,在接下來對惡鬼的羣毆中,應該會有這招充分發揮威力的地方,如果能搞定禁錮法術的“葬神領域”的話,相信戰鬥起來會更加輕鬆,但目前這方面卻實在沒什麼頭緒。
“好……好厲害……”
身後響起微小的聲音,奕豪偏頭望去,只見在那邊練習蹲馬步的嵐丸正他投來無比崇拜的目光,大概是太過驚訝的緣故,連手上舉着的兩桶增加難度的水都不自覺放低了下來
“混蛋!手給我擡高!不要像娘們那樣,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
奕豪呵斥着嵐丸,少年頓時露出畏縮的神情,舉高兩手提着的水桶,手臂卻因力竭而微微顫抖着。
“好,就這樣再蹲十小時。然後開始練習跑步!上山下山各十趟,半小時內完成!”奕豪很不滿意的打量着少年纖弱地身體。“瘦得跟豆芽菜似的,風一吹就倒的模樣,難怪連那種不入流的小神都應付不了……聽好!不論修行什麼,身體是最最基本的東西!只有最健康的身體才能提供充沛地精力和靈力,所以我會徹底糾正你被嬌生慣養出的毛病!首先從培養基礎
始!”
奕豪完全以鐵門的標準來要求着首席弟子。而以達克里斯的親身體驗來看,這樣地觀點倒也不能算錯,但或許他沒有察覺到,他對待嵐丸的態度越來越接近記憶中被大伯鐵無道“錘鍊”的那段時光。看來似乎比起前世的記憶,今生的體驗還是佔了上風。
“是……是!”
儘管雙手痠得已經差不多麻木,但嵐丸還是努力迴應着奕豪。
對少年來說,奕豪不但是救命恩人,尊敬的師父,同時也是深深憧憬的對象。從心理學地角度來分析,初次見面時奕豪所展現出的壓倒性強悍。在嵐丸的心裡留下深深的印象,後來得知他竟然連神明都能擺平的時候,這份崇拜更昇華爲了對偶像英雄的信仰。在修行中,奕豪帶他嘗試的各種體驗也帶給嵐丸南條家中幾乎沒有地新奇樂趣,深深打動了少年被壓抑的天性。
於是在近乎盲信的狂熱驅使下,嵐丸無條件接受了奕豪表現出來地所有特質,無論是那霸道無雙的力量。還是邋遢散漫的作風,都成爲嵐丸努力模仿和追求的目標,而至於南條家流傳下來的種種家訓。早已被少年拋到了不知哪個次元去了。
當十分鐘後奕豪宣佈放下水桶時,嵐丸幾乎立刻撲倒在地上,雖然雙手已酸得擡不起來,但精神上卻揚起某種奇妙的充實感。
“師……師父,我要……要花多長時間才能鍛鍊成你這樣啊?”
嵐丸羨慕地看着鐵門弟子那棱角分明的身軀,目光轉到自己幾乎看不到一塊肌肉的手臂時。忍不住感到沮喪。
“像我這樣?”奕豪愣了愣,記得以前似乎也有過類似的情景,那時候他隨着大伯鐵無道修行,對鐵無道隨身攜帶的葫蘆裝的東西很感興趣,當時他問大伯什麼時候才能像他那樣隨便喝酒時,鐵無道似乎是這樣回答着他的……
“臭小子,等你的毛長齊了再說吧!”
這樣說着的奕豪,心中同時涌出懷念和暢快,彷彿爲童年時代受的屈辱報了一箭之仇的錯覺,不過當然不會表現在臉上。把涌出來的笑意壓在喉嚨裡,奕豪踢了嵐丸一腳,同時大聲呵斥着。
“別想趁機偷懶,給我練習跑步!上山下山各十趟,半小時內完成!”
“是……是!”
以懷念的目光看着跑遠的嵐丸,奕豪嘴角揚起愉快的弧線,然而沒過多久,卻感到身後某處傳來一股豪不掩飾的敵意。
“是紅葉嗎?”
稍稍改變嘴角的弧度,奕豪把自己弄成看起來更像是哭笑的模樣,轉身向着水潭邊的樹林,紅葉正從樹後面轉出來。
雖然忍者的面紗遮去了容貌,但從僵硬的肢體動作上來看,顯然是氣得不輕。 ttκā n c ○
“真是麻煩啊,嵐丸以前也實在被保護過頭了,要在短期內補上缺乏鍛鍊的部分根本不可能。”在紅葉有所表示前,奕豪先一步抱怨出來。“不過,我算是知道南條家爲什麼很少有人活過三十歲了,那樣纖弱的身體,就算使上御神術,也用不了我一根指頭來對付。”
(戰鬥的事情由忍者負責,嵐丸根本不用站在陣前!)紅葉舉着白板表示憤怒。(請不要教宗主那些有的沒的!)
“什麼叫有的沒的,那些可都是鐵門的傳統。”奕豪很不滿意紅葉的評價。
(嵐丸是南條家的宗主,和那什麼鐵門沒有關係!)紅葉飛快在白板上寫下另一行字。
“這麼說就不對了。嵐丸是我的弟子,自然也是鐵門的門人,我按照鐵門的要求來鍛鍊他並沒錯。”
奕豪的主張讓紅葉一時啞然,頓了幾秒鐘,又重新舉起白板。
(但是,你不是說要教嵐丸鍊金術嗎?那和鍛鍊身體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啦,你以爲鍊金術是什麼人都可以學的嗎?”奕豪一邊爲能如此自然的和紅葉交流而感到詭異,一邊繼續着自己的主張。“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健康的身體是所有修行的基礎,你想想連走路都喘氣的傢伙,能夠經得起鍊金術的靈力消耗嗎?”
(但是,嵐丸……)紅葉舉着白板,似乎想不出來要表達什麼。
“既然嵐丸拜我爲師,我當然會用我的方法來教育他,不放心的話,就試着矯正好了。”奕豪的話等於掀開了暗戰的序幕,然而本人卻渾然不覺。“還有,你應該不是來向我發牢騷的吧?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如何?”
(是……關於今後南條家行動的事情。)紅葉眼中閃過某種堅定的決意,但還是在白板上寫下主題。(總不會是一直縮在這座山坳裡吧?)
“這件事啊,”奕豪點點頭。“算起來那傢伙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先讓大家準備準備吧!”
(準備……什麼?)紅葉眨眨眼睛。
“當然是收復京都啦!”奕豪揚起手,指向東北的某方。“我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就在這次一起搞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