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芙蓉就那麼仰着頭,憑風雪直打在她那早已經凍得慘白的臉上,甚至連睫毛都蓋住了雪。脖間的寒劍冰冰涼,卻涼不過她已經半死的心。
“找不到是你們沒本事,若是消息錯了,那便是九皇子有意透露了假消息給我。如今擺在面前的就是兩種結果,一,你們蠢笨;二,我的身份暴露。你不用這樣看着我,我不怕死,你就是一劍把我殺了,這荒山野嶺的也不過是多一具屍體罷了。能做的我都做,能說的我也都說,至於我的父親,若我白芙蓉真的保不住他,那也只能說這是他自己的命數本就該是如此,誰叫當初他遇上了那個女人,誰叫當初他們生下了我。世間因果循環,一報還一報,我們女最終是死是生,都數天意。”
她垂下頭來,面露哀傷,再說出的話卻是帶着極度的不解:“我從前聽說千周國君對她十分愛戴,若我真是她多年前失去的那個女兒,爲何如今會是這般待遇?他不接我回去好好寵着,反到讓我做這些喪盡天良又危險至極的事,當真可笑。”
她越說話語越是冰冷,到最後冷極反笑,“你殺吧,我死了也好,就不用再這樣辛苦地活着。告訴你們的主子,我這一生,只想做白芙蓉,不稀罕千周皇室。”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直到那寒劍上都覆了半指的雪,終於,劍身緩緩由回,那黑衣人的語氣也軟了下來,道:“主子是很疼愛你的,只是如今大順與千周大戰在即,他也是着急罷了。既然你說她回了大順京城,那我們就再回去找找。你繼續留在軍中探查,有可疑之事定要記下來。”說完,一閃身,消息在雪幕之中。
白芙蓉保持着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就那麼坐在雪地裡,心口起伏着,明顯的緊張過度。
白澤藏在樹後,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終於確定對方已經徹底離開,這才閃身出來,快步往白芙蓉那邊跑了過去。
白芙蓉聽到有人跑來,渾身一震,她以爲那黑衣人又回了來,下意識地就喊道:“滾都滾來了,還回來幹什麼?”一偏頭,看到的卻是已經到了她身則的白澤。
她愣在當場,嘴還張着,面上表情還是那種透着絕望般的猙獰,可心裡卻是猛地開始狂跳,一種比之前還要恐懼的感覺匆匆來襲,嚇得她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
人下意識地就往後退去,一動間,崴傷的腳又是一陣巨痛傳來,疼得她額上直冒冷汗,可還是忍着疼繼續後退,好像白澤是洪水猛獸一樣,靠近一步就會把她給吃了。
白澤看着面前這女子,也不怎麼的,那種揪心的感覺又泛了起來。他定了定神,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這纔開口問白芙蓉:“你是不是中邪了?夢遊呢吧?”說話間,又恢復了往常那股子臭屁模樣,劍眉一立,傲氣猖狂。
白芙蓉一愣,後退的身子緩了住,怔怔地看着他。
“嘖嘖。”白澤嫌棄地看着她,“大冷天兒你坐雪地裡幹什麼?拉屎也不用坐着啊!”
這話一出口,白芙蓉立馬就炸了——“滾!你還要不要點兒臉了?有當着女孩子的面這樣說話的嗎?還是殿下身邊的人,怎麼殿下那股高貴的氣度你一點兒都沒學來?滾!給姑奶奶滾遠點兒!”雖是叫罵,但心底的恐懼和壓抑感卻是立時減緩了許多。
白芙蓉想,這也虧得找來的是這個粗神經的白澤,若換了旁人,只怕就憑自己剛纔那一句話,就要引起懷疑了吧?
白澤見她面色緩了下來,心底也跟着鬆了口氣,剛剛那一瞬間,他還真有點害怕這丫頭過於緊張,再把這個事兒給挑開了、談崩了,那他就不得不扮作黑臉,將人押送到殿下面前。哪怕這個事情殿下早已心知肚明,但心照不宣時,他還能保她一下,一旦窗紙挑開,這人必死無疑。
“人不大,脾氣不小。”白澤翻着白眼看她,“跟你說個玩話笑而已,至於像讓狼攆了的似麼?我是好心好意看你出來那麼久還不回去,就來迎迎你,走了半個山頭才把你找着。我說白芙蓉啊白芙蓉,以前我只知道咱們家那位王妃忒野,管不住,沒想到能跟她一起混的果然個個女中豪傑,你這讓人操心的本事可一點兒都不比王妃祖宗小。”他一邊說一邊去拉白芙蓉,“這麼大的雪你就擱地上坐着,也真夠可以的,有那麼熱嗎?”
