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這一生唯念兩人,一爲恩師葉榮,二爲神醫姚顯。葉榮是帝師,雖然創辦了雲麓書院,但本人卻從未親自收弟子,除去幾十年前的天武帝,鳳子睿還是頭一個。再加上鳳羽珩的關係,天武帝對子睿難免更要親近幾分,這一親近,話便也多聊了些。
子睿早熟,從小被送到深山裡跟着孃親姐姐三人自生自滅,早就讓他比同齡的孩子懂事不少,那些天武帝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神態和言語間的細節原本是沒有避諱他的,卻沒想到竟讓這孩子給琢磨了去。
“如果皇上真的因爲懷念自己長姐而對千周的長公主有所體恤,那還真是難辦了呢。”他手裡捏着塊兒點心,吃得椰蓉沾了滿嘴,說出來的話卻似小大人一般。
鳳羽珩其實並不希望子睿過早的接觸這些家宅內鬥之事,但他註定了就是鳳家的孩子,從小到大耳濡目染,就算再刻意的去避諱,也不太可能有一個完美無憂的童年。與其逆其道而行,莫不如就順其自然,她到很想看看這孩子能與她像到幾分。
“姐。”見鳳羽只是看着他出神並沒搭腔,子睿有點急了,“你到是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她笑道:“聽着呢,就是因爲認真去聽,所以聽完之後纔要分析呀!”
小孩子這才覺得挺滿意,點了點頭道:“那你說說,子睿分析的對不對?”
鳳羽珩點頭,“很對。皇上思念長姐,看到與其長姐有着幾乎一樣經歷的另一位長公主,自然就會心軟幾分。但是做帝王的,可以心軟,卻絕對不該因這份心軟而失了最基本的判斷。所以子睿你猜猜,如果那長公主別有所圖,咱們的皇帝會不會答應?”
子睿白眼一翻,“姐你就別打馬虎眼了,什麼別有所圖,她不就是相中了父親,想給鳳家當媳婦麼。子睿剛剛回來的時候已經看到千周的下人往鳳府裡搬東西了。”
鳳羽珩扶額,你要不要知道得這樣清楚……
“我猜不會!”子睿認真地道:“不是都說皇家無親情麼,父親已經是丞相了,家裡再有個握着實權的異國公主……姐,那樣的話,咱們家怕是更要不得安寧,不只內院兒要鬥,外頭盯着看的眼睛也會越來越多,皇上也不會安心。這一來二去的嫌隙漸生,對咱們總歸不是好事。”
她伸手去揉子睿的頭,想說這孩子已經算得上是長大了,可手剛擡起來子睿趕緊的就躲了開,大聲道:“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姐姐不可以總摸我的頭。”
姐瞪眼,“長多大我都是你姐,快過來,給我摸摸。”
鳳子睿沒妥協,緊着躲,卻最終沒能躲得過鳳羽珩的魔爪,兩人笑鬧了好一陣子她才把人放回去。臨走時鳳子睿還放言到:“等我學好了功夫,你就再抓不到我!”
子睿剛走沒多一會兒,忘川端着一盤點心進了屋來。她身上還有傷,不能做劇烈運動,也做不得重務,鳳羽珩出來進去的便都帶着黃泉,她便留在院子裡做些鎖事。
眼下端來的這盤點心很是精緻,造型奇特,是黃泉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她不由得驚奇地道:“是來了新的麪點廚子嗎?這點心看着實在是精巧。”
忘川沒說話,直接把盤子遞到鳳羽珩面前。她接過來,仔細瞅了一陣,糕點裡帶着冰茬兒,冰茬兒裡攪拌了水果,晶瑩剔透的,聞起來還有陣陣果香。
“能把冰刨得這般細膩,又做出如此美味,想來,也就只有北國之人才有這番心思。這東西,是康頤長公主那邊送來的吧?”鳳羽珩一邊說一邊捏了一塊兒放入口中,果然,口感醇正又細膩,好吃得緊。
“小姐猜得沒錯。”忘川點了點頭,“康頤長公主搬進了錦福院兒住着,那邊的下人一進了府就在小廚房鼓搗了起來,這些點心每個院子都送了一份去,說是千周的獨特風味,給大家嚐嚐。”
黃泉一跺腳:“都知道是千周的東西小姐怎麼還這樣放心吃呢?就不怕那女人動手腳嗎?”
鳳羽珩失笑,“憑她的聰明,怎可能前腳進府後腳就惹事的。放心吧,這樁婚不成便罷,若真是成了,說不準咱們還能有幾個月的清閒。新媳婦上門,她必須得很在鳳家立穩腳跟,讓老太太對她徹底死心塌地,然後纔好動手動腳。”
當天夜裡,鳳羽珩晚睡,在腦中將鋼材的熔鍊方法又過了一遍,並親自動手畫了幾種新型的冷兵器圖出來。她決定待過了正月之後便開始着手製剛,至於這些兵器,便在她的神機營最先試用。
第二天到是睡了個好覺,大年裡沒有那麼多的事,姚家又不在京中,連個親戚都沒得走。她正在想今日要不要到京郊的莊子裡看看那些孩子,忘川卻敲門進了來,面上頗有些不高興地道:“本來還以爲小姐能在府裡清閒一日,夫人都準備了飯菜要跟小姐一起用的。”
鳳羽珩一愣,“聽你這話,我是不能在家好好吃飯了?”
