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帝覺得皇后話裡有話,可他又不想再多問什麼,因爲皇后面上帶着的那股子傲然和冷漠讓他有些生氣,而他雖然忘記了許多,卻始終記得,留這女人在後位上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可惜,那一份多年“愉快合作”的夥伴情誼,卻是被遺忘乾淨了。
天武帝揮揮後,轉過身去走了幾步,示意他二人離開。章遠跟在皇后身後,默默走遠,天武帝卻在腳步聲響起時,轉回頭來目送那二人遠離,心裡很不是滋味。“你們都別跟着朕,朕想一個人走走。”他對身後隨行的宮人下了命令,冷着臉下的命令,誰也不敢不聽。
終於,天武帝擺脫了那一衆人的跟隨,整個兒人也放鬆下來,走在皇宮的道路上,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好像很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他覺得自己被壓抑了太久太久,哪怕有元貴妃在身邊,偶爾的時候也還是會覺得憋悶,那種憋悶是從心裡,沒有來由。
行走間,偶有遇到往來宮人,也都是揮揮手打發了去,直到他終於站住腳,再一擡頭,卻是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很大很氣派的宮院門前。他神情微怔,望着這座宮院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月寒宮?”宮院門前的匾額上書着這三個大字,天武帝呢啁念出,心裡一瞬間便起了滔天變化。那種頭疼的感覺又再度襲來,隨之一起來的,竟是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過往,就像唱戲一樣在腦子裡匆匆而過。
那些片斷有些零散,但還是很真切,他想起自己跟章遠二人站在這扇大門前唱山歌;想起自己曾無數次的止步在這扇大門口,好像裡面的人並不讓他進去;想起這座宮院曾起過大火,後來他親自監工重造,還坑了好些個大臣的銀子;也想起後來自己似乎能進這宮院門了,還跟裡頭的一名女子十分親近,一日三餐都一塊兒用,但卻並不留宿。那女子很美很美,身上帶着一股子說不上來的仙氣,絕非元貴妃這樣的庸脂俗粉能比。
這念頭一起,天武貴又是一怔,怎的就把元貴妃比喻成庸脂俗粉了呢?那不是他最寵愛的貴妃嗎?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冥思苦想不解間,有個宮人從邊上小路走過,天武帝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那太監正想跪,被他攔住,只問了句:“你告訴朕,這月寒宮裡頭住着的人,是誰?”
那太監明顯的就愣了一下,然後怔怔地說:“是雲妃娘娘呀!”然後不解地擡起頭看了天武帝一眼,目光中滿帶着疑惑。
天武帝也看出門道來,又問了句:“怎麼?朕不記得這宮院裡住着的是什麼人,很奇怪?”
那宮人點了點頭,想說些什麼,可是又不敢說,就低着頭杵在原地,一聲不吭。
“你去吧!”天武帝也懶得再問了,他自己是個什麼毛病自己清楚,腦子裡忘了很多事情,自己也清楚。只是有的時候那些事情又很清晰地出現,但也持續不了多久便又淡了去。想來,這宮院中住着的人,也是在這個毛病下被他漸漸淡忘了吧!
小太監低頭退了去,直走了很遠還回頭張望,但見天武帝還呆呆地站在那裡,心頭也不由得有些酸澀。
關於皇帝性情大變之事,雖說在宮中算是隱晦,可人們也都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他只不過是服侍一位婕妤的小太監,平日裡很難見到皇帝,今天經過這地方,也是替那位婕妤娘娘到園子裡去採幾隻梅。但天武帝跟雲妃娘娘之間的事誰人不知道呀!雖然對宮中妃嬪來說是殘酷了點兒,但那也確是大順人人樂道的佳話,一個皇帝不愛六宮獨愛一個二十多年不肯見他的雲妃,天武帝早就因爲這個事被扣上了癡情的帽子。可是,如今的皇上卻是連雲妃都不記得了,這小太監輕嘆,只道果然世事無常,誰又能想到雲妃也有今天呢?
“雲妃啊!”天武帝回想着剛剛那些在腦中閃過的片段,想到了那個有幾分仙氣的美貌女子,脣角不由得就泛起了笑來。他又往宮門前走了幾步,然後擡手扣門,一邊扣還一邊納悶着,怎麼大白天的就把宮門給關得這麼嚴實呢?
扣了一會兒,宮門總算是被裡頭的人不緊不慢地打開。出來開門的是個掌事宮女,見了他有些吃驚,卻也不怎麼緊張,只是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道:“皇上萬安,雲妃娘娘不見客,請皇上回吧!”