白芙蓉氣得用力一甩手:“你別拽我!要能起得來我至於跟這兒坐着嗎?我要不是腳崴了我至於這麼久都不回去嗎?算你有良心還知道出來找我,原本我都做好了在這兒坐一宿第二天全營將士都發現濟安郡主失蹤的準備。”白芙蓉此時此刻真是萬分感謝自己摔那一跤時崴了腳,不然白澤這一關還不好過呢。
殊不知,兩人一個硬着頭皮騙人,一個卻是心甘情願被騙,到也是一拍即合。
白澤的心又揪了起來,再開口說話時,聲音便輕緩了許多。他說:“既然腳崴了,就更得我扶着了,不然你要是自己能起,何苦還在這兒坐着。來吧——”他把手再次伸了出來,“起來,我拉着你走。”
白芙蓉心中一動,好像寒風吹着雪花進了眼睛裡,冰得眼睛發酸。
她隨意地在臉上抹了一馬,大咧咧地抓住白澤的手就要往起站。這一下,站是起了起來,可試着走路時就發現根本就沒有想像的那樣美好,她的左腳好像是腫了,脹得鞋子緊貼腳面,難受得緊,別說走路了,着地都疼。
白澤看出她的不對勁,低下頭往其腳下瞅了瞅,眉心便擰成了一個結。
“腫得像個饅頭,鞋都要撐破了。”他吸了吸鼻子,“罷了,估且讓你佔回便宜,我揹着你走吧。”
白芙蓉知道眼下不是逞強的時候,不說回去晚了會不會驚動玄天冥,單單那黑衣人剛走不久,萬一再殺個回馬槍,她的力氣可就都白費了。於是點了點頭,看着白澤背對着她蹲下身來,整個兒人毫不客氣地趴了上去。
白澤起身,還把人往上掂了掂,然後一邊走一邊說:“真沉,平時也不知道都吃了些什麼,怎麼長這麼多肉。人家都說女孩子還是纖細輕盈一些好,你這樣的怎麼嫁得出去。”
白芙蓉擰着他耳朵還口道:“反正姑奶奶沒吃人,反正姑奶奶不嫁給你,你管我沉不沉?”
“我這不是替白家未來的姑爺着想嘛!你說你吃得太多,萬一以後人家不喜歡你,娶一院子小妾,那可怎麼整?”
“男人不都是娶一院子小妾麼?”她輕哼了聲,“我都不在意,你跟着操的是什麼心。”
白澤告訴她:“那是因爲你還沒有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所以你說你不在意。等有一天你喜歡上哪個男子,他身邊哪怕再出現一個女人,你都要跳腳的。”白澤說得有板有眼,就像個愛情專家一樣給白芙蓉認真地分析着。
白芙蓉咯咯地就笑了起來,在他背上一起一伏的,有點點柔軟觸上白澤的背,很輕,不仔細感受都覺查不到。那種感覺很微妙,白澤紅了耳根子,再說起話來較之前便又和氣了些。他問白芙蓉:“笑什麼呢?”聲音很輕,聽得白芙蓉也有一剎那的失神。
可她也很快便恢復正常,將腦子裡那股莫名的思緒給甩了開,對白澤說:“我笑你跟個過來人似的,還什麼都懂呢。是不是你身邊女孩子太多,有人吃醋了?”也不知怎的,說到這個話題時,白芙蓉突然覺得自己的話語也有股子酸意,對於剛剛自己的一番分析開始緊張起來,好像生怕白澤會點頭,趕緊又補了句:“不過你天天跟在殿下身邊,也沒那個工夫。”
白澤似聽出些門道來,脣角不自覺地悄悄上揚,然後老實地說:“我當然沒有,這都是聽王妃說的,她說過,如果咱們殿下要是敢找別的女人,找一個她殺一個,找兩個她砍一雙,完了之後還得把殿下也給剁了。嘖嘖,你是不知道,咱們家王妃可兇了呢。”
“恩。”白芙蓉也帶着笑意點了點頭,“阿珩是對的,我如果也能遇到那麼一個人,定也會如此說。”剛剛飛揚起來的神采卻在說完這句話的一瞬間又黯淡下來,她還有這個機會和資格嗎?這一路無異於行走在刀尖兒之上,怕是到了北界,這事兒拆穿之後,她的命也就該終結了。
白芙蓉不想再說話,摟着白澤脖子的胳膊又收得緊了些,小臉趴在他肩頭,面上盡是無奈。
白澤也不再吱聲,把人又往上掂了掂,攬緊了些,腳下步子加快,甚至運了輕功,直奔着營地而去。
白芙蓉的傷腳是鬆康給看的,對於她假扮鳳羽珩一事,別人不知,這鬆康卻是瞞不住。畢竟他是鳳羽珩的徒弟,若是真的鳳羽珩在些,兩人怎麼可能全程沒有交流。
鬆康很聰明,並不問鳳羽珩動了哪裡,盡心地給白芙蓉治傷,只是在回營時小聲問了白澤一句:“我師父她……不會有危險吧?”
白澤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殿下不會讓她出事。”
玄天冥坐在這睡帳的另一頭,雙臂環在身前,淡漠地看着這一切,心思卻早已經飄遠,飄到了那個白雪皚皚的北界之地,飄到了那個他作夢都想摟在懷裡的死丫頭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