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珩大概數了數,跪在地上的人中,前來祝壽的大順官員只剩下不到十人,包括他們的家眷,也多半沒能救活過來。
有一人向前跪爬了幾步,抹着眼淚道:“罪臣乃海州知州,賤名恐污了殿下郡主的耳朵,不提也罷。此番前來北界,確是抱着巴結那端木安國之心,以求在有生之年官職能再邁進一步。卻沒想到那端木安國狼子野心,居然投靠了千周,我等這行賄之所爲瞬間就變成了通敵叛國。這其中波折實乃我等自作孽,不可活。本以爲劫數難逃,卻沒想到殿下郡主全力營救,居然把我等從地下生生地挖了出來,再生之恩永世難報,我等願用餘生來贖自身罪孽,罪臣願留在北界,助北界振興,復往日生機!”
在他的帶動下,一衆官員紛紛表態,皆願爲大順效力。
玄天冥點了點頭,沒有答這些大臣的話,卻是面向鬆州百姓大聲地道:“本王說句公道話,其實百姓歸誰管,北界三省屬於千周還是大順,於百姓來說並沒有實際意義。歸了千周,你們亦是同樣生活在這裡,歸了大順,你們依然無法日日得見聖上。國土劃分政區管轄,這本就是朝廷中事,而真正與你們息息相關的,是你們的日子能不能過得更好。誰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那纔是你們最應該擁護的君王。”
他的話引起百姓深思,人們瞬間安靜下來,沒有相互交談,精力全部都集中在玄天冥身上,腦子裡也不斷地回想着他所說的話。
而玄天冥的話卻並沒有結束,他還在繼續:“一百多年來,大順朝廷最大的失誤就是信任了端木家族對北界的統治,特別是端木安國,他與你們灌輸的皆是千周爲根的思想,讓你們覺得千周好,讓你們覺得自己的根在千周。可實際上,你們的根就是在這裡,在這塊土地。這土地沒動沒遷移,你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裡,又與從前有什麼變化?反而是端木安國,他以減免賦稅的好處逼得你們不得不將家中未及笄的女兒送進冬宮,或死,或忍辱求生。而你們卻並不知道,百多年來,你們的賦稅,大順本就是全免了的!”
這話立即又引起人們的軒然大波,而人羣中的大順官員,包括趙天齊在內則開始幫着玄天冥向人們講述大順原本就給了北界的良好政策。鬆州之人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都被端木安國給騙了,這一騙,就騙了好幾代人。
百姓中,有一老者率先有了反應,但見他上得前來,顫抖着跪到地上,大聲地道:“請九殿下爲北界黎民做主,請九殿下給我們應有的安穩生活!”
定國安邦,將士用萬里苦徵換天下民心,這一刻,縱是鳳羽珩也激動起來。
她半仰着頭卻看玄天冥,但見黃金面具勾勒出的側顏是那麼驕傲、堅毅,眼如星輝,透過風雪,給人無限的信心。
玄天冥說:“大順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子民,不論他們是富貴還是貧窮,是美滿還是疾苦,只要心向大順,大順就不會放任其陷於水深火熱之中。”他話至此,在人羣中掃望一圈,最終,目光停留在那關州知州趙天齊處,隨後朗聲道:“趙天齊,上前聽封!”
趙天齊精神一振,蹬蹬蹬幾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到在地,“臣趙天齊,在!”
玄天冥道:“趙天齊,本王奉皇命親征北界千周,於此地有絕對的統領及掌事之權,北界官員任免亦在本王職責範圍之內。端木安國通敵叛國,北界都統一職即日起正式卸去,天下通緝,抄其家產,誅其九族。今起,本王欽封你爲新一任北界都統,望你能以民爲主,爲民請願,護民愛民,以不負本王一片愛才之心。待千周平復,本王回京,會親自爲你請加封聖旨,正你之名。”
趙天齊熱淚盈眶,一個頭磕到地上,也不顧身份,嗚咽嗚咽地哭了起來。
十多年了,他眼瞅着北界在端木安國的統治下烏煙瘴氣,眼瞅着大順朝廷給予北界的政策在端木安國這裡統統都得不到實施,這對於一個懷着一身報負,想要在關州有一番作爲的趙天齊來說,無異於是致命一般的打擊。
十多年來,他不止一次地往朝廷遞摺子,卻都被端木安國的人給劫了下來,慢慢的他也就不遞了,而是暗裡爲端木安國做了一筆帳,將往來於北界的大順官員都記錄下來。