“恩?”天武帝聽得糊塗,“讓朕回?這不是雲妃住的地方麼?朕是皇上,沒聽說妃子還把皇上往外趕的道理。這皇宮裡頭,還有什麼地方是朕進不得的?”他一邊說一邊就伸手推門,作勢就往裡頭走。
可那掌事宮女當時就跪下了,擋着他的路、語氣平靜地道:“皇上若執意要進,那奴婢也攔不住。可是奴婢又接了雲妃娘娘不見客的命令,特別是不見皇上。所以,皇上若真要硬闖,那奴婢就只好死在這裡,請皇上從奴婢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你說什麼?”天武帝大驚,他真沒想到這宮裡還有這樣的奴婢,這月寒宮的架子也太大了!他欲發火,可是這火氣還沒等衝過頭頂,陣陣頭疼便又來襲。天武帝捂着一邊的頭,另隻手扶住宮院大門,表情十分痛苦。
跪着的宮女見狀趕緊道:“皇上要不要緊?可需要奴婢派人去傳太醫?”說完,又往後頭瞅了一眼,發現一個跟着的宮人都沒有,不由得又詫異起來。
要說天武帝獨自一人來月寒宮,那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以前雲妃不見他時,他經常一個人跑過來鬧騰,不管白天還是半夜,特別任性。可現在畢竟跟以前不同,皇上被元貴妃管着,怎麼可能還單獨來月寒宮?而且剛剛聽他說話的意思,似乎對月寒宮的規矩很是奇怪,難不成,皇上真的把從前的所有事都忘了?包括雲妃?
“不必傳太醫,朕一會兒就好。”天武帝靠在宮門上,儘可能地不再去想關於這座月寒宮,關於什麼雲妃之事,儘可能地把那個美貌女子從回憶裡再度清除出去,然後再儘可能地去想想他如今最寵愛的元貴妃……終於,頭痛症有所緩解。他長出了一口氣,往後退了兩步,衝着那宮女道:“既然雲妃執意不見,那朕就不進去了,你們把門關上吧!”
他說完這話,月寒宮的宮女一點都沒客氣,直接就把院門給關了起來,還從裡頭插上了栓。
天武帝苦笑,只道這月寒宮防着他怎麼就跟防着賊似的?大白天的關門不說,竟還落鎖?這到底是幹什麼?
不過,他沒心思再猜,深怕想多了那頭疼症再犯。可是再想想,卻又開始納悶起來,爲什麼這頭疼症就一定要元貴妃才能治呢?剛剛他也是在想到了元貴妃時心情舒緩,頭疼才減輕的,這到底是爲什麼?難不成元貴妃是藥?都不用吃,一想就好?
老皇帝頭一次感覺出這裡面似有蹊蹺,對於元貴妃,也頭一次生底起了戒備,甚至有一個大膽的念頭產生: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就等於上了元貴妃的癮。他是皇帝啊!怎麼可以對某件事情和某個人上癮的?不行不行,他得想想辦法,要把元貴妃這個癮給戒掉。
這頭,天武帝的精神有所鬆動,而盛王府裡,元貴妃卻是對着正病發的玄天墨,嚇得大驚失色。
玄天墨的癢症每天都犯,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從前天起,太醫給的那止癢的藥已經不管用了。他又命人到外頭買來各種止癢的藥,甚至還到百草堂去買藥,可惜,買回來的藥都止不住他這種癢,以至於他忍受不了,不得不動手去撓。而這一撓,就把那處給撓得血肉模糊,若不仔細看,幾乎都看不到他那命根子了,很是觸目驚心。
元貴妃到時,玄天墨就正在抓癢,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兒子滿身滿手都是血,嚇得驚聲尖叫。
這一叫到是讓玄天墨回過神來,偏頭看到元貴妃,當時就大叫了一聲:“母妃!你可有去查?到底是誰在害我?”
元貴妃嚇得差點失了魂,被玄天墨這麼一喊纔回過神來,卻怔怔地搖頭:“查了,但是查不到。宮裡培養曉事人的那頭我也去問過了,不是她們做的。”
“那到底還能是誰?”玄天墨用力地拍着牀板,下身癢得他又哭又笑,手還在不停地抓。一用力,竟是抓了一片肉下來。可他根本也覺不出疼,只顧着癢了,那感受簡直生不如死。
元貴妃此刻也絕望了,她看着玄天墨下身那地方,心裡直道:“完了!全都完了!”傷成這樣,根本就無力迴天,那處不中用,而玄天墨又膝下無子,那個皇位就算坐上去,也是白費。不過到也不是絕對,到時候大不了抱養幾個孩子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可她怕就怕玄天墨在這樣的痛苦折磨下根本是連病都保不住,一旦玄天墨死了,她還能有什麼指望?
她這樣想着,下意識地往自己小腹處按了去。這肚子也是不爭氣,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管是老皇帝的種,還是那蠱師的種,她現在也計較不了那麼多,只想着能讓肚子快點鼓起來,這樣才能成她的大事。而眼前這個兒子,實在不行,不要也罷。
她這動作和表情一下子就落進玄天墨的眼裡,他眼中怒火頓起,指着元貴妃大聲道:“你不要打別的主意!我告訴你,我一定會好!一定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