忘川想了想道:“確實是有個事,但小姐也可以選擇不去。”
“什麼事?”
忘川告訴她:“適才鳳府那邊有小廝來報,說是康頤長公主與老爺今日要在街上轉轉,看看大順的風土民情,老爺邀小姐作陪。”
鳳羽珩眨眨眼,鳳瑾元要她作陪?吃錯藥了麼?那位丞相父親不是一向恨不能躲她遠遠的,怎的與美人逛街還要帶上她這麼個礙眼的?
“小姐是不是也覺得奇怪?”忘川一邊幫着整理牀鋪一邊道:“其實是有原因的,那位長公主也不知道是聽誰說起小姐在京裡有一家百草堂,而且聲名甚好,便提議要過去看看,鳳相無奈之下才派人來請小姐。”
要看她的百草堂……鳳羽珩挑脣笑笑,“一家藥堂有什麼可看的,八成是聽說了百草堂裡有奇貨,這纔想去探個究竟。”
“那小姐要不要去?”忘川問她,“如果小姐不想讓他們看的話,奴婢這就派人去跟王林說,讓他把藥刃和藥片都收起來。”
“不用。”鳳羽珩起身,自顧去洗漱,“我陪着走一趟便是,咱們是開門做生意的,防一時防不了一世。更何況,就算讓她看到了又能如何?”藥丸也就罷了,江湖中也有,但她咋那麼不信這個年代還能人能學得會藥片的做法呢?
抱着這樣的心態,鳳羽珩帶上黃泉一起出了縣主府大門,兩人走到鳳府,連馬車都沒帶。
鳳瑾元看着她就這麼來了,不由又往後瞅了瞅,然後詫異地問:“你的宮車呢?”
鳳羽珩眨眨眼,“在府裡啊!”
他又道:“馬上就要出門了,怎的還不趕出來?”
鳳羽珩就不理解了,“女兒跟着父親一起出門,而且不過就是逛個街,爲什麼還要分坐兩輛馬車?”
鳳瑾元無奈了,“康頤長公主也跟着咱們一道去。”
她依然不解,“那跟阿珩坐不坐宮車有什麼關係?”隨即恍然大悟:“哦!莫非是長公主想見識一下阿珩的宮車?父親怎麼不早說,那阿珩現在就叫人把宮車趕出來,咱們同坐。”一邊說一邊轉了身,像是要去吩咐下人,嘴裡卻嘟囔着道:“她好歹是千周的公主,怎麼千周連好一點的宮車都沒有嗎?”
“不必了!”鳳瑾元氣得直襬手,人家一個公主,誰稀罕看你那玩意!
“哦。”鳳羽珩馬上就轉回身來笑着道:“那父親就帶着阿珩同坐吧,長公主千金之體,定是有自己的馬車的。”
鳳瑾元臉都黑了,原本主意打得挺好,鳳羽珩坐她的宮車,憑茹嘉那性子定是好奇着要一併去坐。他就可以跟康頤說一行人不必要那麼多的車,咱們坐一輛就好。誰知打得好好的主意就這麼被鳳羽珩給破壞了,她的宮車不來,他總不能把茹嘉和康頤硬生生給拆分開吧?
鳳瑾元氣得心都哆嗦。還要他跟這丫頭一起坐,他真懷疑還沒等到地方自己就得被氣死。
父女倆對看着,一個陰沉壓抑,一個滿面笑容,康頤從府門裡出來時,正看到鳳羽珩那種燦爛無害的笑,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爲是自己眼花,又有一瞬間以爲自己是心花。這分明就是個比茹嘉還小的小女孩,哪裡有傳聞中的詭秘心思。
她款步上前,茹嘉心情大好地衝鳳瑾元打招呼:“鳳伯伯好!”然後又看了眼鳳羽珩,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叫什麼。
鳳羽珩今日到也算是好說話,主動告訴她:“公主直接叫我阿珩就好。”
茹嘉點點頭,“好,阿珩,你也不用跟我叫公主,叫我茹嘉就行了。”
鳳羽珩卻沒答應,只道:“一聲公主還是要叫的,最多我叫你公主姐姐,你也可以叫我二妹妹。”
這話一出口康頤瞬間就紅了臉,帶着幾分嬌羞地低下了頭,那樣子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鳳瑾元心情大好,當下也不再計較鳳羽珩之前的宮車之過,趕緊張羅着大家上車。
馬車共兩輛,鳳羽珩跟鳳瑾元一輛,康頤跟茹嘉一輛,由鳳瑾元這邊帶頭,直接就奔了百草堂的方向而去。
鳳羽珩掀開簾子往外瞅,冬日寒風凜凜,直刮到她的臉上,她卻也不覺得冷,只微微眯起了眼,那個專注的樣子看得鳳瑾元心底又開始陣陣發寒。
“父親。”突然,鳳羽珩開口說話了。
鳳瑾元也不怎麼的,竟是平地打了個哆嗦,連呼吸都停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