這一日,終於被趙天齊給等到了,他向玄天冥保證,向在場所有北界百姓保證——“終我趙天齊一生,奉獻於北界,此生不負。”
玄天冥的大軍在鬆州城又逗留了五日,將士們分散在在城內外紮營,幫忙百姓修建因大戰則損壞的房屋,恢復經營,同時也將冬宮裡挖掘出來的金銀全部送往已經改爲都統府的知州府,由趙天齊帶人做以記錄,並着手向百姓發放。
玄天冥與鳳羽珩二人則利用這幾日時間瞭解鬆州地下被端木安國借千周財力挖出來的偌大地宮,同時修復城防。
原本留在關州的人馬也在隨後陸續到來,這一日,鳳羽珩走在街上,不知不覺就轉到了原本的傅府門口。往日傅府雖說算不上多高的門第,但總也是有院有牆有正經的府門,家不大,卻也正成一戶。
可昔今時今日,卻是大門被人砍了去當劈柴,院牆也倒了半邊,裡頭明顯有火燒的痕跡,一進院兒的正廳被燒得面目全非。
忘川跟在她身邊,無奈地道:“將士們修復損毀的房屋,還沒修到這邊來,不過也是近兩日的事了。”她問鳳羽珩:“小姐要不要進去看看?那位傅雅姑娘今天一早就回家了,黃泉陪着呢。”
鳳羽珩一愣,“她回家了?”這幾日軍營裡事情多,傷員也多,她還真沒顧得上去看看傅雅,此時一聽說傅雅就在裡面,趕緊擡步就進。
傅家前院兒損毀嚴重,後屋還行,鳳羽珩走進來時,看見黃泉正在一間小屋門口站着。看到鳳羽珩來了趕緊就跑上前,小聲道:“裡頭好像是傅家的祠堂,奴婢聽到傅雅姑娘在裡面哭。”
鳳羽珩輕嘆一聲走上前去,敲了敲門道:“傅雅,我可以進去嗎?”
裡頭靜了一會兒,隨即有傅雅的聲音傳來:“門沒上鎖,進來吧。”
鳳羽珩推門進去,一股子檀香味撲鼻而來,再擡頭去看,果然看到正對面的案堂上供着幾個牌位。
她看了傅雅一眼,然後輕步上前,從香案處燃了三支香在手,對着牌位拜了三拜,再將香插入香爐內,這纔回過身來對傅雅說:“對不起,這件事情歸根結底是我思慮不周,安排也不妥,這才連累了你和你的家人。我也不知該如何補償你,你若願意,待大軍回京,我可以把你一併帶到京城,定當好好照料。”
傅雅看着面前的這個女孩,她早聽說對方就是大順朝鼎鼎有名的濟安郡主,兩人雖長着一樣的相貌,可身份地位卻是差之千里。
兩人互相打量間,都有些恍神,就是鳳羽珩都再次在心底劃了個問號,世間真有長得如此相像之人?
“傅雅。”她再叫了她一聲,“我的提議,你考慮考慮。”
傅雅苦笑,“這事兒不能怪你,這是我們家人自己的選擇,即便是沒有你,我也是一樣會進幻館,也是有八成的機會被選入冬宮。然後隨着端木國安的逃跑,冬宮的沉陷,沒準兒現在已經死在地下,又何以今日能夠站在這裡,給父母祖輩燒柱高香。保不齊就是我的父母雙親白髮人送黑髮人,以我孃的身子,何以禁得起這樣的打擊,最終結局定也是一命歸西。這樣說起來,我還要謝你。”
這傅雅到也是豁達之人,她告訴鳳羽珩:“郡主不必內疚,你是我們家的恩人,如果真要幫我些什麼,那就叫人幫我修修房子院子,再給我些銀子,我想給爹孃買副好棺。”
鳳羽珩鼻子發酸,別過頭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轉回來,伸手入袖,很快便從空間裡調了一個小包袱出來。“這裡有些銀元,你先拿着。我這裡到是有銀票,可北界在端木安國的治理下,所有錢莊都無法與京中通兌,我即便給了你,你也用不上。這些你先應急,晚些時候你跟黃泉回知州府去,我再多給你一些。”
傅雅看了眼心中的小包銀子,趕緊搖頭說:“不用再給了,這些足夠了。”
鳳羽珩輕拍拍她的手背,“你就當爲了讓我心裡好受一些。”她說着,又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來,在傅雅的不解之下拉着她到一旁邊的桌椅邊坐了下來,“我見你與我生得這般之像,打心裡覺着親切,你且圓我一回做姐姐的心思,來,我爲你修修指甲。”
傅雅的指甲好些日子也顧不上修,是有些長了。她不好意思地想縮回手,鳳羽珩卻握得緊實,再加上傅雅對於那種修剪工具也很是好奇,便也沒再拒絕,仔細地打量起這指甲的修剪經過。
直到十根指頭修剪完畢,她還不停感嘆:“這是京城裡的東西嗎?真好。”
只顧着驚訝於指甲刀的奇妙之處,卻並沒有注意到鳳羽珩把剪下來的指甲拿走一半,放入袖口之內。